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肘子 (小小說)
她拉開冰箱門,定定地站著發呆。冷氣撲麵而來,她打了個寒戰。她意識到自己走了神,苦笑一下,踮起腳尖,從冰箱裏的最頂層,抱出個十來磅的已化凍的肘子。
她把肘子放在砧板上,顯得無能為力。這不是她第一次動手解肘子。可每次和白胖胖的肘子對視,她都會有同一種無從下手的感覺:這不是因為她舍不得解,或是不會解,而是因為她不喜歡解。
她下了第一刀,切開了肘子的包裝,從裏麵流出粉紅色的血水。她連忙用抹布擋住,手忙腳亂地把包裝脫下來,扔到水池裏。她開始下第二刀,也許是下第二刀到第十刀。因為,她在白花花的肘子皮上拉來拉去,足足搞了十來下,刀終於切進了肉皮裏。這時,她的刀開始運行在瘦肉上,她覺得輕鬆了些。幾分鍾後,她剔下了第一塊肉。
她感到按著冰涼肘子的左手手掌麻麻的,而拿刀的右手手腕酸酸的。她開始剔第二塊肉。可能是剛才切肉皮的時候用力過猛,她的一縷頭發從發夾上掉了出來,垂到眼前,弄得她有些癢。她吹了吹,幾次想用胳膊把頭發搞定,都失敗了,她忍了。第二塊肉剔了下來。砧板顯得有些擁擠。她就把解好的兩塊肉分別放進了兩個塑料袋。
她看著肉紅骨白的肘子,似乎沒有了剛才的抑鬱,反倒上來一種成就感。這種感覺讓她想到了她的母親。母親好像從來沒有為切肉的活兒煩惱過。那時,她讀高中,很想學做飯;可母親總不讓她進廚房,理由是:“女大自巧。廚房活兒,還有針線活兒,結了婚自然就會了。” 她拗不過母親,就時常拿本書,站在廚房門口,邊讀書,邊陪母親做飯。在她的記憶裏,母親從來不為家務的事抱怨,尤其是有肉切的時候,總是笑著,蕩漾著成就感,說:“有肉切,說明日子過得還不錯,有奔頭。”
她一共剔下來五塊肉。她用塑料袋一一把它們裝好,整齊地放入凍冰箱。她開始為自己能征服這諾大的肘子而驕傲了。這會兒,砧板上隻剩一塊淒慘的大骨頭,當然,骨頭上還殘留著一層實在不好剔的肉。她開始盤算:可以給他和兒子做一鍋骨頭湯了。
她看看表,同時埋怨自己為什麽總惦記著他:是他把肘子從凍冰箱裏拿出來化凍的,是他說他要親自解肉的……可他回來得那麽晚,哪有時間啊?!她開始恨自己,結婚這些年,越發變得沒原則了:怎麽連剔肘子這樣的活兒也攬上身了?!還有剪草?!還有搬重?!她記得她和他談戀愛的時候,他最珍愛的就是她那雙白淨的手;而他們剛結婚的時候,她是從不下廚房的,都是他做飯洗碗,而且很積極,不像是裝出來的......後來,生了兒子,對,因為生了三個兒子,她做的事就越來越多,最終,一狠心一跺腳,辭職了……她依舊記得辭職的當天,她的老板戀戀不舍的表情......
她知道自己又想遠了。她回到眼前的骨頭,開始籌劃:把大骨頭燉上,水開以後,放小火......接兒子......等兒子回來,每人喝一碗骨頭湯……可是,萬一不夠怎麽辦?上次,他下班回來,隻能啃骨頭了……不行,今天先給他舀一碗出來,預備著。”她撇撇嘴,為自己的籌劃感到滿意。她把骨頭燉上,放了十三香調料,多多地放了水,蓋上鍋蓋燉著。
按著籌劃,她接了兒子;她給他盛了一大碗湯,放在操作台上,預留著;她又給每個兒子盛了一碗;果然,他們都嫌不夠;她又為他們每人盛了第二碗;那以後,鍋裏就隻剩下那塊出湯的大骨頭了。
他回來了,還算早。他一下就聞到了肉湯的香,迫不及待地問:“你燉湯了?” 她不說話,接著做她的晚餐。他走到她的身後,習慣性地從後麵抱了抱她,又親了親她的頭發,說:“真香。” 她仍不說話。他察覺出來了,問:“不高興了?” 她還是不說話。他看見了操作台上的肉湯,端起來喝了一口,恍然大悟道:“你又自己解肘子了?……我不是說過,等我來解的嘛……”她無奈地搖搖頭,然後,撇撇嘴,笑了:她為他知道這骨頭湯是怎麽來的感到欣慰。
她走到爐旁,看著鍋裏,叮囑道:“喝完了湯,還有骨頭啃。” 他湊過去,看見了幹幹的鍋底,抱歉地問:“你喝了沒有?你不用總先為我們幾個爺們著想,來,你喝。”說完,他舀了一湯勺,小心翼翼地送到她的嘴邊,說:“對不起。最近,我的工作壓力大,把解肘子的事,忘得一幹二淨。下次……下次……給我個機會……不對,下次,這種事,你一定記得提醒我,好嗎?我......就怕你生悶氣。” 她點點頭,眼淚滴到了湯勺裏。她把眼淚就著湯一起喝了下去---她覺得今天的肘子好像解得值得。(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