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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錯亂年華》之《癡狂》(上)第二章:抵美入住小旅館

(2012-11-24 21:53:22) 下一個

第二章:抵美入住小旅館


美國底特律國際機場。

  朗馨到了底特律機場,她的第一印象就是大:機場大,人高大,衛生間大,就連衛生間的手紙也大大的一卷卷碼得滿滿的!她小心翼翼地按照提示牌穿過一個個通道,終於來到了轉往費城的登機口。這兒是國內航班,候機的人不多。她換了登機牌,看了看表,離登機的時間還有半個小時左右。這一路,不知是她運氣糟,還是留意不夠,竟沒有遇上一個同行的中國人。這也難怪,在飛機上,朗馨幾乎一直在睡,昏昏沉沉的,滿腦子都是臨行前仲平不冷不熱的神情。就是臨行前的那一晚,仲平也沒來找朗馨,兩人是分床睡的。

  她想左右轉轉,便起身,同時雙手下意識的摸了摸小腹。因朗馨穿的是寬鬆黑裙,看不出她的小腹有些鼓囊---除了兩大箱行李,那兒裝的可是她來美的全部家當:兩萬美元的現金分成幾疊縫在內褲裏!郎馨正思量著到了費城,第一件事就是找個銀行把這錢存起來,突然聽到有中國小孩哭著鬧媽媽,便回頭看。

  原來,是一個四五歲模樣的女孩,一邊抓著媽媽的衣角,一邊哭著要抱。可那媽媽手上還抱著一個更小的,大約兩三歲的樣子。媽媽大約三十歲左右,清秀的麵龐流露出一絲尷尬,她有些無可奈何地對那個大的說:“妞妞,聽話,媽媽現在不能抱你,弟弟還睡著,呆會兒醒了,媽媽再抱你。”見此景,朗馨走過去,說:“我來幫你抱一個吧。”那女的感激地笑了笑,表示同意。

  朗馨抱起那個大的,輕輕地拍著,問那女人:“你也去費城嗎?”那女的點點頭,反問道:“你呢?”“我也是,是去賓大讀書的。”“噢,賓大。有人接你嗎?”聽到賓大兩個字,那女的忽然熱情了許多。在交談中,朗馨得知,那女的叫顧雨嘉,是帶兩個孩子來底特律探親的;雨嘉的老公,剛到美國也是落腳賓大,作為訪問學者,在那兒曾教過中文;現在,他已離開賓大,自己開了家計算機店,賣些零件兒,幫人修理計算機。朗馨聽後,先是有些納悶,然後是極度的佩服:一個學中文的學者, 竟能拋下專業,以修理計算機為生,實在不簡單!

  在以下的行程裏,朗馨就給顧雨嘉做幫手,照顧兩個孩子。到了費城機場,兩人帶著孩子,來到取行李的轉盤處,朗馨先替自己取了行李,又幫顧雨嘉取了行李。她們就站在轉盤處等著雨嘉的先生來接機。朗馨心裏也有些矛盾:她明知自己連去賓大的路都不知道,卻又不忍離開雨嘉自己先走掉。那兩個孩子看上去都很疲憊了,雨嘉隻能滿足一個孩子要抱的要求,的確為難她了。朗馨一邊牽著妞妞左右看看,一邊琢磨自己呆會兒叫輛計程車去旅館。

  “姐! 姐! 對不起,我來晚了。”隻見一個年輕的小夥子,氣喘籲籲地突然出現在雨嘉的麵前。“阿生,怎麽是你?你姐夫呢?”雨嘉見是弟弟來接機,意外地問。“今天他店裏有一批貨送錯了,去換貨了,他是臨時通知我來的。”

  雨嘉的弟弟,名叫顧宇生,大約二十五六歲左右,高個兒,方臉,平頭,脖上戴著一掛厚重的金項鏈。他看見朗馨牽著妞妞,就問:“這是你的朋友?”雨嘉忙介紹說,“我們剛認識的。她叫秦朗馨,是賓大的學生,今天剛到的。多虧了她,從底特律到費城一直都幫我帶妞妞,要不我真弄不了他們。”顧宇生向朗馨點了點頭,問:“你就一個人?有人接機嗎?”朗馨先是點了點頭,然後又搖了搖頭,說:“我本來是想坐出租車去旅館的。”顧雨嘉連忙對弟弟說:“阿生,咱們把她送到旅館,你看她那兩隻大箱子。”顧宇生看了看朗馨的行李,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一個人?帶這麽多東西幹嘛?你一個人,千萬要小心啊,女人在美國是很容易變壞的!”朗馨皺了皺眉頭,心想,這小夥子人長得挺英俊,怎麽這麽不會說話。

