朗馨回到自己的房間,才覺得雙腿在不停地顫抖,好象剛才專心致誌地聆聽安的往事,耗盡了她的體能一般。她覺得頭又開始燙起來,而且還幾下幾下地跳著痛。她想,可能是退燒藥的藥力退了,便又從藥袋裏拿出一粒吃了。朗馨無力地順著牆邊坐在地上。當冰冷的水泥地和她滾燙的身子接觸的瞬間,她禁不住打了個寒戰。她突然覺得自己其實和安一樣,也是個心理病人。這個病,就是懼怕。不是嗎?安因為懼怕,沒有勇氣去揭發愛倫;安因為懼怕,不敢反抗,才導致了亂倫的孩子。自己呢?不也是懼怕在作怪嗎?如果不是因為懼怕離婚,那早在國內時,就應該向仲平攤牌, 而不是選擇冷戰和逃避;如果不是因為懼怕失去顧宇生的溫情和他的龍潭餐館帶來的便利,那自己在對他動心的一刹那,就應該向阿生公開自己的真實身份。
這樣想著,朗馨覺得自己好可憐好可卑。她渾身哆嗦著,看著這個雖然一個月才250 美元,自己卻支付不起的簡易閣樓,想想自己扮演著強者的角色,為了完成父願,追逐虛幻成功,不惜拋棄婚姻,隻身來到美國, 竟因生活所困,演著一出欺騙兩個無辜男人的獨角戲,恥辱而又無助的眼淚順著臉頰止不住地流下來,淚水模糊了她的視線。她起身,來到桌旁坐下,打開抽屜,拿出那本精致的記事薄,打開來,第一頁上的“我的美國夢”幾個字仍是那般的俊挺,隻是自己的信心時不時地彎曲,回避著記錄走進這片土地以來所感受的真實。
這時,有幾滴眼淚落在記事薄上,打濕了那支嵌入本子的黑鋼筆, 她擦了擦那筆,不禁想起了大學同班好友孫曉岑,這個自己和仲平共同的朋友。也許,應該給曉岑寫封信,說說自己的處境,通過她向仲平透露自己的感情變遷?這樣,對仲平就不存在欺騙,隻有傷害……不行……來美 後太忙了,一直都沒跟曉岑聯係過,如今,一寫信就說變心了,這不是找著讓曉岑笑話嗎?……曉岑那裏可是學友返校的聚集地,告訴曉岑,就等於在大學同學中做廣告……不行……絕對不行……自己的情變,難以啟齒, 反倒通過一個第三者去傳遞書信,那是懦夫的做法!朗馨擦幹眼淚,做了一個“自己的感情還得自己去解決的”決定。
她把記事薄翻到嶄新的一頁,盯著上麵空白的格子,想起昨夜接到仲平的電話,仿佛他對兩人的關係還存著希望:要麽,直接給仲平寫信攤牌?……說自己耐不住寂寞,交了男朋友?……那樣,如果仲平真的在乎他的婚姻,就會努力挽回,也許他就會來美……但那樣就能解決問題嗎? 仲平會快樂嗎?顧宇生呢?……自己呢?……不行,學業還沒完成,前途一片慘淡,不能花時間費精力解決和仲平的感情糾紛……而且……而且……好象一天天的,對仲平的感覺漸漸變得陌生,對顧宇生的感情卻在逐步升溫……如果仲平追到美國來,自己怎麽麵對阿生呢?……怎麽辦?……怎麽辦呢?……既然……沒有解決問題的好辦法,還不如先跟著感覺走…… 反正,自己瞞著不說,誰又會知道呢?大洋兩岸隔的那麽遠……
朗馨走過了這番內心掙紮,也找到了自我安慰,她拿起那支筆,把記事薄攤在桌上,覺得滾燙的眼淚已在兩頰幹了,沉悶的心胸慢慢舒展開來。 她舔了舔嘴角,是一種不可口的鹹,就如她現在的生活。在記事薄上,她先寫下當天的日期,然後飛快地記下:朗馨,你不是無知的,但你也算不上無恥,你的掙紮,隻有自己知道。你選擇了隱瞞,是因為它最適合你目 前的處境,至於將來你得到的是罰還是賞,隻有命運知道。而命運,是要走下去,才會有結果的。
朗馨合上記事薄,感到剛才那種懼怕命運捉弄的恐慌,退得無影無蹤。 她放好記事薄,打開電腦,準備再跑一遍交通運輸規劃的模型,看看自己設計的城市,在未來二十年的發展趨勢,好下午去碰頭時,向勳和小組匯報。她從桌角拿起一塊餅幹,嚼著等電腦啟動。她想:要是有一種模型, 能預測感情的發展趨勢就好了,那樣,就省得自己左右為難地苦思冥想了。 她呆呆地坐著,忽聽電話響了;朗馨一看顯示,原來是顧宇生,就欣喜地拿起來,等對方開口。
隻聽顧宇生說:“嗨, 朗馨,我是阿生,怎麽樣,在聚龍做工,還吃得消嗎?”朗馨摸了摸自己發燙的額頭,定了定神,說:“還好吧。”然後,她說:“這幾天,你總送我回家,也沒休息好吧?”顧宇生打了一個噴嚏,說:“我還真是有點感冒了,不過,不礙事。你今天什麽時候過來做工?”朗馨遲疑地說:“可能晚餐前吧。下午,還有碰頭會。” 顯然, 顧宇生有些失望,說:“那你,爭取早點過來……我……想你了。”朗馨咯咯一笑,略帶挑逗地說:“昨晚到現在,才多長時間呀?你能有多想? 說來我聽聽。”顧宇生脫口而出:“每分鍾!不對,每秒鍾,都想!”接著,顧宇生動情地說:“今晚,我還送你回家,好嗎?”朗馨沒有說話,隻是對著電話點了點頭。顧宇生追問道:“你怎麽不說話?我說,今晚,我送你。”朗馨輕聲說:“好,聽你的。”
顧宇生停了停,說:“我愛你。”朗馨沉默。“我說,我愛你。你聽見了嗎?”朗馨細語:“聽見了。”顧宇生追問:“那你呢?”此時,朗馨的心在說:阿生,我沒有說愛你的權利,因為,我不是自由的。但她又不想讓阿生失望,便做了一個模棱兩可的回應:“我,喜歡和你在一起。” 這話剛一出口,朗馨就感到一種恐懼:她怕,她怕如果這場欺騙遊戲的結果是懲罰,那麽,自己現在所說的每一句甜言蜜語,都會成為傷害阿生的利刃,變成加重懲罰的砝碼。顧宇生聽了朗馨的回應,再問:“你隻是喜歡和我在一起嗎?”朗馨反問道:“那你說呢?”顧宇生肯定地說:“我 說,你愛我。因為,這些年來,隻有你一個人懂了我的心。”
朗馨知道阿生是指他二爸二媽遇害的事,或許,也是指他和阿珠之間感情糾葛的事,就說:“你知道就好。”顧宇生聽了朗馨上上下下含糊的對答,有一種不安全的感覺。他心想:這個女子的心沒有完全向我敞開。 為什麽呢?……顧宇生,你千萬不要著急。如果你真的愛她,就要給她足夠的時間。朗馨聽顧宇生不說話,就問:“阿生,你還有什麽要說的嗎?要不, 咱們晚上餐館見吧。”顧宇生說:“好。不過,你如果晚餐才來的話,我就趁白天去一趟唐人街,那邊黃經理有事找我,我可能稍微晚點回大學城。 但,你一定等我回來。記著,我送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