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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價(小說)

(2005-08-14 18:48:42) 下一個

代價
(小說)

     八十年代初,州函授大學的會議室裏黨支部大會正在舉行。大會的中心議題是討論辦公室副主任方子韶的腐化墮落問題。本來方子韶的事早已鬧得滿城風雨,盡人皆知,但支部書記還是首先介紹了基本情況,他說,方子韶現年51歲,身為共產黨員、黨的幹部,平時不學毛主席著作,不注意改造世界觀,追求資產階級生活方式,喜新厭舊,為了達到與他以前的女學生、現年隻有20歲的胡玉蘭結婚的目的,竟要拋棄二十多年與他一起生活並為他生兒育女的結發夫妻。今天開支部大會就是討論對方子韶的處理問題。現 在請大家暢所欲言地廣泛發表意見。
     與會者群情激憤,主持者的話音一落,就競相發言。
    “共產黨是無產階級的先進部隊,像方子韶這樣喜新厭舊的腐化墮落的分子,不開處不能保持黨的先進性和純潔性。”
   “要與他相濡以沫二十多年的結發妻子離婚,簡直沒有人性,他的最小女兒都超過了20歲,他有何臉麵對他的子女,像這樣的人哪裏還有共產黨員的氣味!”
    “方子韶,你都五十多了,還要與剛滿20歲的女孩結婚,真遭天孽啊!”
    “這是典型的腐朽的資產階級的生活方式。這種人還能留在黨內?解放前的地主老財、官僚、資產本家才會這樣作。他白白受了黨的多年培養。”
……發言完畢最後進行表決。這時方子韶舉手要求發言。支部書記立刻意識到他遺漏一個程序:大家發言之後要讓當事人進行申述。他說:
    “我氣黃昏了,忘記了讓你作最後的申辯。你說吧!”
    “我不想申辯,我隻想問一下:我自己能舉手讚成開除自己嗎?”方子韶的這話暗暗地表露了與會者都明顯聽得出的一種語氣。
    “當然可以。”
    這樣方子韶開除出黨就以百分之百的票數通過了。
    原來黨支部是想以開除黨籍迫使方子韶撤回離婚訴狀,但是他不但不撤訴,反而摔開膀子大幹,又向法院遞交第二封訴狀,與此同時他還和他的未婚妻子租房子、買家具準備結婚。上級領導部門看到無藥可救,不得不將他雙開。法院因他妻子不同意離婚,原來也想庭下調解,設法挽回,遲遲不予宣判,哪知方子韶堅定得很,就是九頭牛也拉不回,這樣又激起他兒子們的憤怒,將他打了一頓,他們勸他們的媽同意離婚,最後法院才不得不依法宣判:準於離婚。方子韶放棄家庭財的分割權,將家中的一切財產(包括近期的存款)全部留給妻子。
    方子韶雙開、離婚又結婚的事,引起幹部和市民的一片議論聲。大街小巷、茶餘飯後無一不在談論著、爭論著方子韶的得失。
“方子韶是得不償失,失去家庭,失去兒女,家財一分也沒得到,光條條地走出家門,他圖個什麽呀?”
    “方子韶哪有那麽傻,肯定另外存得有錢。”
    “還有重要的一點你還沒說到!”
    “哪一點?”
    “退休金泡湯了。你想他都五十多了,隻差幾年就退休了。”
    “你們不懂,現在是解放思想的年代,是改革開放、搞活的年代,家庭觀念、婚姻觀念要大變革,你們聽說了嗎,一個陰陽大裂變即將出現。”
    “陰陽大裂變也不至於老婦老妻要離婚呀?”
    “什麽老夫老妻?50歲出頭還是中年。”
    “是呀,男子50歲正當年呢!”
    “年齡差距那麽大,那女的還比他的小女兒小一歲,真缺德!”
    “那你們是少見多怪,西方國家老少配多得很!老頭子懷裏抱著一個20歲的花姑娘多有風光,多幸福!”
    “世界上沒有一個男人是好的,女人真要防著點。”
    “這話是你說的,大家都聽見了,我要告訴你老公去!”
……

     方子韶在調到函大之前是洪洞縣五中的校長。五中在縣城南麵一個山穀中,三麵環山,隻有正麵是開擴地,與縣城相通。他有飯後散步的習慣,吃過晚飯後,如果學校沒有發生什麽特殊的事,總是信步在學校後麵的山上走走。
     一個仲春的傍晚,滿山遍野的野花散發著撲鼻的幽香,紅燦燦的杜鵑與晚霞交相輝映,特別迷人,方校長聽到了晚自習的預備鍾聲,仍沒有調頭回走的意思。因為今天晚上沒安排會議。他一邊聽山鳥歸巢的吱吱咂咋的歡樂聲,一邊采摘路邊的杜鵑,繼續往前走。他走著走著,突然發現山穀底有兩個人頭。他停了腳步,躲在大樹後麵觀察。那是年青的一男一女。他馬上警覺起來,如果是他學校的學生,那可是他的責任啦!為了看明白點,他悄悄地繞道到他們的附近。但是他們抱在一起接吻,無法看清他們的麵貌,不過從那女的頭發式樣判斷有點像他學校的學生。他目前還是不能幹涉他們,因為如果不是他學校的學生那不是自討沒趣嗎?於是他隻好靜觀以待。這兩個青年大概在此談情說愛已久,好不容易等到上山作工的農民已先後收工回家,才開始親熱起來。男的和女的碰在一起就如幹柴加烈火,用不著醞釀很久,就開始動作起來,女的心甘情願、服服帖帖地讓男的解皮帶脫褲子……方校長想,再也不能遲疑了,不然就生米煮成熟飯無法挽回了。
    “幹什麽?”那男的正要撲上去,方校長突然冷不叮地喊。   

    “你們在光天化日下幹什麽勾當?我要把你們抓到派出所去!”
