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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有你

(2012-10-18 01:27:00) 下一個

3月29號早上,爸爸電召我回鄉,音調沉緩虛弱。他住在醫院裏,前兩晚危急,呼吸幾近衰竭。


立刻開始安排:找朋友打聽消炎藥,給老公和孩子老師打電話,買機票。。。。。。一邊忙,一邊覺得腿有一點軟。


當天的機票,旅行社不送票,又要先付錢。我一時無法辦到,隻好找亞駿。他在航空公司工作,是見過一次麵的遠遠親。他很快把事情辦妥,3天內付款即可。我謝他,他說,哪裏話,應該的。


昆來送我去機場。他以前一直不自己開車,最近才把這當作一個挑戰,開始在GPS的指引下駕車自行。月前回鄉時,他叮囑再三,要接送我。我謝他,他說,這算什麽啊,舉手之勞。


飛機著陸,正打開艙蓋要取行李,一個高高壯壯的陌生人疾步走來,說:“Let me help you.”取下來,一直送我到接機處。一個很decent的人,我都不知道他姓誰名啥,隻知道他和我姐姐是校友,女兒現在天津一個孤兒院做義工。


智升把我和行李從陌生人手中接過,開車帶我先去醫院。路上經過我住過的院子,老道也跳上了車。他們要一起去看看老爺子。他們說,嘯天今晚肯定有事,不然他也一定會來。下車後,我們在醫院的院子裏走著,初春的夜晚溫暖又涼爽。這裏離我們共同工作過的地方很近,雖然那是很遙遠的事了。問了幾次路,終於找到爸爸住的地方。


侄媳婦小李在照看爸爸。爸爸住院期間,一直是她日夜堅守,無微不至。我看到她仔細地給爸爸扣著扣子,穿襪子。。。。。。這幾年我們兒女和爸爸媽媽遠隔重洋,雖有保姆,老人家的日常外勤雜務,主要還是靠侄子和他媳婦料理。他們從農村來到城市打拚,生活不易。現在開了一個網店,忙到不可開交。我的爺爺當年在老家,地主身份限製外出,是他的奶奶傾力照看,所以他們住我房子的時候我不收租。感謝老公,二話不說地成全我這一點心意。如今我的父母又蒙他們照料,不知要怎樣還才好。給他們錢,他們卻不要,說我們做下人的,孝敬長輩是本分;五爹爹五奶奶對我們這麽好,馬上他們要去加拿大了,我們這心裏還空落落的。


在醫院陪著爸爸。他的情形好了一點,肺功能卻被突發的支氣管炎削弱了不少。有時輕拍他的背,幫他把痰吐出來。小時候不知看他戒了多少次煙,但直到肺氣腫發展到聞到煙氣等異味就呼吸難受時才徹底戒掉。他是個精神頭非常足的人,現在卻衰弱無力,各種病痛纏身。前幾年他們跟我一起住,我有幸盡到一點孝道。內心最大的折磨,是見證他們的生命之火逐漸暗淡。爸爸媽媽垂垂老矣,體弱多病,真正是風燭殘年。在他們需要我們照亮的時候,我們卻在萬裏之外。。。。。。爸爸休息時,我就呆坐在小凳子上,心頭百念叢生,聽走廊外人聲嘈雜,看房間裏慘白逼仄,還要不停起身去關房門,以免爸爸吹風。這時間,想起70村裏的詩文歌賦,純真氣息,病房裏猶如照進一束明亮的陽光。網絡虛幻多變,這一刻感受到的美好,卻使心靈真實地溫潤。謝謝,親們。


需要幫爸媽辦理一堆銀行業務。智升說,明天我正好沒什麽事,就開車帶你一個一個跑吧,這樣快些,而且你久不在此,路也不熟了。於是,我們馬不停蹄地跑了一天。取錢,換加幣,開戶,辦銀聯卡,查換密碼,繳費,到大學新舊校區辦理工資換卡手續。。。。。。有各種各樣意料不到的麻煩出現。如果不是智升幫忙,所有這些事絕對不可能在一天之內辦完。傍晚,沒有再強留智升吃飯——已經占用了他一天的時間,讓他趕快回到紅和皮皮身邊去吧。給紅電話,謝謝他們,紅說,沒什麽沒什麽,別客氣,你保重啊!


