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體操界有個傳統,奧運會之後,那些載譽而歸的運動員,當年的或以前的,會組團舉行一個金牌之旅(又稱GOAT),去各個城市表演。今年也不例外,該活動已經於9月21日在亞利桑那州圖森市(Tucson)開始,將先後在35個城市做巡回演出。
隻是今年的金牌之旅與以往有幾處不同。
今年的組織者是美國女子體操頭號人物西蒙娜·拜爾斯(Simone Biles)的讚助商Athleta,而不是曆年的美國體操協會。而且這是第一次有女性來組織這個活動。尤其不同尋常的是,拜爾斯要把心理健康宣傳作為她金牌之旅的一部分內容,並由前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的體操運動員卡特琳·奧哈希(Katelyn Ohashi)主持。
拜爾斯會致力於宣傳心理健康,起源於她本人這次東京奧運的特殊經曆。
拜爾斯此次身負重任赴東京參加奧運。大家不僅寄望於她蟬聯女子體操個人全能冠軍,更是將她視為美國女子體操團體賽奪冠的領軍人物。
但是,拜爾斯爆出了也許是這次奧運會的第一個驚人新聞:因心理健康原因,她在幫助美國女子體操爭取到團體決賽權後,臨陣退出團體決賽。
最後,團體奪冠呼聲最高的美國女子體操隊隻拿到銀牌。要說這與失去拜爾斯這一員大將無關很難讓人信服。雖然有一些小聲音,但總的輿論都沒有責怪拜爾斯。
這是主流媒體的政治正確嗎?也許。但我更願意相信是時代的進步。如果這事發生於10年前,這樣的輿論導向很難想象,20年前則幾乎不可能。
拜爾斯這一代人比他們的前輩更重視自我,更愛護自己,更有勇氣為自己爭取權益。這也是一個時代的產物。
曾是優秀滑雪運動員的佐伊·魯爾(Zoë Ruhl)對此深有體會。從小就熱愛滑雪也極具天賦的她,16歲時就在世界杯賽中獲獎。但她在2014年,大學一年級時,卻不得不因身心俱疲徹底退出這項運動。她在《紐約時報》的一篇觀點文章中說:
【滑雪運動幾乎擊垮了我。而我遠不是唯一有這樣故事的運動員。過去和現在的精英選手都開始說出一些教練、醫生和體育協會忽視甚至有意掩蓋的現實。世界級的競技體育可以將兒童和年輕人推向崩潰的邊緣,有時甚至超過了這個界限。這不僅僅是幾個壞蘋果;這是一種不惜一切代價贏得比賽的文化,這種文化有時無視運動員的心理和身體健康。
體操運動員西蒙娜·拜爾斯在東京奧運會上重新激發了這一話題,她展示了知道何時退後一步和不參賽的力量和優雅。在這樣做的過程中,她也向我們展示了一條通往更健康的體育道路。現在,我們——運動員、觀眾、團隊和體育協會——需要盡自己的努力,停止羞辱,更好地保護年輕運動員的安全、健康和未來。】
最讓人心疼的是,魯爾說她並不想放棄這項運動。隻是,她當時麵臨的選擇是,要麽以傷害自己的方式繼續參與,要麽徹底放棄,沒有中間路線可走。她說,那時的自己多麽希望有榜樣人物能夠站出來做出中間的選擇,因為她本人沒有這樣的勇氣。
其實,魯爾選擇放棄就已經是非常勇敢的行為了。她至今相信自己做了正確的選擇。但是,她也隻能以犧牲自己的愛好為代價。她無法做拜爾斯那樣的選擇,因為她不是拜爾斯。這才是拜爾斯所作所為的意義所在。
走進東京奧運的拜爾斯被譽為史上最偉大的女子體操運動員。她無愧於這個稱號,因為她退出團體賽的舉動,讓每個人無可選擇地麵對運動員心理健康這個話題。這是她送給每一個運動員的禮物,是當年的魯爾可望而不可求的東西。那些沒有傲人成績的運動員非常需要類似拜爾斯這樣的人物來擔當這樣的角色,就好像已經頗有成就的網球運動員Naomi Osaka,就好像榮譽加身的遊泳運動員Michael Phelps。
拜爾斯的讚助商Athleta的首席品牌官凱爾·安德魯(Kyle Andrew)在一份聲明中說:“我們支持西蒙妮,支持她在比賽內外注重身心健康的選擇。成為最好的也意味著知道如何照顧好自己。我們被她今天的引導力所鼓舞,並支持她前行路上的每一個選擇。”