那男的提起褲拔腿就跑,很快鑽進了穀底的小溪,維恐後麵有人追上他,小溪中發出“撲通撲通”的響聲;可是那女的卻在那裏慌亂而苯拙地穿短褲子再穿長褲子,等到方校長出現在跟前她才把長褲籠上去。她聽聲音就知道是校長,她一臉汪紅,搭拉著頭,兩隻手不停地扣著扣子。
    “你是哪裏的?”方校長改用柔和語調問道。
     她不回答,但是校長已看清楚了七八成,為了準確起見,他又彎腰去看她的臉,因為他是一米七八的個頭,而那女的頂多隻有一米五五。校長一躬身,她馬上又雙手把臉捂了起來,不過校長的動作比她的快了半秒,已經完全看清楚了她的麵目。
    “原來你是五中的學生!高一10班的胡玉蘭咯!”因她相貌出眾,他很早注意她了。
     校長話音還未落,胡玉蘭就嗚嗚啼啼地哭起來。
    “那個男的是誰?”校長問。
     胡玉蘭隻哭不回答。
    “你犯錯誤還包庇別人!跟我回學校去!”校長說著輕輕地拉了她一下。
    “撲通”一下她雙膝跪在他麵前,頭像雞啄米一般向校長直磕頭。
    “方校長,饒了我吧。讓我就死在這裏。我沒有臉見人了。”
    “年紀輕輕怎麽能死呢?死了你怎麽報答你父母的養育之恩?”
     “我作了見不得人的醜事,我不自殺,我父母也會將我沉潭的。”
     “不要哭了,讓我們好好談談,好嗎?”校長頓起惻心。  “我的最小女兒都有你這麽大了。”
      胡玉蘭聽到他把自己與他女兒相提並論,馬上收住了眼淚,苦苦哀求道:
     “方校長,我求求您了,不要把今天的事張揚出去,不要開除我!開除了我,我會沒法活的。”
     “我答應你,不把今天的事講出去。學校一貫處理男女學生之間的事不張榜公布。”
    “那你硬是要開除我咯。”說著她又嗚嗚地哭了起來。
    “隻要你好好讀書,痛改前非,也不開除,因為我在旁邊看得很清楚,還沒有發生關係,還沒有鑄成大錯。”說到這裏胡玉蘭又羞得低下了頭。“那也沒有什麽害羞的,我剛才說了,我的最小的女兒都比你大,我當你的父親綽綽有餘,我都50歲了。別哭了,你大概是鳳凰山的吧?”胡玉蘭點頭,沒有說話。“還不放心?告訴你,校長講話是算數,決不騙你。”
    “隻要校長不張揚出去,不開除我,日後一定報答您。”
    “這不是循私情,是按學校的教育宗旨辦的,沒有什麽報答的。啊,你父親我好象認識。”
    “您怎麽會認識我父親呢?他在鳳凰山公社工作呀!”
    “你那時年紀小,又住在老家,不知道,說來話長。我原是二中的校長,文化大革命被打倒,後來下放在鳳凰山中學當教師,搞我的本行,教數學,思想有很大的抵觸情緒,有點以爛為爛的味道,當時家屬又不在身邊,學期中很少能回家,我的妻子也很少來看我。我一天的日子不知道如何打發,除了上課改作業,就是拉二胡、下棋。”
    “校長的二胡拉得真好,我愛聽。有好幾次我聽見你拉琴,都駐足傾聽。”
    “我知道你擅長文娛。那時候下棋又沒有對手,於是我就隻有拉呀拉呀,拉得搖頭晃腦,天昏地轉,情意綿綿。我原以為是自娛自樂,與他人無幹。殊不知有一知音經常偷偷地聽我的琴。先是在遠處聽,後來就站在我房子背後聽,我拉《天仙配》裏的唱段時她竟站在房門邊聽。”
    “是誰呀?”
    “是一個學生。”
    “是男生還是女生?”
“是女生,像你一樣愛好文娛。後來我讓她到我的房子裏來聽。我發現她能唱很多的歌,幾乎我能拉什麽,她就能唱什麽,我們上台表演過。她是初三的大齡女生。農村裏的女孩讀書遲,又加上斷斷續續,那時已有18歲了。好,時間很晚了,下次再談吧。你現在能告訴我,那個男的是誰嗎?”
     “他叫秦如壽。”
    “你怎麽認識他的?”
    “我和他小時候曾住在一起過。我到五中來讀書後,一次偶然的機會在城裏遇見了他。從此他經常找我去來玩,約我看電影。”
     “你上當了,秦如壽是我們學校開除的。”
    “他犯什麽錯誤?”
    “他有流氓行為,鑽在廁所底下的糞池邊偷看女生解手,晚上爬女生寢室的窗戶等,他已經結婚了,據說他的妻子都快要生了呢。”
    “啊?”胡玉蘭不由自主地驚叫道。
    “青春期感情失控、上當受騙,校長可以理解,也可以原諒。但是今天我還要問你一句,你要老老實實地回答,絕對不能撒謊。”
     “什麽話,校長隻管問。”
    “今天這樣的事以前發生過嗎?”
    “沒有,隻今天這一次。”
    “說的是實話?”
    “不敢撒謊,不信,校長可以叫校醫檢查。”
    “那就好。以後你要和他一刀兩斷。”
     胡玉蘭很爽快地答應了。

     第三天是星期,校長處理好校務之又拉起二胡來。胡玉蘭獨自一人躺在床上心有餘悸地想昨天的事,想校長的話,要不是校長在一旁大喝一聲,她現在就不是處女了,多玄啊!女人上當受騙是無可挽回的。她想再給校長畢恭畢敬地鞠個躬,向她表示深深的感謝,另外還想知道校長是如何與她父親認識的。這時一曲《四季歌》的婉轉悠揚的琴聲傳到空蕩的寢室,傳入她的耳中。她毫不遲疑地爬了起來,快步走到校長室,推門而入,畢恭畢敬站在校長麵前,行了個90度的鞠躬禮,說:
     “校長的大恩大德我沒齒難忘。”
     “不用謝了,好好安下心來讀書,就是了。”校長見狀馬上放下手中的琴,微笑地說道。“唱支歌,解解悶吧!”
