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夜電朗馨探究竟
外貿大學校園的黃昏,空氣裏散發著皂液的芳香,剛剛沐浴完的女生,三三兩兩,有說有笑,她們端著臉盆,輕快地往宿舍走。火紅的夕陽,映在她們臉上,給人一種滋潤,明快和飄逸的感覺。仲平走在她們中幾個的後麵,往研究生院的男女混合宿舍樓走,他這是去找孫曉岑。仲平已有一個多月沒有回母校了,上次回來,是參加校友聚餐會。那時,朗馨剛赴美,聚餐會上,基本上都是成雙成對的老同學,有人跟他開玩笑說,家家人口都在往兩口,甚至三口地增,怎麽他樂仲平家倒少了一口。現在,仲平雖然忘了,他當時是怎樣打的圓場,但他還記得:在餐桌上,他想的多,說的少;喝的多,吃的少。聚餐會結束時,大夥兒都紛紛留下來,照相留影,他卻連招呼也沒打,就走了。
這時,後麵的一位沐浴後的女生,走得快,從仲平身後跟了上來,晃過他的肩頭,長長的秀發裏,甩出一股殘餘的洗發香精的味道。仲平從口袋裏拿出一支煙,點了,一邊看著趕過他的那位女生的背影,一邊想起軍訓生活結束不久後的一天,他和朗馨回母校看望老師。那日,也是象現在這樣的一個黃昏,朗馨挽著仲平的手,說:“仲平,你看,這些女生,長長的頭發,甩來甩去,真讓人羨慕。”仲平側臉看了看朗馨,見她的短發已經長過了耳根不少,就說:“你怎麽還沒有剪頭發?按你過去的標準,已經算長了。”然後,他有些吃驚地問:“你不是最喜歡短發的嗎?怎麽也羨慕起別人的長頭發了?”朗馨輕輕地歎了口氣,萬分感歎地說:“最近,我覺得自己大學四年好像白活了似的!”仲平問她:“哦?為什麽?”朗馨把頭靠在仲平的肩頭,說:“那時,我整天都在忙:忙鍛煉身體,忙看書學習,還有忙係裏的宣傳工作,怎麽就單單忘了自己還是個女生?怎麽沒多忙活穿衣打扮?怎麽從來不讓頭發長過耳朵根,就把它剪短?不僅如此,還一鼓作氣的把我們係裏好幾個女生的頭發都一齊剪了!好像鬧革命一般。。。。。”說完,自嘲自諷似的哈哈哈地笑了起來,竟笑彎了腰,一時停不下來。仲平用胳膊肘頂了她一下,說:“行了。朗馨,你要想留長發,就得走路有個樣子。你看,就象前麵那位。”說完,指了指前麵的一位長發女生。然後,仲平又說:“朗馨,你也可以的。”朗馨直了腰,挺起胸,有意無意地學著前麵那位的風姿,說:“可以什麽?”仲平說:“回歸成一個真正的女人。”
