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高望重澤菁英,毓穀執教師生情》
----回憶劉毓穀教授
若敏
春天落入窗前,一葉綠色纏繞著春的枝頭,粉紅的櫻花飛雪,飄落一地的花海。翻開影集,劉毓穀教授的身影映入眼簾。時光荏苒,轉眼間教授已經離開人世十四年了。如果,歲月是一道疾馳而過的風景,劉教授的身影就是一枚深深的印記,照片喚醒了記憶,那些感動於心的一件件往事,浮現在眼前。
剛剛走進同濟醫科大學的校門,就耳聞劉毓穀教授的大名。他是中國環境衛生毒理學的開創人,他的研究生是我們係最難考也是最熱門的,每次都匯聚了最好的一批學生。他的講課,也深受學長們的推崇。
耳聞不算,眼見為實。當我們開始進入專業課時,劉教授的第一堂課就讓所有同學折服了。他從毒物的相對概念與計量的絕對關係入手,一下子讓我們明白了生命科學裏毒理學的奧秘。他十分善於從基本概念進行引申,再解決複雜的問題。四兩撥千斤,深刻的道理通過講解變得通俗易懂。有一次講黃曲黴素的毒害,大家聽得心裏七上八下,沒想到一個壞花生這麽可怕,最後,他下課前說:“如果發黴的花生米大家不吃,就都送給我。”這個結束語引來了哄堂大笑,現在,每次看到花生,都會想起30多年前的課堂。他是我們在醫學院讀書期間,講課最詼諧生動的教授之一。從理論講到實驗,他知識淵博,博古論今,準確而精辟,深入淺出,講課時還不時穿插著一些實驗中的趣事,在笑聲中,一下子拉近了教授和學生的距離。當時還沒有電腦教學和投影儀,他就把提綱用毛筆寫在紙上,拿到教室裏,讓學生一目了然,即節省了時間,也方便學生做筆記,可以有更多的時間聽他講課。學生對他講授的課程十分喜愛,每次下課時,大家都覺得意猶未盡,課堂上絕對沒有一個打瞌睡的人。這種景象並不多見,學生們對教授又敬又愛,每次都期盼著上他的毒理課。
學得有趣和認真,毒理學這門課大家都學得不錯。到了研究生報考階段,名列前茅的學生們很多都報考了劉教授的研究生,加上一些已經畢業的學生回校,報考的人數非常多。往年由於課題多,經費多,劉教授的博士和碩士研究生都會招3-4人,1985年由於政策原因,劉教授隻能招兩名研究生和一名代培生。基於對劉教授學術和人格魅力的欽佩,麵對競爭,Jack覺得要遵從自己內心的想法,迎接挑戰。Jack以優異的成績被錄取為劉毓穀教授的研究生時,我也抑製不住內心的喜悅之情。
這裏還有一段故事,1982年夏天,我們班的同學一起去桂林旅遊。回來後,我和Jack 就確定了戀愛關係,成為戀人。開始,隻有我母親知道此事。父親並不知道。當父親的好友給我介紹海軍大學的一位在讀研究生時,我不得不告訴父親我有男朋友的事情。父親當時提出,如果Jack 可以考上研究生,說明他不僅人品好,也有上進心和真本事,將來可以給予我幸福的未來,值得托付終身。如果考不上,他不會同意我們的交往。為此,Jack也下決心一定要考上研究生。聽說Jack 要考最難考的劉毓穀教授招收的研究生時,還真替他捏了一把汗。當錄取通知書拿到的時候,父親正式同意我們的交往。劉教授也算是我們兩個的月老!現在,作為父母的我們,十分理解當時父母的心情。希望兒女過上幸福的生活,當時又很難找到衡量標準,況且,我們讀大學時,錄取率隻有百分之四。而研究生更是鳳毛麟角,可謂是難上加難。
Jack讀研究生期間,也常常得到教授的親自指導,精心指點,教授不僅傳授知識,更重要的是傳授學習和治學的精髓和方法。劉教授提出,作學問要明確目的,搞科學研究,是為了解答生命與自然以及社會發展過程中出現的疑難問題。不能把學問當成沽名釣譽的工具和追求名利的敲門磚,首先要踏踏實實地做人,老老實實地做學問,其次,才是成才。教授思維敏捷,融會貫通,掌握最新的資料和發展動態,他鼓勵學生要充分查閱國內外的相關文獻,借鑒經驗吸取教訓,瞄準世界最前沿的主攻方向,在自己熟悉的領域泛舟,眼界要開闊,目標要精準。他要求每一個實驗都要小題大做,要用詳實和準確的數據,驗證自己的論題。他教導學生們“人人為我,我為人人。”要求碩士生向博士生學習,同時博士生也幫助碩士生盡快掌握相應的技能,互惠互利,互幫互助,形成團結協作的良好風氣。
他還特別強調學習方法,爭取事半功倍,講究效率,學會大浪淘沙的本事。梅花香自苦寒來,教授強調一分耕耘一分收獲,科學來不得半點虛假,一步一個腳印,刻苦鑽研,持之以恒才能成功。他還有十分敏銳的洞察力和前瞻性的眼光,提出要與其他相關學科協作,取長補短,將新技術新概念盡快引進相關領域,提高學科的水平。在劉教授的帶領下,環境衛生毒理學發展得很快!