     “今天沒心情,就不唱了。我今天到這裏來一方麵為了再次感謝校長,另一方麵我想請校長把前天未講完的話講完。”
    “可以。那女學生經常來我房子聽琴、唱歌,後來接觸多了,她就沒有什麽局促感了。有時她一邊跟著二胡的旋律唱歌,一邊給我打掃房間。她特別喜歡唱那首《四季歌》,那時這首歌不準唱。我是校內無人時才偷偷拉這首歌。她的歌喉特別好,她還模仿電影明星周璿,一邊唱,一邊靠在窗口上織辮子,歌唱完了,她的辮子也織好了,分秒不差,很有周璿的味道。每次來隻要有機會就唱這首歌。以致她快把我當成了情郎。因為我皮膚白,又愛文娛樂活動,不顯得老。其時那時我都快40歲了。”
    “是的,校長一點也不顯得老。不過她可能為了表演,把你當成假想的搭檔了。”
    “後來,她還經常到我房子來複習功課,先是趁我開會或在辦公室辦公的時候,後來我在房子的時候她也來,並要我幫她補習數學。我是一個當過校長的人,知道與女生交往的分寸,她在我房子裏的時候,我盡量不在房子裏,去下棋呀,打球呀,我總是注意與她保持一定的距離。有一天,她突然向我提出一個要求,要當我的幹女兒,我堅決不同意,說,我當校長的時候有一個規定,老師不能與女生認兄妹、認幹親。今天我不再是校長了,但是這條規定我依然要遵守。她沒有辦法,隻好作罷。
    “可是有一個周末,公社放電影,幾乎所有的師生都去看電影去了,我也去了,但是由於片子不好看,我就中途回來了。我推開門發現她睡在我床上蓋著大被子,她說她生病了,我要送她上公社醫院,她不肯,她說隻要睡一會兒就好了。我就端了一碗水給她喝。天啊,她隻穿著內衣,我準備離開房間。在我正要走的時候,她突然對我說,她冷得很,要我給她蓋好被褥,我走到床邊去給她蓋被子,那料她趁我不備一手勾著我的脖子,把我拉進了被她的褥內。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我的棋友推門進來叫我同他下棋。他見狀,嚇了一跳,立刻往後退。好,我這就遭殃了。有人說我強奸女學生,有的說誘奸女生。有的要我戴高帽子遊街。有的要連夜開會鬥爭我。這時有貧下中農毛澤東思想宣傳隊(簡稱貧宣隊)進駐學校。隊長就是你父親。他先把我找去談話,就像剛才我給你講的一樣,我原原本本給他講了,後來他又找那個女生談了話,還好,她主動承擔了責任,她說,我對她有不可抵禦的魅力,她知道我有妻室兒女,又遭到我的拒絕,但還是癡戀於我,因為這樣而患了癔病,一發作時就要脫衣服,而且全身發冷。這次就是因為她在我的房間裏突然發病了。她承認是她勾引我,是她的責任。由於你父親處理問題冷靜,我才免遭了鬥爭、戴高帽子遊街,隻是受到了批評,寫了檢討。真的我現在還感激你父親。其實我也是有責任的,比如說態度不堅決,防範不嚴,房子沒有鎖門等。”

    隻過了兩周,胡玉蘭的情緒就完全恢複了。
一個星期天,農村的學生多數都回家取錢糧去,城市裏學生也回家了,隻有少數學生留在校內,有的在看書,有的在玩耍。胡玉蘭的錢糧因她父親早已托熟人帶來,她無須回家,洗好衣服之後就歪在床上看書。當她看得有些倦意的時候,突然從窗外和著清風傳來了悠揚的琴聲,她有一兩周沒有聽到校長拉琴了,大概是校長工作忙吧。這琴聲使她倦意立即煙消雲散,並很自然她想起來了兩周前校長的話和自己的許諾,她想這正是放鬆的時候了,於是爬起來,梳好頭,整好裝,就往校長室走去。
    校長室的門敞開著,校長兩眼望著門外嫻熟地拉他的琴。見到胡玉蘭來到隻是點頭示意叫她進去,並沒有停止拉琴。胡玉蘭在一旁的沙發上落坐,細心地打量正在拉琴的校長。她從來沒觀察過處在拉琴狀態的校長,平時的校長很威嚴,令人敬而遠之,可是此時的校長卻是另一番麵貌。他態度平和,感情特別豐富。他全部感情都傾注在琴上,麵部表情隨琴聲時而滯重,時而歡快,時而奔馳,時而幽遠;他呼吸的起伏和弓的左右推拉構成一個十字形,配合十分默契,時而洶湧澎湃,時而緩緩平流。她的思想仿佛隨著校長的琴聲在房子裏回旋。校長一麵拉琴,也一麵在不時地掃視著她,有時候他們的視線還碰在一起,但他們兩人都不躲閃。校長拉完一曲之後,邊調琴弦,邊問道:
    “胡玉蘭,你會唱什麽?”
    “我隻會唱幾首歌,還不知道配不配得上琴?”胡玉蘭怯怯地說道。
    “不要緊。多配琴就配得上了。試一試,先來哪一首?”
    “我也不知道,都唱得不怎麽樣!”
    “膽子大一點。我聽你哼得還不錯。先唱哪一首?現在老歌也可以唱了。”
    “那就唱《洪湖水浪打浪》吧。”
     究竟是沒有常配琴,胡玉蘭對拍子的掌握不好。
    “再唱個流行的吧。”校長提議道。
    “那就唱個《澎湖灣》吧,才學會的。”
    “《澎湖灣》才流行的歌曲,你就學會了?”校長有些懷疑。“不過要注意點拍節。”
     胡玉蘭直點頭,出乎校長的意料,她不僅拍節唱得準,而且唱出了風味。校長於是誇獎道:
    “看來你還有歌唱的天分。”
    聽到校長的表揚,她的緊張情緒立刻消失了。因此她一連主動唱了幾首,好像吃甘蔗愈吃愈甜一樣。
    有一次她問校長《四季歌》是怎麽唱的,於是校長就把詞寫下來,叫她跟著他的胡琴學唱。胡玉蘭的接受能力還不錯,隻幾麵就把旋律學到了。接下來的問題是四段歌詞的記憶了。四段歌詞大體都相同,隻有幾個關鍵部位不同,這對她也不難。再接下來就是琢磨它的風味和表情了。因為她沒看過《馬路天使》,不知道周璿是怎麽唱的,所以唱起來效果還是不好。校長就給她講《馬路天使》的劇情,介紹周璿所扮演的角色的身份和性格,結果好是好一點,但還是不理想。校長安慰她說:
    “不要希望一步登天,要慢慢琢磨。”
    由於她急於想唱好這支歌,由於她和校長在一起是一種放鬆,因此校長室一響起琴聲她就照去不誤。她想,唱歌也像演戲一樣,要進入角色。那個女生之所以唱得那麽好,就是因為她把他當假想的情郎。她怎麽不能這樣試試呢?於是唱歌的時候把視線放在校長身上,仔細尋找他的吸引人之處。她仿佛覺得眼底下不是一位威嚴逼人的校長,而是一個風度翩翩的白馬王子。他皮膚淨白,頭發烏黑,眉宇間透著不可抵禦的青春氣息,真是男兒中年一朵花,越看越經看呀。她把他當假想的情郎,她的嗓音自然就變得柔美、婉轉而富有情意。校長誇獎她,找到感覺了!