運動員承受的心理壓力不是我們常人能夠想象的,更不要說奧運會這樣級別的比賽了。我們的體育文化應該允許運動員做退一步海闊天空的選擇。
拜爾斯,Phelps和Osaka等人是幸運的,因為他們趕上了一個好的時代。他們也同時在為創造一個好的時代做貢獻。很高興看見這樣一個良性循環。
有了這樣一次特殊的奧運經曆,拜爾斯決心繼續利用自己的明星身份為謀求運動員的身心健康做些事情,在金牌之旅中加入心理健康宣傳這個內容是她新的嚐試,也是每一個運動員的福音。
參加奧運是一種高處不勝寒的體驗。今年東京奧運會上其他一些與精神建設有關的花絮也值得寫一筆。
如果說奧林匹克精神有官方定義的話,最經典的應該是“參與重於輸贏”。
卡塔爾的男子跳高運動員Mutaz Essa Barshim和意大利的Gianmarco Tamberi,在兩人一路咬合跳上去,比成平分後,拒絕繼續分出個仲伯,而選擇根據比賽規則並列第一,所體現的就是這樣的奧林匹克精神。
在體育比賽中,特別是這樣級別的國際比賽中,一般都認為一個人的金牌比並列金牌更有價值。而且,拒絕繼續比出個高低,會被看成沒有男子氣,或缺乏拚搏精神。但是,這兩位運動員作出不繼續比賽的選擇後,不僅他們自己表現得比個人單獨獲得冠軍更高興,也在沒有觀眾的賽場贏得了“滿場”的掌聲與喝彩。現場很多人被感動得落淚。
運動員在規則允許範圍內主動“選擇”共贏的事情似乎沒聽說過。這一次當然也是因為這一比賽項目的特殊性和具體比賽中細節的巧合。但他們的確是選擇了並列冠軍。而這個選擇獲得了觀眾的認可。
這是真正的“參與重於輸贏”。
一個人戰勝世界一流的團隊靠的不僅僅是個人的力量
這次東京奧運的重大新聞之一是,奧地利的女子自行車公路賽選手安娜·基森霍夫(Anna Kiesenhofer)以一個人的智慧和力量戰勝了幾個世界一流團隊的共同努力,奪得冠軍。甚至有人說這是本屆奧運最令人振奮的故事,因為基森霍夫這個獎牌給了目前的拜金體育體製一記響亮的耳光。
自行車公路賽賽雖然是個人項目,卻有著團隊努力的傳統。因為快速的騎行過程中風的阻力非常耗體力,如果聚在一起騎行,領頭的人就可以為緊跟其後的人擋去相當一部分風。所以,比賽時運動員往往在衝刺前的大部分路程中相互合作,輪流領騎,或者一個團隊中有人做出犧牲,專門為隊友領騎,讓隊友保持體力,然後去奪冠。
這次來自奧地利的基森霍夫打破常規,開賽不久就衝了出去。當其餘運動員還擠成一團輪流領騎時,她以別人不敢想象的智慧、戰略和勇氣,幾乎全程保持一個人遙遙領先。她的策略如此不按常理出牌,以至於後麵的人都沒有意識到前麵有人,第二個衝過終點線的荷蘭運動員Annemiek van Vleuten還以為自己是冠軍呢。
基森霍夫不僅沒有隊友替她擋風,她還沒有教練,沒有讚助商。她的每一步都是一個人的策劃、計算和設計。她還不是專業運動員。
基森霍夫是個有博士學位的數學家和大學講師。自行車比賽隻是她的業餘愛好。她能夠以一己之力戰勝那麽多世界一流的團隊,自然離不開她超人的腦力和體力的付出。人們公認這是一個科學、智慧和勇氣的勝利。但我要說,這也是一個製度的勝利。
借用一個新學的詞,奧地利是這個世界上最少內卷的國家之一。奧地利不僅國富民強,而且不像美國那樣貧富差距懸殊。這樣的國情決定了其國民的普遍淡定。也許隻有淡定的人才會產生這樣的思維,才會有這樣的自信,因為他們的淡定背後其實是有支撐的。
基森霍夫的故事甚至很難發生在美國,因為美國是一個非常崇拜金錢的社會。美國會出現有能力送人上太空的私企,但很難出這樣一個“沒有錢的一個人的團隊”。不是不可能,但是很難。
基森霍夫的智慧和勇氣真正體現了奧運精神。我們在為這樣的精神喝彩的時候,是不是也不應該忘記其背後的支撐,也應該為一個真正國富民強的國家喝彩?
