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塵共舞~~~~~~
我喜歡塵的品質。喜歡它的靜：沉穩，低微，持重，久遠；喜歡它的動，飛揚，狂舞，自在，漫遊......
掌控（小小說）
作者：與塵共舞
阿勤將最後一道菜端上餐桌，厲聲喝道：“Bad boy!”（“壞孩子！”）兒子四喜敏感地挪了挪身子，警覺地問：“Who?Me?”（“誰？我？”）阿勤用腳撥開正揚著兩條前腿討食的狗狗，說：“No, Max! Here, Max, your dinner.”（“不是你，是Max！這兒，Max，你的晚餐。”）
狗狗Max落下前腿，興奮地咧著嘴，不停地在原地打轉，急不可耐地等阿勤為他準備晚餐。“Oh, I thought you were talking to me.”（“哦，我還以為你跟我說話哩！”）四喜放了心，往牆邊拱了拱，繼續沉浸在他的Kindle遊戲裏。
阿勤備完狗食，邊解圍裙，邊招呼：“Sixi, dinner time. Stop your game.”(“四喜，吃飯了。停止遊戲。”)四喜沒有反應。阿勤提高了嗓音，道：“I said stop that device, right now! Eight, seven, six, five, four, three......”（“我說把遊戲停了，馬上！八，七，六，五，四，三......”）四喜像是接到了決戰通知書，一邊加大搏鬥的力度，一邊拚死地說：“I am about to
阿勤在餐桌旁坐下，看著兒子努力轉眼球的滑稽模樣，憐愛地笑了。四喜今年八歲，盡管他喜歡鑽阿勤的空子，偷著玩遊戲，但阿勤覺得自己並沒有失控，隨時可以鎮住兒子。這不，隻要四喜被繳了遊戲，就會乖乖地進行那套由阿勤自編自導的保健操：照規矩，四喜必須連續繞餐桌轉十五圈，不停地運動眼球二百次。實踐證明，如此就能把他從遊戲的著迷狀態中強迫地“轉”醒過來。
阿勤欣慰地看著兒子轉圈，忽然，她收斂了笑容，對四喜說：“Ring the bell.”（“搖鈴。”）四喜一愣，隨即停下腳步，從餐桌上拿起個蘋果形狀的鈴鐺，邊搖邊吆喝：“Upstair people, mom said it's time to eat!”（“樓上的人聽著，媽媽說開飯啦！”）樓上沒有任何動靜。阿勤皺了皺眉，向四喜發布了一道命令：“Tell them, if they don't come right now, they are going to be in trouble!”（“就說，如果不下來，會有麻煩的！”）四喜心領神會地點點頭，扯著嗓門傳達：“Mom said, if you don't come downstairs immediately, you will be in BIG BIG trouble.”（“媽媽說啦，如果你們不馬上下來，就會有很大很大的麻煩！”）四喜的喊聲伴著清脆的鈴鐺在飯廳裏回蕩著，隻聽樓上接連傳來“砰”“砰”“砰”三下獨立的關門聲，緊接著，咚咚咚，接二連三地跑下來三個妙齡少女。她們，便是阿勤的千金---大喬，二喬和小喬；三人分別十四歲，十二歲，和十歲。
阿勤揮了揮手，三位少女就成一字站定，四喜也乖乖地站在隊伍的最尾。阿勤指了指牆上的掛鍾，道：“It's been almost two hours since you guys came back from school. What have you been doing?”（“你們幾個放學回家快兩個小時了，都做什麽了？”）阿勤的話音剛落，四喜便迫不及待地舉手說：“I finished my homework, practiced piano, read my book and played a little bit
四喜正要替自己辯解，阿勤開了口：“He's only eight. Don't compare to him.”（“他才八歲，你別和他比。”）小喬不服氣道：“Well, I am only ten! When we were eight, you always sounded like we were already grown-ups!”(“那我也不過十歲呀！我和姐姐八歲那會兒，你就把我們當大人看了呢！”)說完，側臉看看二喬，二喬馬上附和道：“That's right.Mom, I still don't get it, why he got a
