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無聲
隻是，我不完全明白神的美意。
每個人在年輕的時候都有最美好的設想，真的愛情，美滿的家庭。。。。。。但是，人生總是有很多意外。當你發現這些意外的時候，即使你可以走出來，人生都不可能重來一次。意外也許於一個人的自身有關，所謂性格決定命運。也有些意外，不見得是自己能改變，所謂命。人生有些事，並沒有絕對的標準，好或不好，關鍵是你想要什麽，如果盡力了，即使結果令人遺憾，對人生應該沒有遺憾。
不知有沒有人和我一樣，曾經結婚若幹年之後仍然沒有想要孩子？我沒有傳宗接代的概念。我很小的時候，父母因為工作忙將我送到外婆身邊養，所以在我的潛意識裏養孩子是一件很麻煩的事，並沒有想到養孩子的樂趣。三十出頭的時候，我還有許多不甘心，似乎養一個孩子會打亂我的計劃。而且，我在婚姻裏沒有安全感。我還在思考人生。總覺得在我思考清楚之前，我沒有勇氣將另一個生命帶到這個世界。懷孕是意外，天意。我當時覺得我還沒有一個準備好把他帶進人生。一直到他出生，我都沒有信心，我怎麽向他回答我沒有答案的問題？我學會做母親純屬意外。這是我人生中最好的意外。這個意外成就了更好的我。雖然，容顏和身體終究會慢慢老去，但是，我相信自己是比從前更完整的人。當孩子來到這個世上的時候，我才發現我比我自己想像的堅強，即使我內心充滿疑慮，我還是能夠給他伸出穩穩的臂膀。
我真心不想說我前夫的壞話，不過我這做母親的曆程沒法撇開他。我前夫不算壞。他是ABC，和我年齡、身高、相貌、學曆都非常般配，說實話我當初遇到他的時候，他還是一個相當良善的人。我和他是在讀研究生的時候認識的，不同係的同學。在學校，我們都屬於在事業上有夢的，這點上我們有共同語言，當然促成這段姻緣還是因為他遠遠地盯上了我據說形狀很優美的腿。應該說他在畢業之前的路都十分順利。高中畢業第一名，SAT 1600分（當年隻算閱讀和數學），修的AP全5分，進了頂尖大藤校，研究生又是頂尖大藤校，導師是諾獎得主。大學隻拿了一個B。他大學同學曾經告訴我，他們都不知道他怎麽拿A的，平時別人學習的時候，他都抱了一本書在睡覺，在宿舍睡，在圖書館也睡。北美華人的夢曾經更純粹，他父親對他的期望是諾獎，到畢業前，他似乎都走在路上。但是，畢業的時候不逢時。九十年代初，經濟進入一個小蕭條，冷戰結束，很多科研經費都減了，曾經投入基礎科學研究的IBM Lab, Bell Labs 都消失了， 89民運綠卡，前蘇聯及東歐的科學家湧入美國，使的九十年代初的學校或研究所的位置特別難某，更糟糕的是，他和老板關係不好。最後他改行去了華爾街，經過獵頭介紹的，好像是一次麵試就成了。今天，這也許是很多人追求的，但是他當年是不得已而為之。剛去的時候很好，他很快搞定了一個什麽計算，年終評定得了最好的分。大約就是那個時候，每天回家都有一大堆的心理問題。一個大藤校象牙塔裏走出來的人在普通人群裏很不適應我自己也很理解，有人可以慢慢適應，他卻越走越遠。他當時心裏憤怒為什麽一些小商人式的人，可以拿到經費可以留學校搞研究，而不是他。他嫌公司的人太笨，嫌周圍的人沒有良好的教育，同時他覺得人家都不喜歡他。我確認他有問題是他認為家裏有FBI的鏡頭，有一次為了找攝像鏡頭，把天花捅破了。他懷疑同事是FBI的線人，以為人家天天在電話上講他的事。有時他會認為我也是FBI的線人，懷疑的時候就會對我特別惡毒。他去看過醫生。醫生說他是 pseudo-schizophrenia。大概意思就是說他有精神分裂的表現，但是還沒有真正精神分裂，因為他在某些事情上還會十分理智。醫生建議他吃抗憂鬱的藥。他拒絕吃，然後就堅決不見醫生了。他認為如果吃了人就笨了。每天晚上我都要花幾小時聽他抱怨。我不說話不行，因為他會問我問題，非回答不可，答案不滿意還會再問，有時我的開導會引起他暴怒。每天都是一種折磨。