  朗馨上了顧宇生的車。她坐在前排,不知怎樣象顧雨嘉姐弟表達自己的感激,隻覺著自己來到這個向往已久的陌生世界,有些無能為力的感覺。可不是嗎:她被縱橫交錯的高速公路網絡搞得有些眼花繚亂,那些英文路標一個個的在她眼前跳過,向她證實,她已經實實在在地踏在美國這塊土地上了。這現代的立體城市既令她興奮,又讓她感到渺小。顧宇生見她不說話,便問:“你怎麽膽子這麽大?沒人接機?還自費讀賓大?你在費城有親戚嗎?”郎馨搖搖頭,腦子裏閃過仲平遠遠的形象,說:“就我一個人來的。”

  
賓大在費城國際機場的東北邊不遠,大約7-8英裏,她坐落在美麗的斯穀克爾河畔西岸。開車隻要沿著76號州際公路一直往北開,就能進入大學城。朗馨要去的一家教會開辦的小旅館,就在大學城裏的三十六街。不一會兒的功夫,顧宇生的車就進了大學城。車在街上開得很慢,是為了避開過街的學生們。朗馨好奇地留意著那些學生,見他們每個人都顯得悠然自得的樣子:他們雖然膚色,頭發顏色,穿衣款式各有不同,但不管男女,每人都背著或是斜挎著個鼓鼓囊囊的大書包,起碼有二十斤重!朗馨自己隨身也背一個包,是旅行用的那種時髦型小包,隻能放太陽鏡,錢包之類。朗馨暗想,“看來,存錢是第一件事,買書包是第二件事。”

  顧宇生在三十六街的投幣車位上把車停好,回到駕駛座。這時,妞妞和寶寶都在安全椅裏熟睡了。顧雨嘉從後排座上輕輕地拍拍朗馨的肩,說:“就讓阿生幫你把箱子搬進去吧。我看你的箱子這麽大,你一個人怎麽弄得動呢。”朗馨心裏真是很感激:這箱子,要她一個人弄,還真得費些功夫!朗馨點了點頭,對雨嘉說:“謝謝你啊。我真不好意思,麻煩你一路把我送過來。”顧宇生忙小聲插嘴說:“喂,是我幫你搬箱子,又不是我姐,你怎麽謝她,不謝我呢?”朗馨想想這個顧宇生嘴夠損的,一路上盡拿她開玩笑,真得回他兩句。她斜眼看了看顧宇生,笑著說:“是你姐讓你幫我的,又不是你自願的,我當然要謝你姐。再說,你還沒搬呢,我憑什麽謝你?”顧宇生愣了一下,沒想到他麵前的這個外表文質彬彬,禮貌可人的女子,還會說幾句保護自己的話。

  朗馨隨顧宇生下了車,站在路邊。她看著顧宇生打開後備箱的門,一隻手就把那隻箱子提起來了,好像毫不費勁兒似的。這時,她才敢從側麵仔細地欣賞顧宇生英俊健壯的外表。的的確確,他是一個標準的美男子:兩臂的肌肉鼓得高高的,脊背厚厚的,高大的身材,襯得他柔中帶鋼的臉格外的容易讓人信賴。

  
兩人一前一後地進了小旅館。大堂裏鴉雀無聲,就聽見朗馨和顧宇生的腳步,踩得那古舊的木地板咚咚直響。朗馨在國內就知道這家旅店是教會組織辦的,但她沒想到這裏的氣氛也透著宗教的莊嚴和肅穆。她感到自己仿佛來到了一家教堂:這大堂的確又深又寬,四麵的牆壁上掛著使徒們的畫像,高高的天花板上是一幅巨型耶穌基督降生的壁畫。朗馨覺著這裏的寧靜,她以前很少經曆到;她也發現她似乎很喜歡這種神聖的安靜;說不清楚的,她有一種服從感。

  顧宇生把箱子“咚”地一聲放到了地板上,把朗馨嚇了一跳。幾乎同時,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Hello, welcome to our hotel.”(您們好。歡迎光臨。)顧宇生沒有理睬,在大堂的沙發上坐下來。朗馨順著聲音的方向望去,原來在大堂的右邊,橫立著一個黑女人,露出潔白的牙齒,正向她友好地笑。不知是因為大堂的光線不夠亮,還是因為那黑女人穿著深棕色的製服,朗馨幾乎沒認出她的輪廓來。直到走近,朗馨才發現這黑女人的塊頭兒實在大得讓她驚訝:她的臉就坐在肩上,乳房仿佛占據了整個上身,胳膊粗得分不出大小臂,竟是把那兩隻放在櫃台上的手比得很小。

