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虎跑了

老虎跑了

作者：塵舞 （11.22.2015）

今天是周日，我五點半就爬起來，給老虎洗澡。昨晚，我開門扔垃圾，沒留神，老虎衝了出去，跑了。

老虎是受房客拋棄後，被我家領養的。我們之所以叫他老虎，是因為和他的英文名字Ralph諧音。這一晃，虎崽子在我家已是四年有餘，也算長成青壯年了。我對他的總體評價是：

生就一副俊美模樣，
嘴巴倒是饞得夠嗆，
生活自來簡樸謙讓，
在家總體遵紀守法，
愛人也算傾盡情囊，
就是流連世界大千，
偶爾也會奮力逃跑。

我們很少遛狗。家裏除了前院的鐵門，四麵都是圍牆。尤其是後院，磚牆應該有兩米高，老虎無法逃脫。他喜歡在後院的露天平台上瞭望，察覽左鄰右舍，靜賞鳥語花香，旁觀街景市容，想象浪跡紅塵；陽光明媚之時，他會偶或發出一聲聲淒婉的長鳴，讓我覺得他的祖先，肯定是一匹來自北方的狼。

可能是因為在家裏憋得慌，而每天獨自麵對後院的天地，如此單調無聊，毫無刺激可言，老虎偶爾會狡猾地實行“逃脫”計劃：去外麵瘋狂地跑跑，自由地看看，和陌生人擦肩而過，在天然草坪留下自己的足跡；然後，玩兒累了時候，肯定覺得還是家好。否則，他怎麽每次出去，又都回來了呢？

我家這個老宅，從裏到外有兩重門。一般，從衛生角度考慮，老虎都被限製在餐廳和廚房這邊活動，而我們會記著關緊裏麵的這重門。這重門，有兩扇，一扇，通走廊，至前門；另一扇，過書房，客廳，稍拐也通前門。這兩扇門，有一扇沒關緊，老虎都可能到大廳或前房去。老虎洗完澡後，可以在一層滿屋跑，但無論如何，不讓他上樓，不為別的，打掃衛生全是毛，工作量太大，也沒有必要。

在兩種情況下，老虎會見機行事地出逃。

第一，房客不期來訪。有些房客，有家事，比方借個錢，交個租，拿個文件，取個鑰匙等，都會到我家來。有時，前院大鐵門沒鎖，他們就會徑直敲門。而這些時候，我或先生去開門（不讓孩子們開門），十有八九沒有安頓好老虎。他見門開了，我們正和房客搭訕，就悄悄摸摸地跑了。這種情形下的逃跑，我們根本留意不到，等事後發現家裏少了一口吃飯，才知道，老虎出門了。

另一種情況，就是家裏任何一個人出去取信，扔垃圾，若沒有交待，老虎也會跑。我說交代，是在開門前交代老虎，明確告訴他：“別動，stay！” 他就會站住，停止他的計劃，而我們也會因著他的停頓，記著關門，扔垃圾，取信，關門。老虎見我們回來，無情地關了門，悠悠地搖著他的尾巴，三分失望，三分無奈，四分沮喪，大概在想：算了吧，今天機會不好，等下次吧。

開始的時候，老虎跑了，我們非常擔心，到處尋找。有一次，他跑了好幾天，回來的時候頭上還帶了傷；可自那次之後，他似乎不怎麽喜歡出去了，大概是怕了外麵世界的冷漠和殘酷，而我們也加強了對四處圍牆的修繕。目前，除了前院大鐵門的下緣和地麵有一定的必須距離外，院落其餘的地方，沒有他可以逃脫的。

昨晚，是今年開冬以來，真正算得上冷的第一個晚上，我連出去扔垃圾就是縮著頭的。我不知道，老虎其實一直悄悄地跟著我。我開了裏麵一重門（肯定忘了關），通過走廊，來到前門，開了木門，再開防盜門……我剛一出去，他就嗖地跑了。我叫他，說外麵冷啊，回來；他不聽，跑得更快，從鐵門下擠癟了身子鑽了出去，消逝在昏暗的路燈下，陰森的寒冷中。曆史經驗告訴我，別追，越追他跑得越歡。讓他出去溜溜！咱人還有膩味的時候，何況狗呢？

老虎跑了，二女兒和三女兒心裏比我更放不下。她倆一會兒去開門叫老虎的名字，一會兒跑來問我，該不該出去找他。我說，沒事，他是一隻聰明的狗狗，今晚這麽冷，他也怕冷，跑不遠的。

果然，大約個把小時後，二女兒開門叫他，就見他不容分說地奔騰著回來了。當時，我已睡下，聽見二女兒追在老虎後麵，咚咚咚地，和狗蹄子聲混成一片。她說：“Oh, Ralph, you are back!” 我連忙衝著樓下問老二，他身上髒嗎？女兒說髒，而且臭，大概是沾了屎粑粑。

我趕緊起床，跑下樓，抱起老虎，有些氣氛地將他關到側房的洗手間，說，今天剛給你洗了澡，你就跑了！壞孩子！我累了。你先髒一晚上，好好反省下，等明天早晨再給你洗澡！老虎啊老虎，你為什麽總喜歡跑出去呢？難道這個家對你還不夠好嗎？壞孩子！

老虎大概也累了，趴在那裏，俊美的臉上帶著難以控製的羞愧，仿佛對我說，對不起啊，主人。當我想出走的衝動來臨時，我真的控製不了啊！還有，我是一條狗，我的世界在野生，可我的使命卻在人間。對不起，我的主人。今天，我又被誘惑引領，亂了方寸。可我，縱然愛家愛人，也忘不了我愛的大千世界。

這一夜，我都惦記著老虎髒著身子在三十米開外受罰，沒睡安穩，但又和他較勁，不想起來給他洗澡。早晨剛洗的過呀！

今晨五點半，我就起床，摸黑抱起他，臭臭地一起進了主房的洗手間，將他放入浴池，用溫暖的水和皂液給他衝洗，同時再一次問他：“虎子，你為什麽總是跑出去呢？難道家裏對你不好嗎？看你髒的，壞孩子！外麵多冷啊！抬腿，洗腿，好孩子！轉過來，洗屁股，好孩子！”

就這樣，老虎再一次髒兮兮地回來了，又再一次幹幹淨淨地睡覺了，我呢，也再一次告誡自己：狗狗的錯，是人的錯。也許，你多遛遛狗，他就會習慣了在外麵被牽著走的順服呢？是你的忙碌和惰性，造就了狗狗鑽空子出逃找樂子的機會。

反過來，我也安慰自己：偶爾的老虎的這種逃跑，是他靈魂枷鎖的釋放，讓他找到了喪失在人間的自由。終究，老虎還是算得上一條有責任的狗狗---他，一如既往的回來了。（完）

圖一：虎子，你知錯了？好孩子，知道回來就好。

圖二：麻麻，和人一樣，我也有衝動，很難控製呀！

圖三：啊，那遙遠的我本屬的原生遠方，我時常將你的浩瀚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