仲平上了研究生樓的三層,來敲孫曉岑的房門。孫曉岑開了門,一看是仲平,馬上讓他進來,同時自己把滿口的牙膏吐在一個口杯裏,說:“你怎麽來了?吃晚飯了嗎?”仲平點點頭,就在孫曉岑的床邊坐了下來。畢業後的這幾年,孫曉岑的宿舍一直就是朗馨仲平回母校落腳的營地。所以,仲平對這間房很熟,在這裏也很隨意。孫曉岑見他坐在那裏,不說話,光抽煙,就沒理他,隻管自己接著刷牙。孫曉岑刷牙,是那種自我享受型的徹底和持久。這也難怪,她長了一副整齊的白牙齒,所以,特別的愛惜。她一天起碼要刷三次,而且,每一次的時間,從頭算到尾,得十分鍾。這期間,她邊刷,邊幹別的事情,比方說,疊床,洗菜,看書。。。。。。總之,她在刷牙時得到一種旁人無法理解的享受。
仲平坐在那裏,見自己的煙都抽完了,曉岑的牙還沒刷完。他知道這位被劉大鵬稱為“不識時務的老姑娘,”是一個很以自我為中心的人,如果不打斷她刷牙,自己可能還得等下去,就說:“這幾天,我給秦朗馨打了幾次電話,她都不在。”孫曉岑正在那裏弄弄這兒,摸摸那兒,聽了仲平的話,就索性把口裏剩下的牙膏一股腦兒地吐在剛才的口杯裏,說:“你稍微等等。”說完,她拿起那隻吐牙膏的口杯,去了筒子樓的水房。過了少許,她回來了,一臉唇紅齒白的樣子,算是刷完了牙。
孫曉岑問:“你什麽時候給朗馨打電話的?”仲平說:“今天早晨,還有香山回來的第二天。”孫曉岑顯出一臉著急的樣子,說:“我不是說哪一天,我是說什麽時間,早晨,還是晚上?”仲平站起來,來到曉岑的書架旁,看到那張曉岑班上的大學畢業照,就拿起來,盯著照片裏前排的朗馨,說:“當然是她那邊的晚上,夜裏十一二點左右。”孫曉岑若有所思地點點頭,說:“我聽說自費生在那邊很不容易的。但不管打什麽工,半夜也得回家睡覺啊!”她剛說出“回家睡覺”四個字,就有些後悔。她看了看仲平,隻見他仍站在書架前,盯著那畢業照發呆,就改口說:“仲平,既然你心裏還有朗馨,為什麽不去美國和她會合呢?你從一開始就知道的,朗馨她家沒兒子,再加上她父親未遂的留洋願望,還有,現在出國那麽熱,稍微有點兒條件的,好像都在辦出國。。。。。。”仲平似乎不想再在這些反複糾結的話題上打轉轉,他突然回轉頭,拿著那張畢業照,指著上麵的朗馨,激動地喊道:“她執意要出國,沒人攔著她,我也讓她去了。可是,她若是和別人跑了,那是絕對不行的!”孫曉岑一把搶過那張畢業照,一邊將它放回書架,一邊說:“你小心點兒,別弄壞了照片。”
他們兩人沉默了一會兒,孫曉岑說:“仲平,你們倆分在大洋兩岸,你卻要求她心裏裝著你,那不是變成了精神戀愛嗎?我覺得一般的女生都受不了,太殘忍了!”仲平辯解說:“殘忍?她已是別人的妻子,就應該。。。。。。”仲平不想再說下去了,其實再說下去已沒有任何意義:就連孫曉岑似乎都認為,朗馨若是變心,才是正常的舉動。如此說來,他今天來的目的已經達到了,他在孫曉岑------一個第三者,一個朗馨的大學同班同學,一個他和朗馨的共同朋友這裏,已經得到了對他猜疑的認證:朗馨變心,如果不是既成事實,那也是遲早的事!