    又過幾周,學校按校曆排定有一次全校性的文娛晚會。校長要胡玉蘭準備一個獨唱,她問他唱什麽,他說就唱《四季歌》吧,這是解放前的一支舊歌,現在唱來有新鮮感。並且他還給胡玉蘭一些錢,叫她縫件得體的花衣服準備演出時穿。演出時她發揮得很好,唱得聲情並茂,加上又是校長親自和校樂隊給她伴奏,所以得到了滿堂的喝彩。從此她成了學校的“文娛明星”了,班內班外都投以羨慕的眼光,因此她對校長又有了一份感激之情。
    這時校長接到了一個調令,州裏要籌備辦一所函授大學,上級要調他去當函授大學辦公室的副主任。他把這個消息告訴了胡玉蘭,想不到她不僅不高興,反而涮涮地流下了眼淚,
說:
   “校長,你為什麽要調走呀,在這裏當校長當得好好的?”
   “這是上級對我的信,我不能辜負黨對我的培養。”
   “你調走了,我就沒有人給我伴奏了!”
   “我走了,還有樂隊的其她老師替你伴奏。”
   “我不,我要跟你一起去。”
   “我要去的是函授大學,又不是中學。你怎麽能跟我一起去?”
   “你不能把我轉到州裏的一所中學去?你當了這麽多年的校長,肯定認識很多校長,辦這樣的事還不是小菜一碟。”
校長聽她這麽一說,覺得無話可說,不好嚴詞拒絕。因為州裏時常開校長會,老校長是混得很熟,新提拔的校長也曾打過照麵,辦這樣的事是沒有困難,就是隻有一麵之緣的校長,隻要一開口,他(她)也會不看僧麵看佛麵,作個順水人情。俗話說,山不轉,人水轉,哪個人能說得準,沒有求人的時候,何況函大就是中學的上級學校呢!但是此時作為校長的他,實在不好爽快地回答她,隻能安撫幾句:
    “我到那裏了解一下情況再說吧,反正學期中是不能轉學的。另外,你要與你家裏商量一下。”
    胡玉蘭覺得校長說得有道理,就不再堅持,並答應校長走後仍要努力學習。
    校長對胡玉蘭的話不能不有所考慮,但是由於要清點行裝準備到新單位報到,不能細想,他隻覺得這個問題必須慎重考慮。

    函大還沒有獨立的校舍,暫時借教育局一兩間房屋,開始籌備工作。他到籌備處報了到之後,隻得到了臨時的安置,住在一間單身房裏,一沒有廚房,二沒獨立的衛生間,家屬要等函大的房子修好後才能搬來。上班工作很雜,連印油印都要自己動手,吃飯在食堂,換下的衣服要自己洗,他感到很不習慣,尤其是下班後沒有拉二胡的環境,顯得特別寂寞。有時實在太無聊就逛一逛街,累了就在床上躺一躺。
    有一天散步的時候他與市三中的校長正好相遇,兩人雖然不很熟,但也在一起開幾次會。三中校長姓餘,他很羨慕方校長的升遷,心中暗暗地惋惜,這樣一個美差竟然沒有近水樓台先得月。好在函大正在籌建中,人事安排還沒有完畢,他希望方校長以後能幫他引薦,因此兩人談得投機。方校長一直把胡玉蘭要求轉學的問題放在心上,碰到這樣的好機會,自然也不會忘記留下一個伏筆。他說,他也可能有事要麻煩餘校長,比如親屬轉學的問題。餘校長因對方校長有所求,當然滿口答應。他說,這不過是小菜一碟,隨便轉哪個年級都沒有問題,就是破例期中轉也可以。
    餘校長的慷慨引起方子韶一番苦心地思索。他今天本來是隨便說說,因為在轉不轉的問題上他還沒作決定,要轉也是下個學期的事了,現在還派不上日程。可是餘校長說期中也可以轉,這就不能不逼他考慮這個問題了。如果胡玉蘭有必要轉學,又何必拖到下學期呢?這是一個很好的機會呀!問題是要認真判斷一下,胡玉蘭要轉學的真實原因,他們兩人之間的關係會不會有某種發展。另外也要顧及到五中師生的輿論,他們對此會有什麽議論。他感到不能輕舉妄動,弄不好會身敗名裂。因此他決意把這件事暫時擱一擱。
過了一段時間,他在散步的時候又遇見了餘校長。餘校長因此有意獻殷勤地問道:
    “上次你說有親戚要轉學的,怎麽過了這麽久了還沒有動靜啦?”
    “最近函大有點忙,沒有時間顧得上。”方子韶應付道。
    “那還不容易,打個電話就行了,未必還要你親自去呀!”
    “多謝你的關心。我設法最近就辦。”
    餘校長一催,他又不得不再思索轉學問題了。他想一下,不禁啞然失笑:一個十九、二十歲的女學生會愛上一個比她大三十歲而且還有妻室兒女的老校長嗎?自己也未免太多情、太謹小慎微了。五中的師生也肯定不會不會往這方麵想。因此他立刻作出決定:讓胡玉蘭中途轉學。他立刻提筆給胡玉蘭寫了一封信,要她以自己的一個姑姑住在州裏,現在姑爺已去世需要照顧為由申請中途轉學.校。接受學校是市三中,他已聯係好了。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猜測,他不用函大的信箋和信封,在街上買了一套普通信紙、信封,並且在信的末尾也不落款。有了接受學校,五中也不卡。這樣胡玉蘭就很快轉學了。
    胡玉蘭轉學後對方子韶更加感激,再加上剛轉學人地生疏,課餘經常到他的房間裏來玩耍,幫他打掃房間、洗刷衣服,方子韶也有時陪她去逛逛街,自己掏腰包給她買些日常用品,借以熟悉環境,這都是情理中的事。隔壁鄰舍也不投以奇異的目光,認為家屬沒有遷來之前,方子韶就是要一個親戚幫助他清理內務。

    函大由於資金的問題,辦公樓和宿舍不是同時開工,而是先辦公樓,後教職工宿舍。家在州裏的人倒是不要緊,可是對方子韶來說身邊形成了長期的空缺。他妻子在家裏傻等宿舍樓建好一起遷來,也不常來看他,而胡玉蘭人地生疏,無處可走,隻有到方子韶這裏來玩,這樣她就無形中添補了這個空缺。他們各盡所能,各得其所。方子韶給胡玉蘭補補數學,胡玉蘭就給他料理家務,配合很默契。起初,留胡玉蘭吃飯是他在食堂裏吃完了,用他的餐具給她帶一份飯菜上來,後來就用大缽子從食堂了打兩份飯菜到房間裏一起吃。有時為了刺激味口,方子韶還從街上另買一些私菜,如辣椒蘿卜、醬菜等。兩人吃得有說有笑。量變一積累就產生質變。時間一久了他們之間的感情必然產生質的飛躍。
     有一次方子韶給她補數學,本來是她沒有用心聽,她卻埋怨他沒有講清楚,故意用拳頭輕輕地捶打他的胳膊,而方子韶就用手輕輕擰她的脖子,以示反擊,根本忘記了各自的身份。
    “丫頭,思想開小差,還說我沒有講清楚。”
    “就是你沒講清楚。你不是常對老師說,隻有苯老師,沒有苯學生嗎?”