其實，阿勤緘口，是忍了想說的話：近來，女兒時時抱怨自己寵四喜，一碗水端不平，她們事事向四喜的標準看齊，弄得阿勤頭大腦暈。阿勤發現，無論她是以維護自己的口氣還是以替四喜開脫的方式進行辯解，都會招致女兒更多的不滿。而她的內心也不得不偷著承認，四喜確實是她的心肝，她對四喜獨有情忠：四十歲，阿勤才懷上這個兒子，雖然是意外，卻從此改變了阿勤，改變了她的人生軌跡。阿勤的三個女兒都是兩家老人幾番飛躍大洋兩岸帶大的。那時的阿勤，年輕，精力旺盛，有份不錯的全職工作，全副身心都撲在職場，沒怎麽花時間和感情和女兒親近。生四喜時，她才感到體能真的不支，分娩時，縱然拚了老命，使了幾個小時的勁，最終還是落得個剖腹產。阿勤有了兒子，卻傷了元氣，決意辭了職，從一個職業女性變成一個全職媽媽。四喜是她一手帶大，而掌控兒女的教育成了她後半輩子的精神寄托。
此時，幾個孩子排成一排，可以說是隔三差五的餐前匯報。阿勤把眼神轉向大喬，問：“Daisey, What have you been doing upstairs?”(“大喬，你在樓上都做什麽呢？”)“Nothing.”(“啥也沒做。”) 大喬邊翻看手機，邊漫不經心地說。阿勤的心咯噔地沉了下去，嚴肅道：“Please look at me while you talk to me.”(“請看著我說話。”) 隨後，她不相信地質問：“So, for two straight hours, you did NOTHING?”(“這麽說，兩個小時，你什麽也沒做？”)大喬沉默著，沒有辯解。四喜見阿勤拉了臉，通風報信道：“She is on the phone, texting Chris.”(“她在手機上，給克裏斯發短信。”)大喬瞪起眼睛，嗔怒道：“What the heck do you know?！ Stop minding
“Boy.”(“男生。”)大喬簡短的回答，眼睛卻逼視著四喜。四喜自知泄了密，連連道：“I’m sorry, I didn’t know......”(“對不起，我不知道......”)阿勤聽出大喬花時間在男生身上，卻不承認，忽然有種失控的感覺；她騰地站起來，伸出手，要求道：“Give it to me.”(“給我。”)大喬佯裝糊塗：“What?”(“什麽？”)“Your phone.”(“你的手機。”)“Why?”(“為什麽？”)“Because I said so.”（“因為我說的！”）“Fine.”(“好吧。”)大喬見阿勤動了真怒，迅速在屏幕上按了個什麽鍵，把手機遞給了媽媽。
阿勤接過手機，徑直去查大喬的短信，可誰知，大喬已封鎖了屏幕。阿勤火冒三丈地吼道：“Unlock the screen!”(“把屏幕解開！”)“Why?”(“為什麽？”)“Because......because I’m your MOTHER and I have the RIGHT to monitor how you spend your time!”(“因為，因為我是你媽！我有權利監控你的時間！”)大喬見阿勤以母親的身份相逼，有些怕了，可嘴上仍執拗地嘟囔著：“Even though you are my mom doesn’t mean you can interfere with my social life.”(“雖說你是我媽，也不等於你可以隨便幹預我的社交生活。”)說完，把手機解了碼，重新遞給阿勤。
阿勤進到大喬手機的短信區域一看，登時傻了眼，顫抖著說不出話來。四喜見媽媽哭了，馬上送來餐巾紙，道：“Mom, are you OK?”(“媽媽，你沒事吧？”)阿勤竭力穩住情緒，討問：“Why did you lie to me?”(“你為什麽撒謊？”)“No, I didn’t.”(“不，我沒有。”)“You did!”(“你說了！”)“How?”(“怎麽說了？”)“You said you didn’t do anything, but you were texting......look, look, within an hour, you sent 200 messages with this single person! Who is he? Why does he deserve so much of your time?”（“你說你什麽也沒做，可你在發短信......你看看，你看看，一個小時之內，你和他之間竟然互往二百條短信！他是誰？他憑什麽讓你在他身上花這麽多時間？！”）“Well, I thought you were asking whether I did something you asked me to do.”（我還以為你是問我有沒有做你要求我做的事呢。”）大喬詭辯著。
