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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親愛的高中同學們(十三、十四)

(2012-10-17 19:02:56) 下一個

十三、


高考後,我們班組織了一次騎車去大湖的活動。就是從這次大湖之行起,我們班男女生之間開始大規模地互相熟悉起來。五班的聚會文化,就此開始形成。

從市區到大湖湖邊,騎單車需一、兩個小時。路上農田、水塘和樹木交錯,一群學生在鄉間的馬路上你追我趕,有時則並肩而行,聊天、開玩笑,留下串串笑聲。有幾次,有人的車子出了毛病,前後的同學就停下來擺弄,或陪著去修車鋪。一張張青澀的臉上,寫著高考後的輕鬆,和與同伴郊遊的興奮。

到大湖後,天下起了雨,我們鑽進幾個工地上堆放的大下水管道,開始打牌、分吃各人帶來的食物。記得我們那個水管子裏,數張起立帶來的東西最多。他家人是省糧油進出口公司的,給帶來很多午餐肉之類的罐頭食品。

後來雨停了,我們找到村民,租了幾條船,泛舟大湖。那是真正的漁民的船,要搖櫓的。櫓挺重,不好掌握。鍾子正他們把一根櫓給弄斷了,被村民索賠20元。我們覺得開價太高了——那時候大學生一個月的生活補助最高也不過二十來元——所以他們和村民吵了一架。最後好像還是秀才們就範了,as always。

這次活動後,我們暑假裏又聚了好幾次,大家進一步熟絡起來。記得一次從大山騎車回來的路上,周三林問我報的什麽誌願?我說“武大”。他很吃驚地問:“啊?五大?”“五大”者,夜大、電大、函授之類的成人教育大學也。這次大山之遊本身我倒不記得細節了。後來得知有同學曾在山腳下與人獨坐吹風,就此埋下一絲想念。。。。。。

畢業後的每一個寒暑假,考到外地的同學們回來後,我們班都會隔三差五地聚會,規模有大有小。那時我家已裝上電話,所以很多同學回來後,會給我個電話,或騎車來我家。然後我們就開始一個一個地串聯了:老楊家在城東,萬豐家在城北,錢二叉和周三林家在城南,汪小魚和萬小舞家在市中心,朱小得家在城西。。。。。。我們就這樣東西南北地奔過來殺過去,大家聊天、鬥嘴、打牌、吃飯。。。。。。記得大一的寒假,大家第一次分別後相聚。王雪兒爸爸幫我們在K大找了間大屋子,我們班在那裏舉行了一個很正規的聯歡會,還弄了個煤爐煮餃子。印象中毛平倫給大夥兒表演了個標準的軍人敬禮。有一年暑假,在小朱家,曾經出現過一二十個人圍坐在幾張拚起來的桌子旁一起打升級的盛況。我們曾在周三林的帶領下,到炮院參觀過大炮和養牛場;也曾一起到島上遊玩,大家買來西瓜卻發現沒法兒分,於是各路好漢大顯身手表演空手霹靂的功夫。。。。。。各種無聊和有聊的事情,因為朋友們的存在全都充滿吸引力;即便是在路上騎車奔波,也帶著動人的歡樂。

縱觀全年級六個班,沒有其他班象我們聚得這麽勤的。我們是特別幸運嗎? 許多性相近、意相投的家夥碰巧分到了一起?我們性格和智商的分布比較均質,所以作為一個集體容易聚合在一起?我們大都是低調的人,有獨立的思想,不愛出風 頭。回頭看看各位同學的軌跡,大部分人後來成為他們各自學校和工作單位裏非常出跳的人物。我為他們感到自豪。

在高中畢業N周年,我想寫點什麽發給同學們時,“我們五班”這個名詞很自然地出現在腦海裏。我都不知道原來自己這麽有集體感。一直自認為在思想上是個無政府主義者——但是,但是,對我心中的五班,也許有個例外。


十四、


上大學了,同學們分散到五湖四海。我和幾位外地同學常常通信。在大學的班上,作為一個本地生,我的來信和那些信多的外地生可有的一比。很懷念寫信的時光。 得知有信的興奮,拆信的急切和小心翼翼,手捧信紙一口氣讀下去的暢快,看完後的意猶未盡,回信時的飛筆或斟酌,寄信時的輕鬆以及對下一封信的期待  。。。。。。紙質的寫信年代,人有多少單純的快樂!