     像這般親昵的話語、挑逗的舉動已經是家常便飯了。胡玉蘭還在方子韶麵前嘮叨,說學校學生食堂的夥食不好,菜像豬草,沒有一點油水,連洗碗槽裏的水上麵都找不到油珠子。後來方子韶又要胡玉蘭寄宿不寄餐,和他一起在函大開餐,並說:
    “這也好,玉蘭,你可以把節省下來的夥食錢買衣服,穿得漂亮點。”
     不知何時“胡玉蘭”三個字已省去了“胡”字。胡玉蘭聽了喜歡得像雪天的小狗。過了一段時間,胡玉蘭叫方子韶陪她去買衣服,跑了幾個店子還沒有買成。胡玉蘭顯得有些掃興。喜歡的又太貴,價格便宜又不好看。方子韶深知原因所在,便在旁邊打氣說:
“玉蘭,咱們到州百貨公司去,那裏款式、花色品種多,你放開挑,買就買件的好的。錢不夠我來補。”
    “那合適嗎?”胡玉蘭高興得有些懷疑。
    “那有什麽不合適的!要不,就作暫借,等你有錢再還我。”
    “行。”
     最後胡玉蘭買了一件混紡連衣裙,回到方子韶的房間一試,非常稱心如意,她高興得不管三七二十一,連續給了方子韶三個吻。胡玉蘭吻過後害羞得無處藏身,跑步離開了房間。
     這三個吻明顯地給方子韶傳遞了一個準確無誤的信息:胡玉蘭已經愛上他了。
    “春恨秋愁皆自惹,花容月貌為誰妍?”他應該怎麽辦?
     他是個有妻室兒女的人,而且比她大三十歲。首先他有權力愛她嗎?他還能擁有新的愛情嗎?他原是她的校長,校長愛學生,這樣是否符合社會道德規範?如果他與她結婚,社會上的人(包括他原來所在學校二中、五中以及教育界)會怎樣議論他、罵他?他怎樣麵對胡玉蘭的父母?胡玉蘭能過得了父母關嗎?其次,他愛她的後果將是怎樣?千夫指、萬人唾棄的四麵楚歌的局麵肯定是有的,黨藉也一定不保,隻是是不是被開除公職他還沒有把握。如果他們認為,他早有預謀,先調動,後轉學,那肯定公職也要開除。因為他調到函大來並不是如他所說是上級的信任,而是他事先暗中運動的結果。如果他被開除公職,那三十年的艱辛不是化為烏有麽!?沒有工資、特別是老年沒有退休金,日子將怎麽過?如果再生個孩子,他們一家三口能養得活嗎?總之他滿腦子是問號。
     這些問號隻有一辦法能全部消除,那就是變愛情為親情,要胡玉蘭認自己為幹爹,他想。但是那是多麽的殘酷呀?胡玉蘭能接受嗎?他能忍受嗎?他雖然與他妻子相濡以沫近三十年,但他一直對他的婚姻是心存遺憾。他的婚姻是封建式的包辦婚姻,他與他的妻子結婚前沒有談過一次戀愛,隻是他家和妻子家是世代老親,為了保住老親戚關係,才臨時把他們湊合攏來。使他最感遺憾的是,他在新婚之夜發現他妻子竟不是一個處女。他對此感到進退兩難,離婚會傷父母的心,也會使他背上瞧不起農村姑娘的罵名,影響入黨;維持吧,又心存芥蒂,影響夫妻生活的質量。他曾想走和解的道路,隻要她告訴她失身的原尾,他就願諒她,但她守口如瓶,關於過去發生的事不肯吐露半個字。因此,三十年來,他們雖共住一個屋簷下,同睡一床被子,但由於沒有共同語言,他們之間從未暢快地交流過,從未有過親密。有了子女後有什麽重要的事要商量一般都通過子女傳話。還有,不知是不是生理上的原因,她一上床就立刻呼呼入睡,全不管還有她丈夫要來。雖然她丈夫的舉動她不拒絕,但卻很被動,很勉強,毫無激情。所以他隻把妻子當作生兒育女的機器和臨時發泄的工具。這也許是為什麽他下放到農村中學和調到電大來的時候她不經常來看他的原因吧。而方子韶是一個風流倜儻、極富激情的男子,怎麽過得這種生活呢?無奈,他隻有用琴聲排遣煩躁、抒發自己的激情。他曾經想改變這種現狀,但黨紀和校長的聲譽不容許他那麽幹。他妻子比他大四歲,年青尚可應付他,但進入中老年後對夫妻生活由厭煩、難受,到脆拒絕。男女生理壽命竟是如此懸殊!這使方子韶不啻於打光棍,日子難過。
使他沒有想到是月下老人發現了他,同情、憐憫他,給他牽線搭橋,把一個妙齡少女送到他的麵前。這本來是求之不得的事,他怎麽能忍心拒絕、放棄呢?皇帝可以不愛江山愛美人,他方子韶有什麽不能舍棄的呢?他這一輩子還沒享受到愛情、享受到新婚的幸福!他早就不願意以自己不願意的方式度過一生,現在剛過半百,以中國人的平均壽命,他至少還可以活20年,如果不是患不治之症的話。這20年足可以當舊中國一般人的一生呐,為什要虛度呢?農民沒有養老金不是照常過日子嗎?至於輿論,就讓他們說吧,愛說啥就說啥,反正嘴長在他們身上,自己走自己的路就是了。想到這裏,他主意已定,隻等胡玉蘭來時詳細研究下步方案。
但是第一天過去了,胡玉蘭沒有來,第二天下午放學了還是沒有她的影子。方子韶有些著急了,於是下班之後立刻去找她。他首先到胡玉蘭的教室觀望,沒有看見她,然後直奔寢室,同寢室的同學告訴他:
    “胡玉蘭,已睡了兩天了,課沒上,飯也沒吃,我們陪她上醫院她又不願意,她總說隻是一點小毛病,睡一下就好了。你是她的親戚吧,你來了就好,用不著我們操心了。你最好還是要把她送到醫院裏檢查一下。”
     胡玉蘭見到方子韶走進寢室,立即從床上爬起來。
    “胡玉蘭,你生病了怎麽不看醫生呀?”方子韶用略帶責備的口吻問道。“來,我送你去醫院。”
     胡玉蘭沒有應聲,但乖乖地下了床,梳理好頭發,在方子韶的攙扶下走出了學校。當走到一個小巷時,見前後無人,悄悄地對方子韶說道:
    “我餓了。”
    “那我們先去吃點東西,我也還沒吃晚飯呢!”
