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革藏金
嶽父曹典環(1900-1973)
湖南長沙人,畢業於湖南高等工業學校。早年入永利久大化工廠做練習生,一戰後被久大公派德國留學,專攻化學。1929年,他取得柏林大學博士學位後回國,發明了陰丹士林活性染料,建立了天津華綸染厰,生產的竹青色布是民國時期女性熱衷的衣料。
10年之中,他成為當時天津卓有成效的民族企業家,家道殷實小有積蓄。
1937年抗日戰爭驟起,他在天津河東工業區的十三經路的華綸染廠毀於日本飛機第一輪轟炸,自己不久也被關進日本人的監獄。後來破財免災、僥幸脫獄。二戰後他失去了自己的工廠,也未等來任何戰爭陪償,大陸政權易手之前,他又被湖南鄉親忽悠走絕大多數現金。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49年前後三年,他已失去了全部生產資料,怎麽也算不上資本家了。50年代初,他成為靠技術吃飯的高級知識分子,受聘於天津紡織工業局屬下漂染整公司仼總工程師。到文革前一年(1965年)已經中風半癱,病休在家。
1966年夏,文革初起,紅衛兵四出抄家、大破四舊,嶽家住在天津五大道雲南路19號(原25號)的一棟小洋樓裏。首批進來的紅衛兵樓上樓下跑了一圈,翻了個遍,沒找到什麽封資修的四舊,就把樓下的一整套西式柚木家具搬走了。
夏末的一天,準嶽母把她女兒(我的未婚妻)和我叫到麵前,手捧一個小布袋,和我們商量:“你們想想辦法,把這些東西趕快處理掉!”
我們接過來一看,原來是一堆小金塊,大約一兩一塊,二十六塊,就是所謂的金條。還有一卷綠色的百元美鈔,似乎有十多張。當時的形勢,家裏已不安全,隨時會有人來破四舊,黃金美鈔早就是國家管製的財物,這時萬一被紅衛兵翻出來,就是一樁難己估量後果的罪過。隻有轉移出去拋掉才是上策!
我和妻為了讓嶽母安心,趕快的接過這堆“燙手的洋山芋”出了家門,去哪裏呢?我們商量著。真要扔掉嗎?象別人那樣,把珠寶手飾扔到公共廁所或者海河裏去嗎?那是一定要在天黑時光,沒人看見的地方!出門不遠,過了體育館就是土山公園,看上去裏邊十分冷清。
我忽然想起一個主意,對妻說:“咱們去水上公園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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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片:水上公園中途島)
我們騎著自行車向天津西南郊駛去,不一會就到了水上公園東門,連門票都不用買,沒人看大門,直接就騎著車進去了,四處空蕩蕩的,似乎人們忙於革命,無暇來此閑逛。
我們恰似一對戀人緩緩騎行,來到水上登瀛樓東邊中途島的傍水長廊才坐了下來,環顧四周空無一人。茂盛的藤蘿爬滿廊上廊下,酷似一條綠色的隧道,遠處的進出口陽光明媚,呆在長廊的陰影裏,暗中可以觀察到周圍一切動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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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片:綠色隧道)
長廊的石柱,兩邊的連體條凳,都是用灰色方磚砌成的空心花牆結構,磚石的空間足可伸手進去。我指了一下長凳下麵的空間,妻會意的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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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片:東端南側第三棵柱子)
我說:“你看著點兩邊進口,有人過來告訴我。” 我接過那包金條蹲下身來,伸手到條凳下邊的一個方洞裏,摸到磚石的後麵,覺得土壤是鬆軟的,迅速刨了一個淺坑,順手就把那包金條放了進去,輕々蓋上些土和落葉,立即站了起來。
妻笑著說:“連鬼影也沒有一個,趕快數一下,東邊第三棵柱子旁,第三個洞後麵!記住了!”
我倆如釋重負,騎上自行車揚長而去。回到自己家裏,趁空把自行車鞍拆了下來,把那一卷美金卷成一紙筒,正好放在我的飛鴿自行車鞍管之中,每天騎著上下班,車放在大車間裏,總在視線範圍內,應該可以放心了。
哪知妻向母親大致說了一下處置方法,嶽母總算放了心。可是略知端倪的我媽媽卻安不下心來,力逼著我把那卷美金一張一張卷起來,插在取暖的蜂窩煤爐裏燒掉了。她說:“錢是可以再賺回來的!”
文革還在繼續,最新指示一個接著一個,不知何時才算有結果。一晃又三四年過去了,副統帥早已拆戟沉沙,文化革命跌跌撞撞的也沒有後勁了。
一天,嶽母神經兮兮的對女兒說:“你弟弟近來常問那些硬東西你們放在哪裏了?不會丟了吧?” 女兒見媽媽擔心,就和我商量乾脆把金條拿回來給她。
深秋的傍晚,我們再次騎車去水上公園,過了湖濱軒,遠遠望見登瀛樓和東邊的花磚長廊安然無恙,就放心的騎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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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片:藏金洞)
到了長廊東麵第三棵柱子前,停下車來,坐在花磚長凳上稍息,東張西望,四顧無人,我蹲下來伸手到柱旁第三洞裏,一摸,硬梆梆的一包東西,順手抓了出來,妻認真地數了一下,二十六隻金條一塊不少。立刻班師回家,財物交櫃。
新的問題卻隨即產生,嶽母和內弟捧著這包東西不知放在何處是好?讓我拿主意,我樓上樓下轉了一圈,建議他們分成兩小包,先放在洗澡間鑄鐵澡盤下的老虎腿裏。
內弟聽話的放了進去,可是嶽母老人家從此睡不安枕,食不甘味,終於自己抗不住了。沒和我們再仔細商量,就給嶽父所在時代襪廠的革委會打了個電話,把藏金全數上交了。
革命委員會的負責人是原來和嶽父一起試製新產品的老師夫,沒有怪罪老太太,還給開了一份收到上交二十六兩黃金的收據。
又過了兩年,開始落實政策了。嶽母已病故,老嶽父還安在。二十六兩黃金按九十八元一兩,退給了二千五百多人民幣。原來他們革委會當時也沒地方存放,直接交給人民銀行按牌價收購了,錢存在工廠的賬戶上。
萬幸的是文革初期,妻子在被迫上交銀行的不記名活期存折時,臨危不亂,鎮靜地記下了上交存折的帳號和存款數額。
等到後來落實政策時候,在重慶道副食商場旁邊的儲蓄所裏,幾年前上交的不記名活期存折,竟然一份不少都查到了,十來萬元活期存款如數退回來了。
嶽父晚年雖然臥病在床,但衣食無憂,有人照顧。想起那個荒誕瘋狂的年月,倒是趨吉避凶,因禍得福了!
注:上麵幾張照片是請朋友剛剛按圖索驥補照的。
作者吳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