阿勤不容分說，打開短信，就要讀其中的內容。大喬急了，一把從阿勤手中搶過手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刪除了所有的短信；等阿勤再從女兒的手中奪過手機時，她頹然跌坐在椅上，看著被清空的手機，絕望道：“You......get out！You are not my daughter！”(“你......出去！你不是我的女兒！”)大喬昂起頭，義正言辭地說：“That’s why! In the end, I am not your daughter! That's why you are always biases against me! Sixi plays ALL the time, you ain't say nothing about him!”（“原來如此，我不是你的女兒！怪不得你對我總有偏見！四喜每時每刻都玩，你從來不說他啊！”大喬邊說，邊舉步向門口走。二喬見勢不妙，衝上去拉住姐姐，推她上樓，勸道：“Stop, Daisey! She is your mother!”(“別這樣，大喬！她是你媽媽！”)
大喬不情願地被二喬拖上了樓，扔給阿勤一連串的讓她心如刀絞的話：“Technically, she is my mother, but emotionally, she is not! Why does she always make a big fuss out of small things like this? I did all what I am supposed to do. I make straight As，I am the best student in my grade......”(“從技術上講，她是我媽，但感情上，她不是！她為什麽這麽喜歡小題大做？！我做完了我該做的事。我是個全優學生，是全年級的尖子......”)接著，隻聽“啪”的一聲，門關了，大喬進了自己臥室。
阿勤震驚了：這是我的女兒嗎？她怎麽可以這樣跟我說話？！這個不孝之子！該責鞭仗！阿勤感到做母親的尊嚴受到羞辱，全職媽媽的權柄遭到挑戰，養兒育兒的掌控岌岌可危。她瘋狂了，霍地站起來，騰騰騰地向樓上衝去，聲討道：“不行！國有國法，家有家規！十四歲，就想造反！不尊重父母，不尊重規矩！買手機時說得好好的，不能隨便跟外人發短信！她也是同意過的！不行！管不住還了得？！絕對不行！”
阿勤上到二樓，正好和二喬撞上了。二喬拉住了阿勤，著急道：“Mom,it’s over!”（“媽，算了。”）阿勤還想往大喬的臥室衝，卻被二喬抱得緊緊的，動不了身。阿勤索性拉住二喬，求解藥一般，問：“Erica，Why did she talk to me like that? Don’t I have the right to check what kind of friend she makes?”(“二喬，她為什麽那樣跟我說話？難道我連檢查她交什麽朋友的權利都沒有嗎？”)“She’s just angry, Mom. We all do. Plus, you were kind of rude to get into her private business.”(“她隻是氣憤罷了。我們都會的。再說，你剛才介入她隱私的方式，有點粗魯。”)二喬邊說，邊攙著阿勤下樓。
“Private” (“隱私”)這個詞，從二女兒的口中，傳入阿勤的耳中，讓她覺得女兒和自己有了不交心的距離。她變的恐懼無助，一種前所未有的失敗感控製了她，她手腳冰涼地來到餐桌旁，忽然感到眼前的每個孩子，雖然這幾年，被自己攥在手裏，未曾離開寸步，卻是如此陌生，仿佛離她猶如萬丈。二喬扶阿勤坐下，隻聽小喬嚷了起來：“Mom, I am hungry! Can we please start to eat?”(“媽，我餓了！咱們可以開吃了吧？”)說著，伸手要動桌上的菜。二喬製止道：“Silene, Dad hasn’t come back. Mom, when is dad going to be back?”(“小喬，爸爸還沒有回來呢！媽，爸爸什麽時候回來呀？”) 阿勤氣力全無地說：“Give him a call.”(“去給他打個電話。”)