     他們來到得月樓找了一個包間,正正式式地點了幾個小碟子菜,胡玉蘭給方子韶要了一瓶二兩裝的二鍋頭,方子韶又為胡玉蘭要了一個果汁。胡玉蘭此時已餓得不行了,菜一上桌她就不顧方子韶開始吃起來。方子韶也不出聲,靜靜地望著她吃。等到驅走饑餓之後,她起身給方子韶斟滿一杯酒,又舉起自己的果汁杯,說道:
    “方校長,我敬你一杯。”
    “不要叫我方校長,就叫我老方吧。”
    “不,我永遠叫你方校長。我永遠尊敬你。”她略微停了停,好像要鼓足勇氣一樣。“我為我昨日的舉動向你道歉,向師母道歉。我昨天太感情用事了,太衝動了。你的男人魅力征服了,使作出那等蠢事來。其實我根本沒病,我是為我的行為自責,因為心情十分矛盾而不能自拔。”
    “不,應該是我向你道歉!”
    “你為什麽要向我道歉?”
    “我沒有處理好師生關係,我都超過50了,我缺德!”
    “那不成其為理由。愛情沒有年齡界線。”
    “那你為什要向我和我的妻子道歉呢?”
    “因為我破壞了你的家庭,充當了可恥的第三者。”
    “如果你破壞的家庭是一個名存實亡並不幸福的家庭呢?”
    “人們隻注意你有妻室兒女,不會理會你是否幸福。你要知道,你要與你生活多年的妻子離婚也會受到社會道德輿論的譴責。我給出難題了,為難你了。是我的錯,我應該道歉。”
    “玉蘭,我們暫不談誰給誰道歉的問題,好嗎?”
    “好。那講先談什麽?”
    “我想先談談我們兩人結合在一起是否適合?”
    “這個問題我已考慮很多遍了。我想除了撤散你的家庭之外,沒有什麽不適合。”
    “年齡差距你考慮過嗎?你隻20,我卻是51,相差30多呀!”
    “哪本戀愛婚姻指南上有明確的規定,什麽樣的差距才適合,多大的差距又絕對不行?方校長博學多才,該不會不知道西方的情況吧。你最愛打麻將,也不會不知道‘老少配’吧。有這些現象存在,就有存在的理由。不會是都為了金錢。陳明為什麽要與丁玲結婚?他們的年齡差距也有二、三十呀!我現在完全理解你那位女生為什麽會得癔病,我也完全理解為什麽一些人寧願充當可恥的第三者,為什麽有些人因為癡情而終身不結婚。”
    “還有我們是校長與學生的關係。”
    “老師與學生結婚犯法嗎?偉大的無產階級的旗手魯迅與許廣平不是師生關係嗎!何況我們隻曾經是校長和學生的關係,現在並不是校長和學生的關係。”
    “還有最最重要的一點你必須冷靜地考慮。”方子韶說到這裏突然打住。
    “還有什最最重要的你隻管說。”
    “如果我離婚和你結婚,會被開除黨藉和公職,到那時我們的生活會很艱難。”
    “你會因此被開除黨藉我早已想到,不過老實說,會被開除公職我卻沒有想過。他們憑什麽要開除你的公職?”她稍加思索後繼續說道。“不過現在改革開放了,我想我們的日子不會很艱難,甚至還會過得比現在好。”
    “為什麽?”
    “現在放開了,可以經商了。我們可以在火車站邊擺個水果攤子,等到有點積累我們就搞水果批發。俗話說,無商不富。”
    “不是所有經商的都會富,要經營得好才會富。”
    “有你教數學的計算頭腦和當校長的管理才能,加上我年輕,我就不相信,我們不會成為一對黃金搭檔。”
    “有你的,小蘭。我們真是心有靈犀一點通,想到一塊兒了。不過,有一點你也許頭腦發熱,還未曾想過。”
    “還有什麽?”
    “你怎麽過你父母關?”
    “我早就想過了: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現在沒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了,我都20歲了,合法公民,自己作主,先斬後奏!認也罷,不認也罷。”
    “好。小蘭,我們再回到原來的問題:誰向誰道歉?”
    “去你的,現在我們誰也不欠誰。我一個紅花閨女嫁個老頭子,我欠誰呀?”
    “小蘭,我要堂堂正正把你娶過來。”
     他們吃罷飯後來到了方子韶的房間。一進門胡玉蘭就撲向方子韶的懷抱,然後又親吻起來。然後他們又談了很多。時鍾指著九點時,方子韶提醒胡玉蘭道:
    “小蘭,學校快關校門了,你應該走了。”
    “不,我就住在你這裏。”說著又把方子韶緊緊地抱著不放。
    “不行,他們正等著看我的把戲呢!不要讓別人鑽空子、抓把柄,不要心血來潮,要克製。你忘記我剛才說的話:要堂堂正正地把你娶過來。”
    “管那麽多幹什麽?我反正是你的,”
    “小蘭,不。隨心所欲要壞事的。你懂得樂極生悲的道理嗎?”
    “方校長辦事總是一步一個腳印,不輕舉妄動。”
    “小蘭,不是我恪守道德規範,我早就被開除黨籍,當不成校長,進了公安局,不會留著等函大來開除了。”
他把她的雙手掰開,往門外推。
    “好,我聽你的。我們分頭行動。”

    他們倆在眾人的白眼之下,辦好了結婚手續,又租了一間房子,布置了新房,大模大樣地舉行了結婚儀式。
    客人走後,胡玉蘭正在收拾茶具和剩下的糖果,方子韶突然冷不防從背後把她抱住,用挑逗的口吻問道:
    “小蘭,你嫁個老頭真的不後悔呀?”
    “我愛所愛,無怨無悔。”
    “好,讓我們相愛到永遠!”
     說著方子韶像舞蹈演員一樣把胡玉蘭抱上了床。
    “我要犒賞小蘭,讓我的小蘭盡情地享受吧。”
    “我還不知道老頭子行不行?”