願更多的運動員能夠擁有這樣的支撐。
前幾天全紅嬋的名字刷屏了。她幾乎完美無缺的10米跳台跳水動作贏得了奧運金牌。她獲得多個滿分10分的表現更是讓媒體讚不絕口。
14歲的孩子在回答記者問題時表現的幼稚和真誠尤其讓人感動,她說話的“不成熟”與她跳水的超級成熟完全不成比例。
很多人心疼一個14歲孩子要操心家裏沒錢為母親治病,也為孩子的懂事和真誠感動。我當然也不例外,但我更忍不住想到的是其他的全紅嬋們。
全紅嬋回答媒體問題時的一個細節讓我特別難受:她說媽媽病了,但她說不出是什麽病,因為那個字她不會念。她希望賺很多錢給媽媽治病。
我說,怎麽會連媽媽得的什麽病都說不出來呢?有人說,很可能那個字大多數人都不認識。這個我信。但是,我想象不出我們會說不出家裏人得了什麽病!就好像同學、同事名字中有生僻字,我們一定會知道那個字的發音一樣,身邊有人得病,我們自然而然就學會了那個病名。這個故事首先說明的是,全紅嬋們不僅沒有正常的生活,也沒有正常的情感交流。
全紅嬋對記者說過自己讀書成績不好,願意讀體校的原因之一是以為在體校就不需要讀書了。
本來要學個字不難,不認識的可以查字典,可以問老師,可以問很多人。也許正是全紅嬋不善於讀書,才造成自己媽媽病了那麽久還沒學會那個字。但是,這難道不是更說明了學校的擔子很重,責任很大嗎?全紅嬋說不出媽媽得了什麽病暴露出來太多問題。
全紅嬋“成功”了。她會有很多錢。我們也已經知道,她的家人甚至不需要她賺的錢就得到了很好的照料。這都是大家喜聞樂見的事情。隻希望這突然到來的鋪天蓋地的關懷不會窒息了她那顆天真誠摯的心靈,希望14歲就成名的她依然有讓心智正常發展的機會。隻要突然而來的愛不毀了她,小紅嬋前程無量。
但我們不能不關心還沒有成功的小紅嬋們,以及更多永遠不會成功的小紅嬋們。他們都值得擁有這個年齡的孩子應該擁有的環境,在這個環境裏有正常的情感交流,合格的文化教育以及對心智成長的關懷。
中國這種從小選苗培養的做法已經飽受詬病,我就不在這裏吐槽了,隻說一句這不是一條正常的道路。但在我們無力廢除這樣的體製之時,至少希望通過這個機會,讓在小紅嬋身上暴露出來的問題得到相關領導的重視。我相信,大家一起呼籲,聲音夠強時,會有一定的效果。
為了小紅嬋們,我們不要因為人微言輕而放棄努力。我們更應該感激水晶般透明的小紅嬋,如果像她這樣的孩子以後的生活得到更多人性的關懷,全紅嬋功不可沒。
體育是美的,形體美,力量美,技巧美,精神美,境界美,超越極限的美……
為了創造和體現美,為了追求登峰造極,運動員的付出也是超越極限的。運動有利於健康。但衝刺奧運與健康無緣,能夠不毀壞健康就是萬幸了。不僅是我們眼睛看得見的傷,還有很多看不見的,包括心理健康的傷害,包括被剝奪的童年,包括跳水運動員可能麵臨的視網膜剝離……
多大代價才是太大?有多少人懂得見好就收?有多少人有足夠的智慧對自己說,退一步海闊天空?
前文提到的滑雪運動員魯爾說,她麵臨的體育文化使得她從熱愛滑雪變成痛恨這項運動。無獨有偶,當有記者問拜爾斯什麽時候是她最快樂的時候這個問題時,她給出了令人吃驚的回答:當她不在體操房的時候!
