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你胃

    出國前，沒學好口語——這說的是上世紀，90年代末。不像如今，些不些的人，英語說得比普通話還標準。還出了個李英語，也就見怪不怪了。

    口語差，剛到美國時，鬧了好些笑話。起先，住在Adita家。Adita去過廣州，教英語，前後有幾年，因上了年歲，才回美。我認識她的時候，老太太已有70多了，仍是個中國粉，對中國人，很奶絲的(nice)，也喜歡中餐。在我前麵，有好幾位訪問學者，都在她家住過的，不曉得是哪一位，大約燒得一手好菜，讓Adita吃馬了嘴。特別是鹵豬蹄，惹得她念念不忘。那時，我有空就去釣魚。釣得大頭魚，燉出的魚頭湯，乳白色的。Adita嚐過以後，讚不絕口(誰說老美不吃魚？)。
    Adita喜歡聊，我也樂意陪她，遛舌頭。可憐，原學的一點英格裏西，都是紙語，不是口語。所以 ，聽也聽不懂。一張口，先把自個憋死不說，還把人家Adita，也陪著急死。好在她有耐心，也許是受夠了國人的口音，到我這裏，產生了一點良性效用——連蒙帶猜，總能摸個八九不離十。可是，有一樣，她老人家有個口頭禪。剛開始，把我搞得雲裏霧裏，找不著北。
    怎麽回事呢？Adita會幾句簡單的漢語，壞就壞這上頭。她這口頭禪，聽起來極像中文。說著說著，她會來一句：按你胃。我就鬱了悶了，也沒有吃撐，肚子也不脹。又沒有感冒發燒，胃也不難受。時不時地，為啥要我按一下胃呢？是不是老美的什麽禮節，每說會兒話，把胃按一下？也未聽說過這洋規矩呀。抑或是地方風俗？就像病西施，輕皺眉頭，左手握著繡花絲絹，右手輕輕地按著胃，一步三喘。非引得東鄰女兒，跟著效顰不可麽？
    最吊詭的，莫過於喝下午茶了。Adita喝的是紅茶，卻又作怪，她偏叫black tea。用大量的suger，加可可、牛奶、一點點茶末，用熱水，衝成一種化學溶劑。原也是要我一起喝的，第一次，好奇，嚐個新鮮吧。喝一口，哎約喂！躲一邊去哭，行不？不行，沒禮貌，隻得喝完。結果，按了一夜的胃。後來，每逢喝下午茶，我借口走一邊。Adita便獨自喝，安安靜靜地，一邊看著報紙，或雜誌，也不說話。有時，我則坐在外邊門廊上，懶洋洋地，曬著午後的斜陽，煞有介事地翻著書。Adita喝完茶，起身收拾茶盞，不緊不慢地，冒一句：按你胃。偏是你在喝茶，我又沒沾邊，是你自個喝完的。喝多了，喝少了，不關我事，幹嘛要按我的胃呢？
    鬱悶了好久，才搞清，Adita說的是anyway。就像此刻，下班的火車上，聽鄰座老太，跟人聊得熱火，時不時地，說一聲anyway。
    “Ann doesn't want to have children. Not right now, anyway.”
    “I'm certain David's told you this. Anyway, it's not a secret now.”
讓我想起Adita，提醒我，要按一下胃了。
    題外話，老美說中文，不把人急死，也能把人萌死。我現在的鄰居，叫Max，是小區裏的洋豪。家裏掛名畫，擺古董。車庫裏，房車、遊艇、保時捷，都閑著。Max退休了，也成天閑著，有事沒事，在街上閑逛。他自以為會說中文你好，每次見麵，打老遠就嚷，“捏吼！”反正是那個意思，誤會不了。
    上次我父母來，我也教老爺子老太太兩句英語。路上遇到Max等人，也好打個招呼。要領是，待人家說完“Good morning!” 回一句“摸你(morning)！”問題就解決了，勝過我出國前的口語水平。
    長周末，按你胃，逗你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