精神病有遺傳因素我也聽說過，但是我覺得後天環境也很重要。他父母都沒有問題，我覺得他工作之後的不適應，與他小的時候父母教育有關。除了讀書之外，他們沒有培養他其他方麵的能力。我也覺得，如果他的事業軌跡一直在比較單純的研究機構，也許不會出問題。因為他的緣故，我一直覺得父母不應該推孩子如藤校，而是教孩子做人更重要。入藤是禍是福全在孩子有沒有學會做人。
我本來抱有一線希望，希望對孩子的責任感使他成熟，希望有了孩子能使 他走出他那個怪圈。孩子出生以後，我沒有精力聽他傾訴，他就變得更加奇怪。那段時間，他下班後就躲到底樓的一個房間，孩子因為很少看見他，見到他，孩子會嚇哭。我在心裏一千次，一萬次地問自己，要不要離婚？結婚的時候，發過誓，或死或病都要不離不棄。我確確實實盡力去做過。我也努力幫過他，我勸說過他和我一起去看婚姻方麵的心理醫生，但是，去過若幹次之後，他就不赴約了。我後來越來越覺得，我不離開他，我自己會瘋。但是我猶豫，因為孩子，我希望孩子有一個完整的家庭。另外，我走不出這步，也是因為知道他聽到我想離婚會非常憤怒。最後的結果，實際上也是一次意外。
孩子十八個月的時候，我決定出去工作。他收入很高，我本來可以不工作，但是我知道他的精神問題象一顆定時炸彈，我需要做到經濟上的獨立。為了離家近，為了能自己照顧孩子，我又一次改行。送孩子，工作，接孩子，做飯，喂孩子，打掃衛生，給孩子洗澡，晚上孩子還會醒，尤其孩子剛剛送出去的一段時間經常生病，我感覺很累。那個時候，我已經徹底放棄了改變他的企圖。每天晚飯，我會做他的一份，他回家吃過就躲到樓下房間，小孩對他來說是空氣。他也不再找我訴說白天的故事。後來我想，如果花一些錢改善一下我體力上的勞累，也許我還能在這個婚姻裏堅持下去，所以有一天孩子在床上看電影的時候，我去找他商量，我說，如果我們花一點錢，找個人做家務，我們有更多時間休息或做其他活動，也許我們就會感覺好一些。他聽了以後很不高興，他說他不需要花錢請別人割草，至於我，他說你做的比別人好為什麽還要找別人做。我說我覺得很累。他說不是你自己要出去工作的嗎？我徹底絕望。我說，那我們好像隻好離婚了。他聽了以後非常憤怒，扒開我往樓上衝，一邊走，一邊罵小孩，罵愚蠢的小孩每天晚上哭，弄的你媽媽不高興了要和我離婚。我怕他去傷孩子，所以我就去拉他，他就打我。以前他憤怒的時候也打過，不過隻是對著肩膀一兩拳，不過這次 打得更厲害。起初我還想抵擋他，但是擋不住，所以我就用膀子盡量護著胸口，他沒有打我的頭。他衝上樓以後，把我小孩從床上抓到一間平時不用的房間，繼續大罵。我跟上樓發現他把房門反鎖了。我怕出事，叫他開門，他不理。我說你再不開我要叫警察了。他不開，繼續罵。小孩嚇得大哭，他罵得更凶。我悄悄下樓拿起電話撥了911。還沒說話，他已經衝下樓，按掉電話。不到兩分鍾警察來了。警察到的時候，我還沒反應過來我身上有傷，警察進來後，看到我身上有多處淤血，一個女警察把我帶到一個房間拍照。後來警察說，不管我要不要他們抓人，凡是打人有傷痕的，法律規定必須抓。警察也告訴我，10分鍾後他肯定會把自己贖出來，隻要信用卡刷$600就行，他們建議我要一個restraining order。我想了幾分鍾，我知道他很憤怒，我知道他平時每一件小事都會記仇，如果我不要求保護，我不能保證他能控製住他的情緒，如果我拿了restraining order之後他今後更加不能釋懷。我在那一刻意識到，必須離婚，所以，我一咬牙決定這是我離婚走出去的第一步，拿了restraining order。當晚，他果然刷了$600就出來了，但是他在警察陪同下拿了一些衣服以後去了他父母家。