記得萬豐剛上學時,寫信介紹他們宿舍,說他跟同學睡一張雙人床,被我恥笑一番,說那叫“上下床”,不是“雙人床”。大概是大二的年底,我收到一張明信片,上麵充滿對我容貌的讚揚,象地攤上某本小說裏的用詞。我大為不滿,回了一張明信片,上麵隻有幾個字:“祝你健康長壽!”寫完我樂得不行,覺得這個祝願用在這個situation裏太妙了。其實那個同學是個好孩子,這裏說聲抱歉!從小和男孩子們混在一起玩,開竅很晚,隻把他們當兄弟,珍惜手足之情;如果有人想變點調子,我就渾身不自在,心裏特別別扭,因此可能傷害了別人。其實用一個成人的眼光看,我的同學們當年可都是好小夥兒。大三還是大四的時候,給老錢的明信片裏,我祝他Pepsi Cola 。這個祝願也令我非常得意,覺得很有創意。2009年春節,老錢給我手機短信拜年,祝我百事可樂。哈哈,原創在此!

我積攢了一大抽屜的信。這次畢業N周年聚會前夕,特意回H大家中翻找,可惜隻找到寥寥幾封大學時的通信,令我扼腕。經寫信人的同意,從現存的一些信中摘錄幾段,其中有同學的,也有我自己的。它們或記錄了當時我們的生活狀態,或反映了我們的思想狀況。N年過去了,若不是我翻舊賬,寫的人可能都忘了自己曾留下這些文字吧。讀著它們——幼稚也好,青澀也罷——我知道,我們曾經認真地年輕過:

—“我們二十六日注冊,我提早到了一個星期,結果證明大有好處。主要是適應時差。……

住宿條件還可以。兩人一間。……基本設施也配備得挺齊全。校園環境也很好。草坪特舒服。學校旁邊還有條河,早上可在上麵劃船。草地上,樹上還有灰色的小鬆鼠跳來跳去。清晨六點多就被鳥叫聲喚醒。……唯一不好的就是吃的東西。主要是不習慣。這兒的食物淩亂得很。我們學校食堂采取自助餐的形式。進去自己隨便拿。 無論吃什麽吃多少都可以。但可口的菜不多。米飯很少,麵條還常有一些。

在這兒上課不是很輕鬆的事。……幾乎每門課都是seminar。上課老師隻提幾個問題,大部分時間是同學討論。我聽雖然基本上能聽得懂,但參與討論比較困難,主要是反應不過來,一下子組織不好句子。還有一個問題是課程雖 少,但都需花大量時間預習,而預習的閱讀量特別大。一次seminar討論Iliad的五章,而一星期有兩次這樣的seminar,還有lab class,language class,math class,都要課前閱讀幾十頁的材料,所以語言關是一個主要問題,希望慢慢能適應過來。

……
我的情況就介紹到這兒吧。你怎麽樣?學習緊張嗎?六級英語考得如何?我想你能照樣拿個優秀的。已經開始準備研究生考試了吧。繁不繁?祝你到時取得好成績。

若鴻簽證不知簽到沒有。後來一直沒有聽到她的消息。七月份回家隻碰到楊青鬆。……他說他們幾個人準備去黃山。不知你一塊兒去了沒有。暑假高中同學有沒有聚會?大家都快畢業了,一定有不少新的變化吧?來信談談你們的情況。十分想念你們。”   

【林卡按:這位同學剛去美國就基本上能聽得懂別人說什麽,十分了得。我剛到美國時,隻能聽得懂30%。】

— “我這個人,從本性上來說我覺得應屬於淡泊平和的一類人,是一種向往舊時代的人。…….從小到大,道路都是別人安排好的,自己很少有選擇。一直都是一個乖孩子的樣子。不過上了大學後,性格上就有了變化。來了美國,一個全新的社會,我覺得我會有很大的變化。一個人生存必須學會很多東西,它會使你成熟幹練,同時也失去很多。不過總的來說,出來是對我一個整體的提高,還是很有好處的。”

—“我覺得出去走走,可以多一些閱曆,多一份經驗,這些是坐在辦公室裏得不到的。當然,會遇到許多挫折,但隻要努力挺過來,爬起來,就會更上一個台階。這樣,到老的時候,我會說:“我年輕的時候,。。。。。。”, 而不是眾多的哀歎。吹到這兒,看了看,已湊夠了字數,再往下侃就太玄了點。就此擱筆吧!”