我讀研究生時,也選修了劉教授的毒理課。劉教授開玩笑地說,你是毒理的媳婦,可要好好學,不要讓Jack 臉上無光哦。教授的課深入淺出,非常生動,沒有不好好學的理由。尤其是我也得給Jack爭光。這門課考得非常好,沒辜負劉教授的期望。
劉教授是一個特別好的人,他把自己的一生都獻給了中國的衛生事業。劉教授1920年2月29日生於天津。1939年南開中學畢業後,考入由清華大學、北京大學和南開大學聯合創辦的昆明西南聯合大學生物係,後來熱愛醫學的他,又轉入同濟大學醫學院深造。1946年醫學院畢業時,劉教授放棄了出國深造的機會,選擇畢業留校,擔任生物化學教授梁之彥的助教,在籌建生理化學學館時,隻有梁之彥教授和劉教授兩人,劉教授承擔了籌建的具體工作。1951年劉教授參加了上海市抗美援朝醫療手術隊。1952年參加上海市郊血吸蟲病防治工作。1953年同濟大學醫學院遷至武漢後,他服從學校安排,從生物化學專業轉到了公共衛生專業。1954~1956年在北京醫學院隨同蘇聯專家學習營養與食品衛生學。1956~1978年在武漢醫學院創立了營養衛生學教研室並擔任副教授、教授和教研室主任。1978~1992年在武漢醫學院、同濟醫科大學創立了環境毒理學研究室和教研室並擔任主任,博士生導師。1980、1985和1989年三次出國,在聯邦德國、瑞士和瑞典等國著名的有關毒理學的教學、研究機構學習先進技術,進行學術交流。雖然劉教授的研究方向幾經更改,但他始終堅持將生物化學的研究方法貫穿其中,並不斷探索,走出新路。
改革開放初期,在信息缺乏,資金不足,設備簡陋的情況下,劉教授以樂觀的態度,開拓的精神和堅韌的毅力努力工作 。他積極開展與國外的學術交流,先後赴德國,瑞士進修,並從美國引進先進的科學技術和人才,克服了難以想象的困難,建立起了國內一流的毒理學研究室。劉教授是1946年同濟大學醫學院的畢業生,英文和德文都非常了得。八十年代,德國代表團到同濟醫大訪問,劉教授的德文,讓學生們敬佩不已。
1983年春,
帶領研究生們在國內生化毒理、細胞色素P450、及外來化合物代謝方麵進行了開創性的研究,取得了豐碩的成果。他主編了全國第一本《衛生毒理學基礎》統編教材,全國高等院校教材《毒 理學》,《環境毒理學》,《營養與食品衛生學》,中國大百科全書《環境醫學卷》,中 國醫學百科全書《營養與食品衛生學》及其他著作。曾任湖北省人民代表,學位委 員會學科評議組成員,全國預防醫學類專業教材評審會,中國環境誘變劑學會副 主任及中國毒理學會顧問。並主持承擔過多項省、部委、國家自然科學基金基礎和重點研究課題,與研究生們發表了大量高品質的學術論文。
五十年代國家院係調整,他跟隨同濟醫學院從上海遷到武漢後,妻子何惠英老師在上海有自己熱愛的紡織印染事業,不能搬遷到武漢,從此天各一方,過上了30多年牛郎織女的日子。我曾去過劉教授的宿舍,那是衛生係大樓二樓一間實驗室裏的小房間,一張單人床,一張寫字台,還有一排排書架上中文英文德文的書籍,大教授的家裏如此簡陋,讓我們都驚呆了。他雖然是營養學的教授,但對生活並沒有過多的要求,也沒有條件做飯,平時都是吃食堂,煮麵條,最拿手的菜是涼拌黃瓜。有時候,研究生們聚會,做幾樣好菜,請劉教授一起過來,暢飲賦詩,教授也與研究生們一起談古論今,滿懷豪情,十分痛快。他是最平易近人,沒有距離感的教授。
