楓
作者:與塵共舞
楓從車裏出來,按了按鈕,就聽見車庫的門伴著隆隆的傳送帶的聲音,笨重地關上了。車庫裏一片黑,正如她此時的心情:下班前,老公打電話給她,氣憤地質問她整個下午哪兒去了。原來,早晨,大兒子在校車上和幾個學生打架,被學校傳了家長;學校找不到楓,隻好把她老公叫去,警告了一番,說如果以後再有這樣的事發生,就不讓大兒子坐校車了,父母自己負責接送。
楓開了車庫的側門,剛一抬腳,就拌了一跤,一屁股坐在了進屋的門檻上。她覺得自己真是老了。近來的她,總有一種心有餘而力不足的感覺。大兒子十年級了,在學校惹事的頻率也逐漸增高;而每次兒子惹了事,楓和老公就免不了一頓爭吵,嚇得小兒子哇哇直哭。他們夫妻爭吵的原因很簡單:楓,總是護著大兒子;而楓的老公,則口口聲聲地斥責楓是在和他對著幹,兒子從小就被她給寵壞了。
以前,楓總會拚了命地竭力替兒子也替自己這樣地辯解:“不錯,兒子是我媽帶大的,小時候是寵了點兒;可你總是帶著有色眼鏡,看不慣他。兒子在外麵逞強惹事是想證明給你看,他是行的,自己能控製局麵。”但近來,她覺得自己吼不動了。兩人為大兒子的事一吵,楓的頭就暈。她知道,自己的血壓經不起折騰,開始屈服了。
楓進了門,家裏異常的安靜:隻見大兒子的門關著,小兒子在飯廳做作業,老公不在;但從家裏的煙氣,楓就知道,老公已經回來了。楓過去跟小兒子擁抱了一下,又去敲了敲大兒子的門,大兒子就耷拉著腦袋出來,一副萎靡不振的樣子,楓給了他一個擁抱,說:“呆會兒,你爸吵你,別還嘴。”大兒子也不知聽沒聽到,就啪的一聲關了門。
隔著廚房的窗戶,楓看見老公在後院過煙癮。她沒有去找他,而是默默地係起圍裙,開始做晚餐。過了一刻鍾的功夫,老公進來了,他說:“以後你開會,早點兒告訴我,今天,差點誤了接老二。”楓點點頭,平靜地說:“我們也是臨時才接到通知的。”說完,就開始切牛肉。伴著那錚錚的切肉聲,老公走到大兒子的臥房門口,用力地敲著,大聲地喊著:“小子,你給我出來。”楓知道,一場父子之戰即將爆發。可奇怪的是,今天,她的心卻格外的平靜。
“What!?”大兒子開了門,懶散地問。“你說,你為啥老是在校車上跟人打架?我的老臉都被你丟盡了,你還想不想讓你老子活著!老子---我,在班上,氣就不順,到學校還要替你受氣。我......我......打死你。”大兒子見老公的巴掌即將落下,就大步地往大廳裏跑,老公就在後麵追。以往,這般的貓追耗子,也正是楓出手的時候。可此時,她沒有介入,隻是默默地在切牛肉:一片片,一絲絲,紅紅的牛肉片就變成了牛肉絲。老公追上了樓,可大兒子把遊戲室的門關了。老公氣得開始踢門,大聲嚷著:“小子,有種的就出來受打!別做孬種!”隻聽大兒子在裏麵也跟著大聲嚷道:“You always make stupid assumptions! I did nothing wrong. I was just defending myself. You adults are so idiotic. Stupid idiot!”
樓上的爭吵持續著,楓的淚水簌簌地流了下來,她的眼淚模糊了視線。隻聽“哎呦”的一聲驚叫,菜刀切到了楓的手指,半個指甲蓋掉了下來,鮮血染上了本來就鮮紅的牛肉,還有雪白的案板邊緣。這時,小兒子被樓上的爭吵嚇得跑了過來,抱著楓的腿嗚嗚地哭。楓轉過身,將他抱了起來,就聽見小兒子大聲地尖叫:“Daddy, mommy is bleeding! Mommy is bleeding!”
在楓的記憶裏,小兒子好像從來沒有這樣高聲地叫過他的老爹。老公在樓上,聽到了小兒子的叫聲,咚咚咚地轉了個方向,朝廚房這邊跑了過來,嘴裏還嚷著:“樓上的,老子先饒了你。”隨後,老公就三步並做兩步地來到了楓的身旁,說:“楓,你怎麽啦?”“哎呦!怎麽都是血?哪來的?”小兒子拿起楓還在滴血的手指,說:“Here,here.” 老公馬上把小兒子拉下來,說:“你這小東西,也這麽不懂事!你媽手都流血了,還讓她抱!快下來!”楓麻木地看著老公,覺得他的這番關懷已經好久沒有過了,而且是在和大兒子發生打鬥的高峰期。鈍鈍的,是楓手指被切後的麻木感覺。
隻見老公轉過身,剛要去拿止血的膠布,大兒子已不知什麽時候也站在了老公的身後,一手拿著急救箱,另一隻手拿著一管止血藥,急切地說:“Mom, are you OK? Hurry, dad. Here is the medicine.” 老公二話沒說地從大兒子手裏取過藥,瞪了他一眼,說:“今天的事,先記在賬上,以後再收拾你。”然後,他就開始一心一意地幫楓包紮傷口,還不停地說:“看你,切什麽肉嘛!要是以往,你早跟我幹上了。那樣,你就不會傷著了!”說完,他抬眼看了看淚眼汪汪的楓,自己的眼睛似乎也濕潤了。他感激地說:“楓,謝謝你,謝謝你的沉默,我......不該總跟兒子過不去。”
然後,他回過身,剛想開口說什麽,就聽大兒子用少有的中文說:“爸,媽,我錯了,我不該讓你們操心。但他們先罵我,我才打他們的。”老公拍拍兒子已經成人的肩膀,抹了一把眼淚,哽咽著說:“兒子, 是爸爸不夠尊重你和你媽。我也做得不好。”
楓笑了。她的笑中,有感動,有欣慰,有希望,還有疑惑。她不懂:今天,她什麽也沒說,什麽也沒做,老公和兒子就輕易和解了。她近來感覺自己老了,原來是真的:快五十了,看來,該知天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