還要回舊家去收拾,需要帶的帶走,其餘的,扔掉。老房子就要拆了。表哥馬力來幫我一起處理。他說:卡卡我還清清楚楚記得,剛到你家時你的樣子,背個雙肩背,蹦蹦跳跳的,一轉眼孩子都這麽大了。馬力是個又聰明又勤快又樸厚的人,文學功底也很好,隻是農村的孩子擠獨木橋的壓力非我們能體會,他又一考試就緊張,就沒考上大學,可惜了。他後來從一個普通工人做起,到車間主任,到銷售,到采購。。。。。。他很羨慕大學生的校園生活,其實就個人成長而言,他在社會大學裏學的一點也不比別人差。他什麽工種都做過,能力又強,會是一個很好的廠長。我問他為什麽不自己開廠?他說,我就這點不行,沒有冒險精神。但是他很有實幹精神。每一本書,每一件什物都細細地過一遍,那份一如辦自家事的認真,著實讓我感動。聽他和收垃圾的夥計討價還價的熱火朝天勁兒,笑倒。找到了很多照片、舊證件和我的信件,是最珍貴的了。坐在久不住人、帶了潮氣黴味的房間裏,撫摸舊物,很多東西舍不得丟掉。那個軍用水壺,是不是爸爸出去釣魚時常背的?那隻可愛的、斷了一個角的陶土臥牛,我幾歲時家裏就有了?它曾入過爸爸的詩。一個粗布口袋,我是不是帶著它去糧店買過米?那些木箱子,有奶奶出嫁時的衣箱,有爺爺和外公教書、求學時的行李箱;在加拿大時特別想有一個這樣的木箱子,可以把零食鎖起來。。。。。。好多東西,像過去的時光一樣留不住,可是這幾樣,再怎麽麻煩,我也要努力守住。把信件照片等放到奶奶出嫁時的衣箱裏。阿江說他五月份開車回鄉,可以幫我帶到上海。


爸爸要出院了。有一大堆東西要搬回家,他身體又虛弱,於是頭天晚上問嘯天可能來接?電話是季紅接的。嘯天很快又打過來,跟我確定第二天的安排。他們對我父母現在住的地方,比我熟。春節放假前,嘯天和老道、智升一起來過,幫打掃衛生。嘯天接過我們,幫著把一堆東西提上樓。過了幾天,我帶媽媽去醫院看病,出來時下起小雨。下班時間,出租車打不到。再次給嘯天打電話。他很快開了車來接我們。車上,跟我討論怎麽帶兩位老人去上海最穩妥,說買票的事交給他就行了。送我們到家裏再告別。我說,我一定要和你hug一下。於是和這個通常嘻嘻哈哈的土人,鬆鬆地hug了一下。


嘯天幫我們訂了4月12號的機票,可以回上海後再付錢。本來家裏的一個朋友說來送我們。表弟小權帶他父母來看望我爹娘時,說我來我來,必須的!於是就讓他來送我們去機場。在舊家整理東西的時候,還留了張他送我的畫。他很有點畫畫的天分,爸爸曾送他一隻名貴的徽硯,覺得他能配得起。以前在他們住的大院裏跟他學過溜旱冰。現在人家不畫畫了,改做投資家了。在我們麵前,還是那個機靈活潑又熱忱的小子。幫著推輪椅,托運行李,要輪椅服務。。。。。。他本來跟機場推輪椅的人私下裏商量好,要送我們到飛機上。我心想這你也能搞得定?佩服佩服。不過安檢人員還是沒那麽好說話。他在安檢口跟我們揮手再見,說卡卡那我隻能到這兒了,你們一路平安。這小子,一直跟著他家人叫我小名,我們年紀又相仿,搞得我總鬧不清他究竟是表哥還是表弟。


因為爸爸媽媽健康狀況不太穩定,回程日期一直不確定。最後訂的是當天的機票。其時老公要上課,剛從加飛回來接爸媽的哥哥一時又聯係不上,就問小閆,如果找不到我哥,他能不能來接?小閆說沒問題,你別找你哥了,我來安排。在機場見到小閆,還是那麽瘦瘦高高,很精神的樣子。路上問同誌們最近有沒有去看過演唱會話劇之類的?小閆說,自打你和老道離開上海,我們就沒有過像樣的聚會了。後來跟老道說起,老道用一慣的調侃語氣說:啊,那是因為自打我們走後,大腕們就不來開演唱會了。小閆挑了條最不堵車的路。饒是如此,到家時天已黑透。我說你就是不吃飯,等我一下,把我從加帶來給豆豆的禮物帶上吧,路上還可以吃一吃。他說下次帶豆豆來拿吧,現在得趕緊回去:軍去開家長會了,豆豆一個人在家,馬上老師要來教小提琴。


我們終於平安到家了。


謝謝你,我的親人、朋友和素昧平生的陌生人。


我的心溫暖地跳動不息,那是因為,一路上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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