這時，阿勤覺得有人在為她捶背，輕輕的，從肩頭捶到脊背。阿勤心裏一熱，氣頓時消了大半。她把四喜拉到懷裏，說:“Sixi, you are the best child.”(“四喜，你是最好的孩子。”)小喬見狀，連忙去為阿勤接了一杯冰水，放在阿勤的麵前，道：“He just wants to earn some game time. Mom, I really think you over reacted with Daisey. You don’t understand our 21st century kids, everybody texts these days.”(“四喜給你捶背，是想掙遊戲的時間。媽媽，我真的覺得你對大喬過分了。您太不懂我們這些二十一世紀的孩子了。現在，誰不發短信啊？”）四喜從阿勤懷裏掙脫，又開始接著捶背，道：“I don’t.”(“我不發。”)小喬立駁道：“Well, that’s because you don’t have any friend. You are useless!”（“那是因為你沒有朋友，你沒有用！”）阿勤示意兩人不要吵，複對小喬說：“Silene, everybody text does not mean you have to text. You have to learn to use the right standard.”（“小喬，即使每個人都發短信，也不意味著你就得發。你要學會用正確的標準生活。”）
四喜的按摩加捶打讓阿勤從大喬的衝擊下緩過來，她開始覺得恢複了掌控局勢的能量。她說：“Sixi, you don’t have to 給媽媽捶背，how many rounds have you walked?”(“四喜，你不用給媽媽捶背了，你走了幾圈了？”)四喜道：“ten.”(“十圈。”)“Continue walk, and then we will have dinner.”)(“接著走，然後，咱們就吃晚餐。”)說完，她衝二喬叫道：“What did your dad say,Erica?”(“二喬，你爸說什麽了？”)“He said he was in the middle of something. He will call back in a few mimutes. Oh, he also said don’t wait for him for dinner.”(“他說他正忙著，過幾分鍾打過來。他還說，不要等他吃晚餐。”)
於是，阿勤決定開飯。她給二喬，小喬，還有四喜每人舀了飯；她猶豫了一下，給大喬也舀了一碗，說：“Erica, go get your sister from upstairs.”(“二喬，去樓上把你姐姐叫下來。”)二喬上樓，過了一會兒，她下來，說：“She said she does not want to eat.”(“她說她不想吃。”)阿勤端起碗，說:“Fine, let’s eat.”(“那好，咱們先吃吧。”)
阿勤刨了兩口飯，覺得胃口全無。她朝樓上望了一眼，無可奈何地歎了口氣。這時，她的手機響了，原來是老公阿勞。阿勤埋怨道：“你最近怎麽總是不停地加班啊？這都幾點了，還不回來！家裏鬧翻了天，也不管。”“怎麽啦？又和哪個女兒生氣了？”阿勞半開玩笑地猜測著。“還不是大喬！這孩子，不聽話，和你一個脾氣，我管不了！”電話裏傳來阿勞的哈哈笑聲，隻聽他說：“如果和我一個脾氣，早被你管得服服帖帖的啦！”“我是認真的！大喬越長越像你，從腦門，到鼻梁，從眼神，到嘴唇，全是你的基因......不尊重權威，傲得了不得......”阿勞打斷了阿勤，道：“阿勤，女兒大了，你不能施壓硬來，要以誘導為主。我沒看出大喬有什麽問題。而且，你每次不高興，都是因為大喬不聽你的話。你想想，難道你的話，就是權威？就是聖旨？......”阿勤聽了，覺得紮心，道：“行了行了！我剛受了女兒的氣，還得挨你的訓不成！早點回來啊，掛了！”阿勤正要掛電話，就聽阿勞道：“我哪敢？這個家，你的臉色，就是晴雨表啊！好啦好啦，和女兒生氣，犯不著。她才十四歲。我今晚回去，好好和她談談。”
阿勤掛了電話，回到餐桌，硬著頭皮吃完了一碗飯。餐後，她沒有象往常那樣麻利地清洗碗筷，收拾桌椅，而是楞坐在桌旁發呆。二喬見媽媽反常，便主動帶著小喬還有四喜把桌子收拾幹淨，又洗了碗，然後和妹妹上樓了。而四喜則貓在牆角，開始了另一場遊戲。阿勤一動不動地坐著。隨著Kindle遊戲裏的刀槍劍影的聲音，她的思緒回到了十幾年前......