但仲平還是不肯罷休,他在心裏對自己說:“明天,我再給她打最後一次電話。如若接上了,就說明我多心;如果沒人接,那就可以肯定:她已經有了別的男人。
第二天中午午餐時間,運輸公司倉儲部的職工都去就餐了。郭永川正和梁處長在玻璃隔斷的處長辦公室裏,低聲議論著倉儲部裁員的事。梁處長指著郭永川做的“黑名單”說:“怎麽樂仲平的名字也在上麵?他在你們科的業務能力不是還行嗎?最近聽說還有一批大的箱子要出運。”郭永川一邊滿臉堆笑地搓著雙手,一邊解釋說:“他手上是攬到了一批大貨,但我到現在也沒看到合同,誰知情況有沒有變動?梁處,我把他給裁掉,有幾個考慮:第一,他從不聽話,自己的貨就是自己攬著,發貨前從來不公開貨主。第二,他毫無紀律性。你看,自從老婆出國後,一個星期裏,至少有三天都遲到。還有,他私用電話的事,接二連三的,不管也不行呀。第三,他是段處長的人。他的業績,都記在段的名下,對您往上升,沒有任何好處。如果,把他搞掉,咱們就可以順理成章地接管他樂仲平的業務,那時,您不僅和段可以理直氣壯地正麵交鋒,就連升副總的資格都鐵多了!”梁處長會心地笑了笑,他沒想到:自己新提拔起來的這個小郭,還真有心計,更重要的是,他能處處為自己想,看來沒看錯人。隻見梁處長用紅筆在樂仲平的名字旁邊,畫了一個紅勾兒,正式把樂仲平列入了“上呈總裁”的被裁人員名單中。
郭永川從梁處長的辦公室裏出來,既有一種做了壞事沒被人發現的僥幸,更有一種精心籌劃後得以實施的喜悅。他來到樂仲平的隔斷,一看,沒人,心想:你這小子整天目中無人,遊手好閑的好日子不多了!他剛一回頭,隻見樂仲平站在他的身後,頭發淩亂,眼圈發青,一臉灰蒙蒙的樣子,郭永川不竟打了個抖,說:“你的臉色怎麽這麽難看?我還以為撞見鬼了呢!”然後,他看了看仲平桌上的卷宗,說:“你那批德國貨,合同進展的怎樣了?”仲平沒正麵回答他,心裏隻想著給朗馨打最後一次電話的事。他說:“郭科長,我能不能再借電話用用?這是最後一次。。。。。。最後一次。”郭永川爽快地拍了拍仲平的肩,說:“說什麽呢!小意思,打吧。那你的合同什麽時候給我看看?”仲平麵無表情地說:“等貨主準備好簽約時,咱們可以一起去。”說完,徑直朝傳真室走去。
仲平懷著最後的一絲希望,撥通了朗馨的電話。“Hello!”對方傳來了朗馨的聲音,有些嘶啞。“是我,仲平,你今天回來的怎麽這麽早?”仲平看了看表,正好是北京時間早晨十一點半。“早嗎?已經十二點半了。”朗馨淡淡地說。“你今天沒去打工?”仲平小心地探問。“去了,剛回來。”朗馨的聲音提高了一點。“你前幾天來電話了?我沒接到。你最近怎樣?”朗馨象是履行義務似的詢問。仲平覺得他內心將要熄滅的希望火焰又開始複燃了,說:“我和大鵬他們又去香山了。”仲平希望他說出香山,能讓朗馨回到過去。朗馨麻木地說:“香山?現在幾月了?我都過糊塗了。”仲平有些失望地說:“十月了。”顯然,香山沒有勾起朗馨的回憶,她轉了個話題,說:“秀秀還好嗎?”仲平象是履行公事似的應付說:“她非要搬回來住。”仲平又問:“你最近好像晚上回來得很晚,我這個時候給你打了幾次電話,你都不在。”對方沒有回答。仲平又繼續追問,給自己的疑心找答案:“你去哪兒了?”朗馨說:“都在呢。能去哪兒?”仲平深深地舒了口氣,說:“你還缺錢嗎?”朗馨似乎來了些交談的興致,說:“好多了。我在中餐館找了個全工。”仲平有些吃驚,問:“那學校的PIZZA活兒呢?”朗馨說:“不幹了。他們給我減了工時,幹下去,不劃算。”仲平想:怪不得找不到她人,原來上全班了。他正在為自己尋到的答案略感欣慰,隻聽朗馨說:“你到底是什麽打算?”仲平沒有說話。兩人沉默了一會兒,朗馨說:“你還有話說嗎?別浪費電話費。”仲平說:“沒事兒。科長批準的。”然後,他說:“朗馨,你先集中精力把學上完,不就兩年嗎?兩年以後,說不定你就想回來了。那時,我們。。。。。。”朗馨憤怒地打斷了他,說:“你別說了!”然後,仲平聽到那憤怒背後的鎮靜:“我不會。。。。。。讀了書就回去的。你,還有別的事嗎?”仲平說:“沒有。”然後,兩人就掛了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