【林卡按:這位同學當時從一個適合養老的研究所辭職,正要去南方闖蕩。ta雖有湊字數之嫌,所寫卻正是剛畢業的年輕人自我激勵時的所思所想。】

—“一路平安到了Quebec,就是一直沒時間給你們寫信,見諒!

真是非常感謝你們為我選的鐲子和磁帶,隻是當時忘了記下張愛高和李若鴻的地址了,沒法給她們寫信,隻好請你代我向她們問好。

這兒已是冰天雪地,我覺得挺好玩,天還沒到最冷的時候。室裏有暖氣,我家離我上學的地方很近,挺方便。就是說法語太不方便了。”

【林卡按:這位同學如今法語說得估計和中文差不多了。家裏一大倆小在一個學校裏學中文,所費努力和ta當年學法語時有的一拚。】

— “Boston挺不錯。首先飯館很多,天天吃得不亦樂乎,象一些泰國,日本菜及Sea food都不錯。美中不足就是錢包癟得快了一些。兩周的時間,能玩的地方也基本上都玩了,象Aquarium,Museum of Fine Arts…New Year’s Eve Boston有冰雕和Firework。這些晚上到處是人,據說有1 million在街上。在美國能見到這麽多人也不容易。鬼子們在街上,地鐵裏又跳又叫,瘋得不行。我們擠在Harbour看Firework,十二點鍾開放,總共不到半小時就結束了。看鬼子們大驚小怪,覺得似乎還比不上老家曾放的一次。接著去看燈雕,零零落落的幾座,氣派不大,美國佬真是小氣。新年後到 Concord去了一趟,就是獨立戰爭打響第一槍的地方。寒風中立了一會,冷得不行,趕緊開溜。”

【林卡按:這位同學一看就是個享樂主義者,用腳趾頭想也能猜出ta一準兒心寬體胖。】

—“這半年來匆匆忙忙走了幾個地方,感觸很多,也長了不少見識。有時一人獨處時,時常想起過去的時光,真想一切從頭來過,無奈麵對的是活生生的現實,隻能鼓足勇氣,充滿信心,一步步地往前闖。

深圳這地方客觀地說,並不是一個好地方。就看你從哪個角度來觀察。對於我來說,我覺得很適合我的發展,所以可以忽略她的壞的一麵。我所在的公司所有成員都是 二十幾歲的年輕人,大家都有較強的上進心,都想幹一番事業而走到一起來的。雖然在深圳這不是一個很大很好的公司,但這有供我發揮的天地,我的努力與否顯得很重要。換句話說,應該能看到自己努力的效果。總而言之,我對目前的處境比較滿意,很有信心。”

—“我是一個內心動搖不定的人,喜歡胡思亂想,對自己的真正所需沒有認識或不敢正視。什麽事情都容易想得太美好,追求Perfect。或許我會有許多許多的遺憾的。一方麵,我覺得我一年來有些改變,另一方麵,我覺得自己還很弱,有些事不願去承擔。我想還需要一年的時間去改變。”

【林卡按:我們都曾經曆過成長的階段,那時我們都在心底覺得自己很弱,不知道自己到底想從生活那裏得到什麽。這位同學其實是很強的。同一封信裏ta談到自己的打算,我發現ta後來基本是按照這個計劃走的,走得很好。】

— “國內的一個月一晃就過去了,應該說還是很令人愉快的,見到了那麽多老朋友。對國內的感覺,總的來說發展很快,但給人一種還未步入正軌的感覺,很亂,很鬧。我想這也是發展初期所必經之路吧。國內的同學都很好。應該說我們班的絕大多數同學都沒有流於平庸,都在為自己的事業而奮鬥。正如你所說,他們都很傑出。我真為他們感到高興。”


—“想聽聽別的高中同學的事兒嗎?王曉托和我現在都在做家教;一次周末李若鴻和我晚上10:30去拜訪已上床的鍾Sir,把他拖出來在K大校園裏繞了好幾圈。我發現若鴻變了……”

【林卡按:同樣的事情,年輕人做,叫“率性而為”;年紀大的做,就變成“無聊”或“古怪”。唉,這個世界總是偏愛早上八九點鍾的太陽的。可惜這位同學用省略號代替了描述,否則我們倒可以看看若鴻怎麽變了。】