看了這個經曆，有人會說一個女人一時衝動害了一個男人一輩子？會說我叫警察是愚蠢的行為？有誰可以確認當時情況下我和孩子是安全的？我對配偶或死或病有不離不棄的責任，但是我對我自己有沒有責任？我對我孩子有沒有責任？曾經有個基督徒對我說，如果我能把他當作自己的孩子，我就可以和他過下去了。但是，我起碼在當時沒有這個能力。我覺得上帝其實不見得一定會要求我這麽做。事實上，我沒有害他。後來警察訴他Domestic violence（不是離婚法庭，是刑事法庭，不是我訴他）。當時離婚協議還沒簽，他還在和我為財產分割討價還價，我被公訴人叫去法庭做證人，他的律師在庭外告訴我，他罪行成立的話可能會坐牢，唯一可以脫鉤的是我當庭拒絕做證人，案子就隻好流產他就沒事了。我不想他去牢裏受苦，也不想他丟工作或影響他將來工作，所以我就無條件答應了。我怕我自己的律師有附加條件，所以我沒有告訴她這件事。在法庭上法官以不同形式問了我好幾次，是不是真的不想做證人，有沒有人威脅我不要作證。
最後在離婚法庭簽離婚協議時，法官看了協議以後，吩咐我律師把我叫到小房間，解釋因為他有家暴，我可以選擇小孩見他的時候在社工陪同下才能見。我當時考慮到他父母想要見小孩，雖然我很怕他的精神問題，不希望小孩看到一個不正常的父親，但是，我覺得如果小孩不知道他父親是誰，或者隻有在工作人員陪同下才能見的話，對孩子心理是更大的傷害，所以我提出的是，小孩可以每隔一個周末，在他爺爺奶奶家和他聚兩天。就此，我開始了單親母親的生活。我在母親節寫了這些，不是想訴苦，也不是為了說我有多麽偉大。實際上，我覺得我孩子比我艱難，比我偉大的多。他來到世上就是在一個不健康的環境，之後我們從中跳出來，他一個男孩需要在一個沒有正常父親的環境中長成一個男子漢。他父親後來這些年，時好時壞，壞的時候曾經在外麵和人打架。好在他的工作發揮了他的特長，而且他的公司對他有一定的保護。嚴重的時候，人事部門曾經要求他去見心理醫生，或要求他隻能在家工作，不過他一直有工作，而且還高薪。
我孩子的生命力非常強，真的是給點陽光就燦爛的。小時候畫的一些畫，我以前拿出來給人看的時候，很多人都以為他畫的畫是我們家庭生活美滿的寫照。我知道那是他希望中的美滿。有一次，我帶他去海邊玩，他說，我長大了，一定結婚生小孩，做個好爸爸，帶他們出去玩，還要帶你一起去。我說，你不用帶我去，除非你太太也很想帶我去。這是他小時候畫的一幅畫。怎麽說呢，讓人看到的是內心的平安和喜樂。
也許因為艱苦的環境，我孩子比較早熟。他三歲多的時候，我帶他去Los Vegas參加中學同學聚會，順便去聖地亞哥玩。本來計劃是早上飛到Los Vegas，租車開到聖地亞哥，玩兩整天，一天玩動物圓，一天玩海洋世界，再開回Los Vegas參加聚會。非常倒黴的是，訂好的飛機票，臨走之前航空公司倒閉了。臨時買票，可接受價格的範圍內買不到早上到的票，結果我們那天是晚上到。為了不影響兩天的計劃，我連夜租車開到聖地亞哥。我和他兩個人，他坐在後麵的安全椅裏麵，在夜裏開過茫茫戈壁。後來他睡著了，我也越來越困，開到加州的一個鎮的時候，我找了一個地方眯一會兒，隱約聽到他醒了，我怕是他小便弄濕了褲子，結果他用腳踢了踢椅背，問我，“媽媽，are you all right?” 到聖地亞哥同學家的時候，天已經蒙蒙亮了。我睡了幾小時後帶他去海洋世界，玩到天快黑回我同學家。記得是趕公共汽車，從裏麵出來到車站有一段路。那天在裏麵玩的時候他的鞋子弄濕了，上了車他說腳痛，我幫他把鞋脫下來，才看到腳後跟的一個水泡已經磨破了。我說你怎麽不早說啊。他說，媽媽，我知道你抱不動我，我太重了。
他後來對他父親的寬容和愛，也非一般人可以想像。很小的時候，他怕他父親，在他爺爺奶奶家不肯和他父親單獨出去。每次他父親想帶他走的時候，他都躲在桌子底下，他父親就會大發雷霆。後來有一次，大約他五六歲的時候，他父親氣急敗壞之後，他從桌子底下出來，拍拍他父親，說”Do you feel better now?” 。後來，他就陪他父親出去。他姑姑後來問他，你為什麽要陪他出去，他說，”because I realized he has problems” 。 這是他姑姑後來告訴我的。我孩子如果不是大愛在心，是做不到的。從他出生到今天，他父親從來沒有給過他一次生日禮物或聖誕禮物，不是沒有錢，不是我沒有提醒他，他怎麽想的，我不能理解或解釋。我小孩和我說過，“媽媽，你蠻到黴的，遇上我爸爸，你要是跟了別人肯定不會離婚的。”