  朗馨上前打了招呼,就拿出護照和旅館預訂的確認傳真給她看。那黑女人微笑著接過朗馨遞上的文件,溫柔的說:“Thank you, dear.”(“謝謝你,親愛的。”),接著便非常嫻熟地在電腦上查詢。她抬眼看了看朗馨,又說:“Oh, you are from China. Welcome to America. I bet it must be a long trip. You must be very exhausted. Okay, here you are. Lan個…Xinqin. Room-301.”(“啊,你是從中國來的。歡迎來到美國。這一路一定很遠吧。你一定精疲力盡了吧?啊,找到你的記錄了,秦朗馨,301房間。”)說完,把護照和文件遞還給朗馨。朗馨忽然覺得這黑女人是她見過的女人裏最溫柔的了;她又為她惋惜,這樣的溫柔要是能有勻稱的外形襯托那該有多好。

  顧宇生見朗馨辦理完了入住手續,提了箱子就來到電梯邊。他按了幾下電鈕,都沒有反應。隻見那黑女人拖著沉重的身子搖晃著走過來,說:“Sorry for the inconvenience。 The elevator has stopped working this morning. We are fixing the problem. You can use the stairways.”(“實在抱歉。電梯今天早晨壞掉了。我們正在修理。您們可以從那邊的樓梯上去。”)

  顧宇生衝著朗馨聳了聳肩,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那黑女人又說:“Ms., you need to wear tights under your dress. This is our dress code.” (“女士,你得穿長筒襪才能入住。這是我們旅館的規定。”)朗馨低頭看看自己光著的雙腳,連連說:“Sorry. Sorry. I forgot.”(“對不起,對不起,我忘了。”)她連忙從隨身的雙肩背裏拿出一雙早準備好的未開封的絲襪。她有些遲疑地對顧宇生說:“你就不用上去了。你姐還在外麵等著呢。我自己能把箱子弄上去的。”顧宇生拍了拍朗馨的肩,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你以為你是男人嗎?還是你以為我會弄丟了你的箱子?放心吧。你不是男人,我也不是壞人。”說完,一手提一隻箱子就上樓了。

  朗馨匆匆忙忙地在一樓的衛生間穿上長筒襪,出來,向那個黑女人招招手;那黑女人點點頭,示意她可以上樓了。朗馨心裏七上八下的,她仍然不放心這顧宇生英俊的外表背後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雖然兩萬美元她一直隨身帶著,那兩隻皮箱裏也沒太值錢的東西,但畢竟是她來美的實物家當,如果出了什麽意外,那後果可不堪設想。這麽一想,心裏嗵嗵跳起來;她就趕緊撩起長裙,一路小碎步,上了三樓。

  那301房間,就斜對著樓梯,朗馨見房門敞開著,她那兩隻皮箱端端正正地立在房間的中央,絲毫無損。她在房間門口停了腳,謹慎地向裏麵探了探頭,又嚇了一跳,原來顧宇生正靠坐門背後的單人沙發上,已經點著了一支香煙,悠閑地吸著。他一邊用手擦擦額頭的汗,一邊把T恤衫的幾粒紐扣全部解開,隱隱約約地露出些花花的紋身,象是條龍的圖形。朗馨見此,有些不自在。她定了定神,走了進去,有意無意地用手去擋那縷縷擴散開來的煙氣,說:“這旅館好像是禁止吸煙的。”

  顧宇生見朗馨進來,連忙把煙滅掉,說了聲對不起,便站了起來,他看了看朗馨的長裙和那穿了絲襪的雙腳,說,“看你找的旅館,不僅讓女人放不開手腳,更讓男人憋氣難受。”聽顧宇生這麽一說,朗馨禁不住“咯咯”地笑了起來,她啟了啟唇,想說聲謝謝,可想想剛才在車上發生的一幕,就忍著沒說。誰知顧宇生徑直出了房間,邊下樓邊大聲說:“再見。以後你如果需要幫忙,就到唐人街的龍潭飯店找我。”