— “現在回答你的那一大堆問號:軒井迪三、四月間來過J大,搓了一頓,共九人;……郭小黑這學期在忙著掙學分,不打工了;畢笑有時來本部上課,中午到我這兒坐坐,也有一些抱怨,和我一樣;徐紅秀很久未見,據說她在學英語,近日手指被門夾壞了,“疼得連路都走不了了”;左小黃亦久日未見,估計仍舊在忙著給耗子打針吃藥(她幹得挺在行);……此外,汪小魚在上海實習,“五一”去了趟杭州;鮑羽凡前幾日到我這拷了幾個遊戲(給他老板的兒子);胡易之還在“東方明珠”電視塔,外匯不炒了;金無憂尚杳無音訊;費玉珠在遙遠的SW,估計很忙;黃曉飛仍在“造船”,收入很低(不過比我高)。”

【林卡按:這位同學很早就顯露出領導氣質,同時留下了同學們曆史蹤跡的寶貴記錄。】

— “李若鴻和她通過幾次電話。她過得還不錯。時常充當老大姐的樣子。......其實她也沒怎麽變,仍是那麽理想主義,仍是透著那份純,隻是更通容一些,更豁達一些。我責問她為何一直沒給你寫信。她說給你和汪小魚都寫了一封信,可放在那兒一直遲遲未發,前後大約已拖了一個月左右。也許她日子過得很不錯,就變了懶散了。”

—“跟李若鴻聯係比較多,電話打得挺凶。她剛來美國,......還挺不適應,各種各樣的問題對她也是一個磨煉。我覺得她還是挺難的。現在她比以前成熟一點,不過一些想法還是很簡單。”

【林卡按:看來男女同學的看人標準大不相同。】


—“我從來沒有意識到我是這麽喜愛春天。它在我心底產生的愉悅象一眼噴泉,時而寧靜地流淌,時而蓬勃地噴發。我無限地熱愛the nature,因為它在無數的對立中和諧。但是,如果我熱愛my lover,那將是因為他和我是共振的音符。”

—“自己的幸福是很難(不能?)靠依靠別人得到的。你挑來挑去,計算進各種因素,到頭來卻發現並不是那麽一回事。我總是以為,感情的Portion應該升得高一些。”

—“如果僅有激情,時間是很快會將之衝去的。我覺得,人的感情是會變的。……看到了太多的聚散分離。那些所謂的“轟轟烈烈的愛情”,是很難經受住時間,環境的考驗的。所以不要去刻意追求什麽,也不須羨慕那些“激情”。兩個人能心心相印,互相關心,互依互靠,才是最好的。”

【林卡按:我真是服了這位同學,N年前就如老僧入定,看穿情路。那時的我正追求“激情和夢想”,對平凡的生活不屑一顧。好像也沒有什麽錯,但和ta一比,“幼稚”這個詞就象一頂不大不小的帽子,正正落下來,一下卡死。】

—“我對感情期望很高,也許因此我過分謹慎了。”

【林卡按:這種人生態度非常明智,ta最後成功的感情生活證明了這一點。】

— “有時會對某個人很感興趣,也許有你說的心動的感覺,但自己也不清楚為什麽會對他感興趣。有時覺得有些人很匹配,隻要有緣會成很幸福的一對。但有些人就是 無緣,因此總不會有結果。……有時在想人與人之間的愛也是不是一樣,愛別人不圖別人回報。自己首先要自強。但愛別人也不是顯示自強,而是使別人也堅強起 來。這倒和老子的聖人無為之治有點象了。但這如果對的話,找一個終身伴侶又是什麽意思呢。也許愛需要凝聚、結晶於一人身上才更能體現出來?……其實One 很是有趣。有這樣一種One,既是whole,又體現在每一個局部,就象全息照相。。。。。。。想了很多這些方麵的問題,可又覺得自己這樣想,又於事無 補,覺得自己該做點實事。日子就一點一點這樣滑過去了。不知什麽是對,什麽是錯。不知是不是要真到四十才能不惑。有時倒希望自己更單純一些,或更無憂無慮 一些。其實也沒什麽可憂可慮的,隻是有不少疑惑。”

——在同一個信封裏,有這位同學給我的生日賀卡,上書“為如花似錦的青春歌唱吧!”那時我即將二十二歲,正“爬出青春的沼澤”。看那時的照片,真的有“如花似錦”的笑容,好象麵對的,是無窮的世界和無盡的可能性;所有疑惑,在這無窮盡的希望麵前,不過是滄海一粟,無足輕重。如今我們年近四十,心中的“惑”,跟“為賦新詞強說愁”的少年時代相比,是否更少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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