我一直覺得我小孩比我更倒黴，我離婚了可以和前夫沒有什麽關係，但對我孩子來說，他永遠是父親。我孩子是個自尊自愛喜歡幹淨的小孩，沒有大愛怎麽能忍受他父親衣衫不整，有時在飯店還會撿別人吃剩的東西，經常莫名其妙和人吵架。有人可能會問，我現在後不後悔我當初沒有利用家暴這點盡量砍斷他和父親的關係？這個問題，我也想過。但是我覺得，這是沒有一個完美解決方案的問題。一個人即使他的父親死了，都不可能不問他父親是誰。如果我給孩子一個灰色的疑問，在他心上仍然是一塊傷。我非常非常心疼我孩子要麵對這樣一個父親！但是，沒有其他選擇。
孩子長大了，雖然他在家裏沒有正麵的男性榜樣，但是他借鑒了負麵。這是他的一個美術課的一個作業，主題是眼睛，一幅他想像自己成人以後的形象。首先我很高興，他畫了一個很陽剛的亞洲男性。閉著眼睛，給人留下無窮的深度，頭上的眼睛和花朵，讓人看到依然童真。
我孩子每年都給我一張自畫的母親節卡片。記得我們六年前快要搬家的時候，還在裏麵放了$40錢。我問他為什麽要給我錢，你搬家太辛苦了。長大以後，他在母親節卡上，還總是畫著兒童畫，類似下麵這張。
我恭喜所有家庭美滿的同學，是你們的福氣，是你們應得的。生活對於我們來得說貌似不完美，但是我不會問上帝我們為什麽沒有得到那些別人有的東西啊? 前些天，壇子裏有人說單親的不能要，或家裏有精神病的不能要，哈哈，我們全沾上了。我萬分地理解人們的心情。我寫這篇東西不是想說服任何人，實際上，我覺得我或我孩子不需要說服任何人，我們不需要叫賣自己，尤其不需要減價賣，我們自己知道自己的價值。人生發生這些意外，上帝給我們這些功課，必定是要我們成長。經曆有價，幸福的或不幸福的。我自己是母親，我不覺得自己有多偉大，而我的孩子，是天使！他在這樣的環境中長成現在的他，是我的福氣。我希望他幸福，我不能改變現實，我隻能做我能做的，今後我不希望他過於牽掛我，所以，當他長大飛走的時候，我會好好經營自己的人生。生他之前，我還在思考人生，養大他這十幾年，就象到海底潛了一趟水，現在終於出來呼吸了，忽然發現，不需要再思考，人生有些東西沒有答案，隻能用心去體會。
最後，分享給大家我孩子在他們Honor Graduate Ceremony Book裏自選的一句名言, Harrypotter 裏Albus Dumbledore說的：“Happiness can be found, even in the darkest of times, if one only remembers to turn on the light. ”另外，這是他美術老師寫的一段評語：“He is a picture of quiet strength and depth of character – his artwork mirrors these same qualities, strength and depth. He sets high standards and then works relentlessly to achieve his goals.”
寫得有點長，謝謝看到結尾的同學。說了不少自己的隱私，不是沒有顧慮，網上畢竟什麽人都有。犧牲了一些隱私，分享給需要的同學，也算沒有枉費了經曆。祝福大家！
當然，人生的路是自己走的，選擇了走哪條路，就認命，承擔選擇的後果，就不用去管他人如何評價了，畢竟，路是你自己走的，別人隻是看客和路人，不知你每日的悲喜。
和精神病人一起生活，那不是一般的痛苦，麵對非正常的思維和習慣，你如何不扭曲自己而能保持你的正常？當然，有人因為愛或者其他原因選擇犧牲自己的生活，耐心等待對方恢複正常，還是那句話，選擇了就認就好了，你選擇了另一條路，也是你的人生，尊重你的自強和包容（至少不總從外麵尋找原因，也不怪責他人，隻是命運弄人）
祝福你和你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