    “那你就看你老頭子的真功夫吧!”
……
    結婚後水果攤子還擺得不錯,不但能維持生活,還略有結餘。生活過得順心、甜如蜜。一年後又生一子,更加增加兩口的生活樂趣。孩子剛滿一歲,他們開始搞水果批發。
    有一次方子韶從廣西柳州運了一車皮的香蕉,租了一間仺庫搞批發。他這次商業行動進行得非常秘密,從探貨源到租車皮都是處在地下狀態,別人問胡玉蘭方子韶到哪裏去了,她回答說,他有一點事回老家去了。
     柳州的香蕉堆積如山,處於滯銷狀態。市場上有生的、半熟的和完全熟的三種。老板為了推銷積壓的香蕉,麵對外地批發商把三種香蕉依次拉開了差價,生的全價,半熟的八折,熟的六折。方子韶考慮路上隻要一天一夜時間,這又是州裏到的第一批香蕉,估計這一車皮香蕉,三兩天就要批發一空,因此進的多半是半熟的。他想這樣可毫不費力地淨賺一、兩成。
    不料他們剛把香蕉卸下、入庫正在得意的時候,又有兩個車皮的香蕉從其它地方陸續駛進火車站。一個車皮是州國營貿易公司的,一個是縣貿易公司的。改革開放前,州裏通常一次隻能銷一車皮,州貿易公司與縣貿易公司兩家商定輪流進貨,你進一車皮,然後我進一車皮,所以沒有發生過香蕉大量積壓的現象。改革開放後,這兩家國營公司就開始暗中競爭起來,他們拋棄原來的約定,進貨互相保密。但是當他們把香蕉押運到時沒有料到,一個體戶竟搞在他們國營的前麵。他們哪裏能容忍!於是暫時停止了國營之間的競爭,又聯合起來先擠垮個體戶。這些人都是商業界的老手。他們進貨不是在集散地柳州,而是在原產地農場,進的全是生香蕉,價格要比柳州便宜20-30%。從香蕉的色澤上方子韶的也遠不如兩個國營的。國營的卸貨時,香蕉正成青中帶黃,而方子韶的半熟的香蕉經過一天一夜封閉運輸已成黑色。當然個體攤販對國營的是趨之若騖。方子韶在這種情況下隻有虧本降價批發。國營與個體競爭最具優勢的是,他們賠本不要自己掏腰包,不心痛。他們為了使“老少配”嚐一嚐風流愛情的苦果,故意賠本降價,使方子韶的香蕉爛在倉庫裏批發不出去,結果方子韶損失慘重。除了賠上自己的積蓄,還賠了從朋友那裏借來的三萬。在那個年月三萬可不是一個小數字,像中學教師中的高工資層工作一輩子也過才有三、四萬的積蓄。
    方子韶對這次意想不到的慘敗,由於年齡和經曆的關係,倒也好能承受。可是胡玉蘭卻被這次損失完全嚇倒了。她埋怨方子韶,急功近利想賺大錢,結果賠了血本還欠一屁股的債,作小生意形同削鐵,要賺回那三萬不知要多少年。而方子韶總避免和她頂牛,耐心地開導她,說,經商就有風險,不像國家幹部是鐵飯碗到時間領工資;但是經商也有吸引人的一麵,經營得好一年可以賺回國家幹部幾年的工資;就看你有沒有膽量和信心。然而不管方子韶怎麽安慰、怎麽解釋,她還是一句話聽不進,並於一天丟下小孩、丈夫出走了。
    胡玉蘭出走後給方子韶造成了很大的困難。他每天必須背著小孩擺攤,收攤後還買菜作飯,料理小孩,給小孩一口一口地喂飯,特別是頭幾天,小孩到了夜晚硬要哭著要媽媽,弄得他焦頭爛額、疲憊不堪。
    這時一個好心人對他說,她看見胡玉蘭坐火車下廣州去了,建議他到廣州去找。他說廣州那麽大到哪裏去找呀?還有錢的問題、小孩的問題。他相信她會回來的。這樣過了大約一個月,又有一些好心的人給他排憂解難來了。
    “老方呀,看來你隻有重續姻緣了。對龍翠英(方的原配)講幾句好話,讓她原諒你。我看胡玉蘭是不會回來的。”他的朋友勸他道。
    “老夫少妻隻能圖一時之樂,那是長久之計。你看你現在又要擺攤子,又要照料孩子,那成事呀!別說你是個大男人,就是一個婦女應付這個局麵也夠嗆。還是重歸於好吧!”他的另一好友接著勸說道。
    “據我估計胡玉蘭是不會再回來的。你看她連小孩都撂給你了,她肯定是下了決心的。孩子是母親身上掉下的肉,她舍她的親骨肉,還舍不得你這個老頭子呀?還是原陪的強啊!”又一個朋友好言相勸。
    “好馬不吃回頭草,你是怕丟麵子是不是?一切都包在我身上,我與我妻子說去,不要你費口舌。你與龍翠英複婚後你的日子要好過得多啊!小孩有人照料,攤子也不要擺了。一個文弱書生那是經商的料呀,我給你找個補習學校去代課去。”這個好友既說得實在,又肯幫忙。
    可是方子韶隻靜靜地聽他們說,既不解釋,也不反駁,待他們說完之後,他照例隻說:
    “謝謝,謝謝同誌們的關心愛護,困難我能克服。”他想,   “我了解玉蘭,她一定會回來的。我們倆結合不心血來潮,而是經過了深思熟慮的。她留下小孩不帶走,就說明她遲早一定要回來。”
    又過了一個月,胡玉蘭還是沒有回來。他的小女紅蕊出於對母親的同情和對父親關心,前來勸說她爸爸與媽媽重歸於好,但是沒等她開口她父親先說道:
    “如果是來勸說的,就請免開尊口;如果是同情你爸你就幫你爸一把。”
     紅蕊隻好默默地幫她爸爸收拾屋裏,帶她的小弟弟玩。
    “如果你有空,歡迎你來幫我一把。”
    紅蕊聽了隻微微地點了點頭,一句話也沒說。

    方子韶雖然帶著他的小兒子又當爹又當媽,度日如年,但是他毫無怨言,始終相信他的小蘭一定會回來的。他痛恨國營商店故意與他作對,不但使他遭受嚴重的損失,而且還逼走他的小蘭。如果有一天他發了,要好好懲罰這些吃“皇糧”的奸商。
小孩已經開始學說話了,“爸爸、媽媽”都說得很清楚。他不時地教兒子說話取樂。
    “媽媽,爸爸,寶寶想媽媽。
     寶寶真乖,媽媽明天就回來。
    寶寶別鬧,媽媽就到。
    糖果香,糖果甜,爸爸媽媽去賺錢,
    糖果香,糖果甜,寶寶上學堂。
……”
    又過了一段時間還是沒有胡玉蘭的音訊,他想登個尋人啟事,但是又不知道她會看報不,如果她看不到不是白花錢了,現在又正是經濟緊張的時候。最後他還是決定耐心地等一等,她肯定是會回來的。
    這時一些好心人又來勸方子韶了。
    “胡玉蘭都走了三、四個月了,肯定是不會回來了,你還是早作打算吧!”