  
顧宇生走後,朗馨覺得自己徹底地放鬆了下來。她先把房間的門鎖上,又把顧宇生丟掉的大半截煙撿了起來,禁不住地聞了聞,丟進了垃圾桶。她脫了鞋,一下子在那張單人床上癱倒,又覺著那長筒襪緊得她難受,便把它脫了下來。她下意識地摸了摸那小腹上的兩萬美元,鼓鼓的,還在。她做了一個深呼吸,眼睛盯著天花板發呆:鬆馳下來的她,感到腦子漲滿滿的,不知是興奮,還是疲憊。她想集中注意力想一想自己下一步該做的事情,可她的思緒象是長了翅膀,四處亂飛;她好不容易剛抓住了一個,它就掙脫地飛走了。慢慢地,朗馨感到有許多小蟲子爬到她的腦海裏來,麻醉了她的神經,她便沉沉地睡過去了。

  一覺醒來,朗馨的眼睛被明亮的頂燈照得睜不開;她坐了起來,見旅館的窗簾關得緊緊的,不知道是黑夜還是白天;朗馨看了看手表,指針正朝著午夜十二點邁進。她站了起來,走到窗前,撩起窗簾的一角向外望去。隔著玻璃窗,她看到的是栗子街的夜景,街燈照著,霓虹燈閃著,街上偶爾有一兩輛車劃過。朗馨的心波蕩起伏:是啊,我終於來了---來到了爸爸為之追求了半輩子都未隨願的西方,來到了自己為之準備了近兩年的美國,來到了舉世聞名的賓大!朗馨啊,你知道嗎,你的新生活已經開始了?

  
第二天一大早,朗馨起來,小心翼翼地把那兩萬美元從內褲裏取了出來,放到一個信封裏,用皮筋紮好,放進了旅行腰包。然後,她匆匆地衝了個熱水澡,從箱子裏拿出一條米色繡花大擺連衣裙穿上,無可奈何地又套上那條不讓人自在的長筒襪,就趕緊到大堂去找早餐吃。

  這裏的早餐是包在房價裏的,朗馨因此覺著住這兒很劃算。她知道自己雖隨身帶著兩萬美元,但那絕大部分都是用來支付學費的。朗馨隨時提醒自己,在沒有找到獎學金或是工作以前,她必須節約,能不花錢就不花錢。昨天在機場,當顧雨嘉提出送她到旅館時,她真的很感激,除了那份人情外,顧雨嘉的幫助確為她省了坐出租車的錢。

  她來到大堂的餐廳,更確切地說這是一間咖啡室。裏麵靠牆放著一張長桌子,上麵整齊地擺著一隻咖啡壺,一壺冰牛奶,幾包燕麥片,還有一些甜點之類。朗馨見此,覺著這真是好豐盛的早餐:她餓壞了!從昨天下午下飛機到現在,就幾乎沒有吃過東西。昨天夜裏,當她醒來時,發現肚子餓得咕咕叫,她又不敢到外麵去買東西,就把在飛機上留下來的幾塊餅幹嚼了。

  隻見朗馨拿起一隻一次性紙杯,往裏倒滿了冰牛奶,又把一包燕麥片打開,全部倒在裏麵。她左右找了找,見沒有勺子,就連一把叉子都沒有;她看左右無人,就端起紙杯,連奶帶麥片一齊往嘴裏送。吃到最後,她見杯底還剩些麥片,就用手撥出來吃幹淨了。她知道自己的吃相一定很難看,可她不在乎:這兒誰又認識她呢,她又認識誰呢?或許顧宇生見了,會拿她開開玩笑。但,顧宇生在唐人街,而自己,連唐人街在哪兒都不知道。朗馨邊隨心所欲地想著,邊又去倒了一杯牛奶,就著一塊點心吃了;最後,用餐巾紙包了兩塊點心,帶著吃飽的滿足感上了樓。

  回到房間,朗馨從皮箱的夾袋裏拿出一本厚厚的記事薄。這是臨行前公司的同事們贈送的。朗馨很喜歡這記事薄:它有一個皮套子,核心處還嵌著一隻精致的墨水筆。她小心地抽出那隻筆,翻開第一頁,見上麵白白的,沒有格子線。她頓時覺著自己此時的處境就有如這本記事薄:雖還沒有任何的記錄,卻已預備了豐富的空間等著她去填寫。她咬了咬嘴唇,定神想了想,用挺秀的行書從上至下寫了五個字:我的美國夢。緊接著,她翻到第二頁,在格子線上飛快地寫道:“今天,是我來美的第二天。我要存錢和租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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