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無聲

隻是,我不完全明白神的美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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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念一下我的四姑父

(2016-03-05 20:33:35) 下一個

幾個月前,我四姑父忽然去世了。消息來得突然。他剛八十,雖然兩膝有關節炎,走路很痛苦,但一直都還在做家教。他是越南華僑,從小上的法語學校,法語非常流利,後來在中國讀的師範大學英文專業,所以英語、法語都可以教,法語水平更高。自從1975年去香港,除了日間的工作,晚上做私人教師教英語法語一直沒有斷過。在香港,醫保不包換膝蓋。他兒子兒媳非常孝順,決定自費給他做換膝蓋手術。我大致知道他要做手術的日子,正想問問手術怎麽樣了,表妹來電了,說手術非常成功,但是在醫院期間,不幸染上了肺炎,用什麽藥都不見效,醫生已經通知病危,恐怕再也不能出院了。我一時語塞,不知道說什麽好。想說,不會吧,說不定還能好。表妹說可能真的挺不過去了,你告訴你父親一下。

幾天後,經過一次回光返照,四姑父走了。表妹表弟說你們都不用來了。表妹追悼會之後給我寄來了遺體告別和追悼會的照片。追悼會除了在香港的親戚,有很多他以前教過的學生。最後我還是一個人大哭了一場。也許沒有人會想到我會為他大哭一場,畢竟,很多年沒見麵了,何況他在我們家就是一個勞碌者的形象。

文革時期,我大約五歲左右。本來我從小一直在蘇州和外祖父外祖母以及大姨一家一起生活。但是,紅衛兵抄家以後,我外祖父被抓走,我大姨父早年已被下放在農村,接著我外祖母、大姨也被下放,我就隻好被送回南京,我父母身邊。當時我母親在市級機關工作,不久也去了五七幹校。我父親留守,身體不好,有非常嚴重的哮喘病。我在一個全托幼兒園。經常是最後一個被接走的,好像有一個假日還沒回家,兩個老師在空蕩蕩的樓裏輪流陪我。就在這段日子,我四姑父出現了。四姑家是我們在南京的唯一親戚。

這對我來說是福音。他每次來得很早,通常星期六中午就來了,這樣我可以免吃幼兒園我不愛吃的星期六的中飯。幼兒園分飯的老師會把兩個包子放在一個塑料袋給我帶走,但是我肯定是不吃的,因為四姑家有好吃的。我這個四姑父,為了讓一家,包括我,吃上好東西,早上四點起床騎自行車到郊區,買一些自由市場的農產品。我從小不吃肉,隻吃魚蝦蛋,不喜歡吃幹飯,喜歡吃稀飯。記得有一次他買了魚,燒了魚粥,我一口氣吃了六碗。從那個時候一直到1975年四姑一家移民香港,四姑家是我周末和假日的避風港,在那裏我才吃得開心玩得開心。

1975年他們去香港,在南京機場告別,我和表妹表弟惶惶不安地看著四姑四姑父和大多數為僑生的朋友們抱頭痛哭,我一下好像從一個小孩變成了一個老人。什麽叫生離死別,當時以為這輩子在也見不到了。四姑抱著我,額頭頂著我的額頭,滾燙的眼淚滴在我的臉上,對我說:“我走了你要聽爸爸媽媽的話。”在那個時候,我父親家的親戚,絕大多數在國外,我全都沒有見過。據說,我父親如果想一起走的話也可以一起去,但我父親不想去。我當時並沒有覺得中國不好,也不知道外麵的世界是怎樣的,但是我心裏真希望我父親願意去,就是很想飛出去。

沒有想到的是,1977年,我四姑他們就回來看我們了,給我帶了很多新奇漂亮的東西。再後來我出國了,有一兩次回國探親的時候從香港過,順便買一些東西,那個年頭,香港還是購物世界。在香港幾天住在四姑家,幾乎見不到四姑父,他每天天不亮就出去上班了,隻有晚上十點以後才看見他回到家裏,狼吞虎咽地吃飯。

最後一次見四姑父,是2004年初,我四姑去世的時候。我四姑走得也很急。夏天8月份聽說發現腸癌,後來聽說擴散了,一月份我本來想趕去看她,但是還沒上飛機,她先走了,我表弟打電話告訴我,說你忙就別來了。我還是決定去看看他們。那個時候我小孩還很小,沒有帶他去,我去香港的行程隻在香港呆了一個整天,人在飛回來的路上感覺昏沉沉的。

人的一生總有那麽幾件刻骨銘心的事,所謂親情就是那些點點滴滴,雪中為你送碳,雨中為你打傘的事情。這許多年間,家裏發生過許多事情,一些難以三言兩語說清楚的家務事。但是,無論有什麽是非,無論他人之間有什麽不愉快,都不會改變我對四姑和四姑父的感情。有人跟我說你四姑又如何如何了,我即使承認她有不對的地方,我都沒有可能對她憤怒,因為我太理解她,我永遠都牢記他們當年給我的無條件的愛,還有我表妹表弟對我的接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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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Norstar 回複 悄悄話 謝謝你的分享。
zhige 回複 悄悄話 "所謂親情就是那些點點滴滴,雪中為你送碳,雨中為你打傘的事情"。說得好!你是個有情有義的人。每個家都有說不清道不明的家務事,但對自己有恩的人和事,都不應該忘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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