何老師在1984年退休後,才搬到武漢,學校給劉教授分配了一套房子,在裘法祖教授的要求下,他們做了鄰居。裘教授與劉教授談得來,性格相投,裘教授極力稱讚劉教授的學識和人品,兩家相處得極好。何老師在生活上照顧劉教授,他們夫妻在一起過了幸福的二十年。
教授不僅是學業上的導師,在生活上也十分關愛學生。他將畢生精力都投入到科研和教學工作中,雖然沒有親生的兒女,但是桃李滿天下,他親自培養的20名博士生和48名碩士生,在海內外成為業內不同領域的教授和精英。值得欣慰的是,他的博士生石年,已經接過劉教授的班,成為毒理係的主任和教授。劉教授非常平易近人,不論是學生還是教師都會被他的親和力和旺盛的精力所感染,被他的學識所折服。教授在Jack當年申請出國留學時,親自寫了推薦信。在送別我們的時候,千叮萬囑,揮淚相送。
Jack剛到美國不久,聽到我在電話裏告訴他劉教授住院生病的消息,很著急,囑咐我到同濟醫院探望。我帶去了福建的桂圓肉等營養品。劉教授非常感動,一再感謝。還讓我轉告Jack,在美國認真學習最先進的經驗,早日拿到毒理學的博士學位。
有一次,劉教授邀請我去參加他的慶生宴,他說,Jack不在國內,你代表他來出席。聽到有很多德高望重的教授們參加,我有點怯場,加上有些感冒,就沒有去參加。後來,劉教授特意把我叫到他家裏,問詢我為什麽沒有參加他的慶生會,還送給我一個鐵盒包裝的上海大白兔奶糖讓我帶回家給兒子吃。教授就是如此平易近人,沒有一點架子。
2001年闊別中國九年後,第一次回國探親,我們帶著西洋參等禮物去看望劉教授。教授拉著Jack的手不放,問寒問暖,聽說Jack以優異的成績獲得毒理學博士學位,同時考取了美國的醫生執照,事業和家庭都非常幸福,他十分高興。劉教授的碩士和博士研究生有20多名在美國生活和工作。大家每次回國探親,都會到教授家坐坐,聊天和敘舊。臨走時,Jack和劉教授夫妻留下了珍貴的合影。劉教授還送給我們一對織錦沙發靠墊,至今還擺放在我們家的客廳沙發上,每當看到這對織錦靠墊,就會想到我們與劉教授之間濃濃的師生情誼。教授謙遜祥和,平易近人,豁達開朗,他爽朗的笑聲,還常常在耳邊回響。
2004年8月12日,劉教授去世的噩耗傳來,令人震驚。我們沒有想到教授在確診為癌症後的一個月,就離開了人間。身在美國,無法參加導師的葬禮,隻好在大洋彼岸,寄托對導師的哀思。
最近,從賴老師那裏得知,九十多歲的何老師春節前,不幸摔跤骨折,住院手術,多虧了石年在身邊照顧她。看到賴老師發的照片,我的眼淚不禁落了下來。劉教授在天堂上一定很欣慰,有他的學生們像兒子一樣在關心和照顧他摯愛的老伴。我也深深地為師哥們的奉獻所感動。
今天翻開相冊,劉教授的音容笑貌又出現在眼前。依在時光的窗口,端詳著記憶長廊裏的畫幅,追憶著教授一生的點點滴滴,繾綣著數不勝數的感動。美好的回憶一幅幅在眼前打開。教授,你一定看到了學生們的夢想之樹,開出了繁花,他們在理想的天空裏展翅飛翔。感恩,有幸成為你的學生。讓這篇文字,帶著Jack和我對您的思念,飄向天堂!
2018年3月27日定稿於美國亞特蘭大
(感謝程磊、賴誌偉、石年、陳英漢老師們提供材料和照片)
看來是校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