那時，阿勤研究生剛畢業，好不容易找到第一份工作，不久，就帶職生了大喬。父母為了不影響阿勤的工作，執意把大喬帶回了中國；而這一去，就是四年。等阿勤拿到綠卡，把大喬接到身邊，她已經成了兩個妹妹的姐姐。阿勤一方麵覺得感情上對大喬有虧欠，另一方麵，又覺得大喬的本性和自己合不來。大喬生性掘強，外加被外公外婆溺愛，初來父母身邊，閉口不叫爸媽。偏偏阿勤怕女兒不認自己這個媽，花了近半年的時間，才從女兒的口中討到一聲冷冷的“媽媽”。從此，大喬成為阿勤的教育改造重點：她不惜一切地想把女兒的脾氣擺過來，把大喬改造成和自己小時候一樣的乖乖女。可是，女兒硬是繼承了她爸爸的基因，極端自我，非常執拗，凡事總和阿勤較勁。尤其是進入青春期以來，阿勤更是管不了她；每次看到大喬，阿勤的反應程式是不順，頭疼，發作，無奈。
阿勤從往事中回過神來，發現自己哭了。她忍不住又朝樓上望了一眼，這次，她的心軟了下來：這孩子，脾氣這麽大，不吃飯，餓壞了身體，我還得帶她看病。她邊想，邊把大喬的那碗飯拿起來，在上麵鋪滿了菜，在微波爐裏熱了，招呼道：“Erica, come down.”(“二喬，下來。”)二喬下樓，阿勤把飯碗給她，道：“Bring it to your sister.”(“把飯給姐姐端上去。”)二喬正要返身上樓，阿勤叫住了她，低聲探問：“Do you really think I over reacted to Daisey today?”（“我今天真的對你姐姐過分了嗎？”）”I think so.”（“有點。”）阿勤深吸了口氣，釋放了瘀積在胸口的悶氣，道：“Then, who is this Chris? Does she really like him?”("那，這個克李斯是什麽人？你姐姐真的喜歡他嗎？）”I don’t know. But I know he likes her.”（“我不知道。但他喜歡她。”）阿勤想了想，從二喬手中把米飯端過來，道：“Thank you, Erica for washing the dishes. I think I need to talk to her directly.”("謝謝你，二喬。我想，我應該直接和她談談。”）於是，阿勤端著飯碗，上了樓。
阿勤來到大喬的臥室門外，敲門。“Who is it?”（“誰啊？”）“Me. Mom.”（“是我。媽媽。”）大喬開了門，然後趴在床上，繼續寫著什麽。阿勤說：“I bring you the dinner.”（“你的晚餐。”）“I already ate.”（“我已經吃了。”）大喬埋著頭，接著寫。 “What did you eat?”(你吃什麽了？”） 大喬指指桌上的散亂的巧克力包裝紙，道： “There.”("看那兒。") 阿勤覺得一陣內疚和心疼：這麽多年，原來自己竟比女兒更執拗！從來不肯降下尊嚴，用母愛的寬容來接納她，融化她。她不由地生發出一陣憐惜，聲音是那種少見的柔軟和溫和。她說：“Here, rice. Fried egg, spicy beef, all the dishes that you like."（“吃吧，米飯。炒蛋，辣牛肉，都是你愛吃的。”）大喬聽了，從床上下來，接過飯碗，看著滿滿的飯菜，輕聲問：“Mom, are you still mad at me?"(“媽媽，你還生我的氣嗎？”）阿勤搖搖頭，將大喬攬到懷裏，道：“I was rude. I am sorry."("是我粗魯了。對不起。”）然後，她看看床上攤著的筆記本，問：“What are you writing?"("你在寫什麽呢？”）"Journal."("日記。”）