無論是拜爾斯還是魯爾,運動都曾是她們的摯愛。沒有這份愛就不可能取得她們那樣的成就。但是,如果攀登巔峰就意味著你必須走到恨這項運動的地步,奧運的意義又在哪裏呢?
體育比賽是一件極有人氣的事件。奧運會更是吸引了全世界無數的體育迷。但我們不得不承認,現在的奧運會已經背離奧運精神很遠,更像是一個龐大的經濟機器,有時還逃脫不了政治成分。
不敢說所有參與者都是這個機器的犧牲品,至少以“一個人的團隊”贏得女子自行車賽冠軍的基森霍夫不是。但我們有勇氣承認有多少人已經成為犧牲品嗎?如果不是因為這個機器,美國女子體操隊會全軍覆沒為性虐待的受害人嗎?
有太多的時候和例子,拿了銀牌的運動員流淚道歉,為自己沒能獲得金牌。難道不是能去參賽就是好樣的嗎?這種事情怎麽也談不上奧運精神吧?難怪Mutaz Essa Barshim和Gianmarco Tamberi決定共享金牌要成為大新聞呢。
對了,興奮劑的使用到底有多普遍,我們有勇氣正視嗎?盡管檢驗技術不斷提高,檢驗規則越來越嚴苛,試圖阻止所有的漏洞,興奮劑就是屢禁不止。難道不是因為這個機器的作用?
問個招磚的問題,奧運本身是不是已經成為一個戒不掉的毒癮?
廢除奧運的聲音不少。這樣做是不是最佳選擇,見仁見智。目前來看,改良可能是最好的出路。我們非常高興看見此屆奧運出現的喜人變化。可能這也是物極必反的結果。
最近,拜爾斯在一個媒體采訪中說,她的正確選擇應該是在東京奧運之前就退役。人無法走回頭路。真的那樣做的話,她就不會經曆這次東京奧運上的“危機”。而沒有這個“危機”,她是不是到時候又會後悔自己沒有堅持呢?
真的,假設很容易,真正的情況總是更複雜。而且,為什麽當初不願意放棄呢?是不是也從一個方麵說明了奧運真的有點像毒癮呢?
此次東京奧運上,拜爾斯在放棄參加女子體操團體賽決賽後,在心理健康依然存在問題的情況下,精心選擇了她認為不會造成傷害的平衡木項目個人賽,並獲得銅牌。拜爾斯早就是一個習慣於金牌的人了,但這個銅牌對她來說意義非凡。
希望拜爾斯能夠走出心理的陰影。希望走出陰影後體操運動依然是她的摯愛。
唯有這樣,後來者才有希望。
參考資料:
https://www.nytimes.com/2021/08/05/sports/tokyo-2020-games-resilient.html
https://www.nytimes.com/2021/08/06/opinion/culture/sports-mental-health-olympics.html
https://www.reuters.com/lifestyle/sports/athleta-sponsor-us-olympic-gymnast-simone-biles-says-it-stands-by-her-2021-07-27/#:~:text=%22Simone%2C%20you've%20made,you%20navigate%20the%20journey%20ahead.%22
https://www.cnn.com/2021/07/28/business/athleta-visa-simone-biles-sponsors/index.html
https://sports.yahoo.com/simone-biles-will-make-mental-health-advocacy-part-of-post-olympics-goat-tour-152352773.html
https://sports.yahoo.com/simone-biles-will-make-mental-health-advocacy-part-of-post-olympics-goat-tour-152352773.html
https://www.etonline.com/simone-biles-talks-overwhelming-support-and-her-emotional-olympic-memories-ahead-of-goat-tour
性侵這種事情,事後傷害最大的時候是被公開的時候,因此不存在“這麽多年過去”過去的概念。這件事是最近兩年因為宣判而不斷被在媒體上提到的,這就會對當事人產生心理影響,迫使你回憶起過去的事情。
對於體操運動員來講,一個危險就是運動損傷,那會是一輩子的事情。狀態不好就容易失誤,失誤就容易受傷,這個不需要解釋吧?
性侵,尤其是對未成年女孩的,產生的心理影響很可能是一輩子的,不存在什麽時候的概念。
找的借口很牽強,舔的媒體更惡心。
話說奧運過去兩個月了,你還提這事幹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