    “說不定她在廣州已經找到主了!”
    “老方呀,你何苦?癡迷不悟對你是一種折磨,何不及早求解脫?”
……
    但是方子韶還是那一口話:
    “謝謝你們的關懷,我和胡玉蘭是合法的夫妻,我不能違反婚姻法,我不背信棄義,就是要與她離婚也要她的簽字。她不來我就和我的小兒子相依為命,過下去。”
他的朋友看方子韶態度堅決,不進油鹽,以後就再沒有人來勸他了。

    一年過後的一天,也就是他們結婚兩周年的那一天,胡玉蘭提著大包小包回來了,同她一起回來還有在廣東認識的一位老鄉。她是胡玉蘭的遠親,叫符貴秀,原是一個小學教師,三年前和丈夫一起下海到廣東,作服裝生意,摸出了點路子。這位老鄉向方子韶談起了胡玉蘭在廣東的情況。
    “一天我在車站出貨時正巧碰上了胡玉蘭,這時我正需要幫手,於是胡玉蘭就留在我那裏。後來她把她的情況簡單地給我講了一下。我說既然你已結婚了何不與你丈夫一起出來,那樣膽子也大些,有什麽事也有個照應呀。她說家中有個剛一歲的孩子丟不開,她是拔蠻出來的,因為作香蕉批發欠了一屁股的債。”
    “謝謝你,謝謝你,真是它鄉遇貴人。”方子韶彬彬有禮地說道。
    “我曾幾次要她回來看一看。她說她要掙滿還債的錢回去給老公一個驚喜。”
    “不,我是考驗考驗你,看你對我是不是耐心地等待我,看你對孩子愛護得怎樣?”胡玉蘭插話道。
    “我敢說我經受住了考驗,不信你去內裏看看熟睡的小寶。”
    “小寶我已經看過了,還可以。”
    “啊?還隻是可以呀?你去的時候也不給我打個招呼?”
    “我給你打招呼了,你會讓我去嗎?”
    他夫妻倆眉來眼去,忘記了家裏還有一個客人。
    “好了。家庭問題你們自己解決,再說你們夫妻已分離整一年,我不妨害你們親熱啦,告辭。”
    胡玉蘭把符貴秀送走後,把門關上,打開大包小包,說:
    “這是給你的,這是給小寶的,這是我對我們結婚兩周年的獻禮——足夠還那筆債了。”說著拿出一包錢要方子韶清點。
    “慢,我和小寶也賺一點,算是我們對這家庭的一點意思。”說著也從內裏拿出一個皮包來。“小蘭,我看還是明天清點吧,趁小寶正在熟睡……”方子韶給胡玉蘭使了一個眼色。胡玉蘭會心地一頭倒在方子韶的懷裏,又是擁抱,又是接吻。方子韶雙手一托就把她抱到床上。他們在床上滾來滾去,都要爭那個主動權。俗話說小別如新婚。夫妻分別整整一年,你想那等情意纏綿的親熱勁喲,好像要把一年的感情損失要在一夜間補回來一樣。

    由於胡玉蘭有了作服裝生意的經驗,又有符貴秀夫婦的通力合作,很快他們的服裝店就在州裏開張了。他們倆不但是老板兼營業員,還是服裝模特爾,因為他們兩人的身材都好,穿什麽衣服都得體、好看。每來一種新款式,他們倆總是先穿,以致貨物脫銷,顧客要買他們身上穿著的衣服。這樣他們的生意十分火爆。
    第二年他們在零售店的基礎上又搞批發、又在幾個縣開分店,三年後他們一躍成為州裏的個體戶首富和有影響的民營企業家。
這時他的一位好友來到他家裏,對他說:
    “你現在是一位有影響的企業家,有一件事情你現在可以正名。”
    “哪一件事呀?”方子韶問道。
    “還有哪一件事?不就是開除公職的事!”
    “開除就開除了,還管它幹什麽?”
    “不。現在公布了一個《民法通則》和《行政訴訟法》。據我看當初開除你的公職是錯誤的,因為離婚、結婚是完全合法的事,並不能成為你被開除的理由。我建議申請行政複議。”
    “我不願求人,還是算了吧。我也再不會回去工作了。”
    “這不是求人不求人的問題。申請行政複議是公民的權利。恢複公職後你可以辦留職停薪或者退休呀!”
    “明明我是再不稀罕那個鐵飯碗了,我看人家的眼色辦什麽停薪留職,那不是吃飽了撐著呀!再說退休,一個月有多少退休金?不過幾十百多元,我才不在乎呢!”
    “鐵飯碗你是不稀罕,退休金對你講起來也是不多,可是那是一個名聲問題呀!”
    “那個名聲頂屁用!……”
    “別否定一切,名聲怎麽不要呀!”胡玉蘭突然打斷方子韶的話說道。“老方,你是怎麽把紅塵看得那麽透的?俗話說人爭一口氣,佛爭一炷香。人活著就是要個好名聲。我就是要證明離婚、結婚是法製社會完全正常的現象,它既不違法也違規。”
    “老方呀,還是你夫人說得對。什麽情況下也要分個正誤是非。”
    “好,聽小蘭的,我明天就寫個行政複議申請書。”
    “老方呀,我還要向你通報一個消息。”
    “什麽消息?”
    “你前妻——”他的朋友壓低了嗓門說出這三個字後,側目望了胡玉蘭一眼。
    “她怎麽樣?不挨事,隻管說。”方子韶催問道。與此同時胡玉蘭見狀也把身子向內縮了縮。
    “她已於上月在老家去世!”
    方子韶聽了一臉愕然,沉悶一下遺憾地反問道:
    “你怎麽今天才告訴我呢?”
    “她生前已給她的子女作了交代,隻能事後發布她去世的消息。”
    “怎麽去世的?”胡玉蘭走出來不無遺憾地追問道。
    “生病。”
    “哦——”方子韶和胡玉蘭陷於一片沉寂和思索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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