阿勤拉著女兒坐在床邊，和藹地問：“So, you really like him?("這麽說，你真的喜歡他？”“Who? Chris?"("誰？克李斯？”）大喬羞澀地笑了，娓娓地說：“Well, I am attracted to him, but I don't like him."("這麽說吧，我對他有好感，但還談不上喜歡。”）阿勤努力地想了想，覺得自己還是沒弄懂，她謙虛地問：“Is there any difference?"("這兩種感覺，有什麽不同嗎？“）大喬驕傲地解釋說：“You are attraced to somebody means you just cannot help thinking about that person, wants to see that person, but you know you shouldn't do that, because that person does not possess the traits you are looking for; while liking someone is a consistent feeling and you think that person is good."(“對某個人有好感，是說一種情不自禁的感覺，你想那個人，想見那個人，但你知道你不應該，因為，那人不符合你內心的完美標準；而喜歡某個人是一種持續的感覺，你認為那個人不錯，值得你喜歡。”）
阿勤驚呆了：天啊，女兒的這套理論是誰給教的？十四歲的女兒怎會如此成熟和理性？！她遠比阿勤了解得要成熟多了！阿勤變得佩服了，她試著按大喬的理論解釋自己的理解：“So, Chris does not possess the traits you are looking for?"("這麽說，克李斯不滿足你的條件？”）大喬肯定地說：“Some, not all of them."(“有一些，但不是全部。”）"Do you want to share with me?"("你願意和我分享嗎？”）大喬滔滔不絕起來：“He is in my band class, he is good looking, but he is short. He is extremely good at music. He can rap, and writing poems.”阿勤驚愕道：“It sounds like he is capable then."（“聽起來，這個孩子還挺有能力的嘛。”）大喬點點頭，說：“But I am not going to like him."(“可我不會喜歡他的。”）“Why?"（“為什麽？”）阿勤狐疑地問。
大喬看了看書架上擺得滿滿的獎章和獎品，大聲宣布：“Because he is not good at academics. That means he may not go to college. That means he will not be able to find a job. Also, I am kind of worried about his family......”（“因為，他的學習成績不好。那就是說，他上不了大學；而上不了大學，他就找不到一份好工作。另外，我也擔心他的家庭......")
阿勤目瞪口呆地聽者，覺得自己完全被女兒折服了！看來，自己果然不懂二十一世紀的青少年啊！十四歲的大喬，比自己十八歲初戀那會兒，不知考慮得周全多少倍！大喬仍在坦誠不公地講著克李斯，而阿勤覺得自己寬慰地笑了，她又一次把大喬摟在懷裏，從圍裙裏掏出大喬的手機，道：“Here you are. I trust, you know how to manage your time and the resource."("我相信，你能管理好自己的時間，你會好好利用資源的。”）大喬接過手機，眼眶濕潤了。平生第一次，大喬緊緊鉤住阿勤的肩膀，在阿勤的臉上狠狠地親了一口，用蹩口的漢語道：“謝謝媽媽。”說完，把手機放在一邊，端起碗，大口大口吃了起來，嘴裏不住地說：“It's so delicious. Thank you, mom."（“媽媽，真好吃。”）
阿勤看著女兒在她麵前無拘無束的樣子，她覺得自己的心和她相連了，相通了，相融了， 她想：看來，阿勞是對的，女兒大了，不能管製。看來，是自己多慮了，女兒沒什麽問題。既然大喬有了一套自己悟出來的衡量喜惡的標準，那還擔心什麽呢？她不聽自己的話，去聽標準的話，不是更可靠嗎？（完)
（本文選自作者正在籌備出版的《微小說集錦》。文字，與塵共舞練就；版權，與塵共舞&The NBM Associates 所有。祝君閱讀愉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