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美（小小說）

嘉美

嘉美萬萬沒有想不到，結婚十多年後的今天，她在等老公下班回家時，居然還會緊張得心咚咚狂跳。嘉美過日子，和老公之間沒什麽大分歧：在教育子女，對待兩家老人，投資理財等方向性大事上，他們可以說意見基本一致。可不知怎的，兩人常為不起眼的小事因論理而吵得難分高下：釘子怎麽釘適合，相片怎麽掛最佳，家具怎麽擺美觀等等，都是造成他倆失態的事端。

在所有爭吵的事端中，嘉美最不能忍受的就是老公舍不得扔舊東西。可以說，越是經年的舊貨，老公好像越有儲存的嗜好。結婚這些年，嘉美覺得家裏積攢了許多用不上的破爛，影響了她居家布置的品味。近些日子，嘉美身邊的幾個閨蜜在她耳旁放風，分享扔舊貨的經驗之談：扔舊東西，要閉著眼睛，下狠心，千萬不能手下留情。老公舍不得的“古董”，也要扔；不過要背著老公偷偷扔。如果老公問起來，要學會裝糊塗，說幾句善意的謊言，或者，幹脆給買一個替代品“以新替舊”，如此，便可避免爭吵。

故而，嘉美今天第一次執行了閨蜜的行動指南。可她心中沒底，七上八下的。她的確偷偷地扔了一樣東西，而且是一樣用不上的破東西：一件讓她覺得礙眼了好幾年的破襯衣。嘉美實在弄不懂，老公怎麽就那麽舍不得它---領子磨破了，後背也已薄透得照得見人！可老公總把它掛在壁櫥的一角，像是展覽品一樣，既不穿它，也不處理它。嘉美實在看不過眼，就趁老公上班把它扔了，而且像閨蜜交代的那樣，深深地壓在了垃圾箱的底部。

老公下班回來，全家吃完晚餐，相安無事，嘉美就開始輔導女兒的功課。突然，老公叫了起來：“嘉美，你看見我的襯衣沒有？”“什麽啊？”“我的襯衣！就是條形的那件。”“沒有......你是不是放在箱底了？”“怎麽搞的？！前陣子還在呢。”“是嗎？”“哎！肯定是被我媽扔了。”“......”“嘉美，我媽回國前，是不是整理咱們的主臥來著？”“好像......你說的是那件領子破了的襯衣嗎？”“對呀，就是那件。”“找不到就算了，再買一件唄。你也不缺襯衣，看衣櫥都快掛滿了！”“不行！那衣服......”老公急匆匆地衝到大廳，不容分說，拿起國際長途就打。嘉美覺得心有點虛。

“媽！你是不是把我的襯衣扔了？”“兒子，你說慢點，你媽耳朵背。”“媽---，我說您回國前幫我們收拾房間，有沒有清理我的舊襯衣？”“我哪敢扔你們的東西？你媳婦的眼睛嘴巴都厲害著哩！什麽東西丟了？”“行了，行了，您沒看見就算了！掛了！”老公沮喪地掛了電話，悶悶地坐在沙發裏發呆。

整個晚上，嘉美的老公像是丟了寶貝似的坐臥不安。嘉美覺得難受，也有些僥幸：她順口說了個謊，兩人還真沒吵起來！看來，閨蜜的秘方還真靈！嘉美也沒敢再提襯衣的事，心想等天亮，老公興許就淡忘了。明天一早，去百貨公司給他買件替代品，準保他高興還來不及呢！

就寢以後，嘉美聽到老公長籲短歎，久久不能入睡。她搖搖老公的肩膀，問：“睡吧，明天還上班呢！”老公自我安慰道：“哎，算了，找不到算了。嘉美，你知道我為什麽總留著那件襯衣嗎？”嘉美的心又繃緊了，思忖：還想著呢！難道一件破襯衣裏還隱藏著什麽秘密不成？嘉美說：“別想了。舊的不去，新的不來，明天我給你買件新的！”老公看著被黑暗籠罩的天花板，認真地說：“別的去了都行，唯獨這樣東西，我舍不得！”“哦？”“嘉美，你知道嗎？當初我就是穿著這件襯衣，吃了你的閉門羹的！”“什麽時候的事啦？我怎麽不記得？什麽閉門羹啊？”老公翻轉身，看著深夜裏嘉美臉部的輪廓，說：“你忘了？你那時是高傲的公主，誰也看不上？我去你宿舍約你幾次，你都不見我......是你讓我考上研究生再去找你的！”嘉美記起來了，她當初就是用了激將法才逼老公讀了碩士，再攻博士，混上教授的！

“我都忘了！你還記得這麽清楚？可這些和那件破衣服有什麽關係嘛？”嘉美嬌嗔道。“嘉美，你哪知道？那衣服是我的座右銘哪！如果沒有你那時給我提的要求，恐怕我現在還隻是一名技術員。看見那衣服，我總有使不完的勁！”“那你怎麽從來也沒跟我說呀？”“夫妻間總是有一點點秘密嘛，況且，那是我的自尊，自信和自強，全告訴你了，我的日子會好過？！”

嘉美的眼睛濕潤了：她後悔不該聽閨蜜的溫馨提示。她差點點了老公的死穴！嘉美輕吻了老公的臉頰，溫柔道：“睡吧！也許，明天再找找，又出來了呢？” 夜深人靜的時候，從主臥裏摸索著走出一個人影，那是嘉美。她躡手躡腳地來到廚房，打開燈，從垃圾箱的底部，翻出那件破襯衣，小心地將它放在皂液裏浸泡，然後，輕輕地扭幹，掛到浴室晾上。她想：明天，我要把磨破的領子給補好。看來，從今往後，老公的破爛是斷然不能輕易扔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