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遷
（短篇小說）
勁風縣的換屆選舉剛剛結束，新當選的縣長胡圖就著手張羅如何實現他的競選政綱。
這次競選多虧朋友幫忙才險勝當選，首先應該兌現自己的諾言，不能失信於朋友。他依照功勞的大小，當提拔的提拔，當重用的重用。原政府辦的主任調到農業局當局長，改由拉票最多的蔡廣之接任。另外還調換了三個辦事員。他認為這一著棋下得最妙。俗話說一道籬笆三個樁，一個好漢三個幫。要幹一番事業，沒有同心同德的辦事班子怎麽行呢？上台時要想到下台的時候，萬一出了什麽事，至少被下屬出賣的比率要低得多。然後他花了一夜的工夫起草了一個施政提綱，交辦公室討論，修改完善，並打印成文件。
第二天他帶著這份施政提綱去見他的老首長州委牛副書記，並當麵感謝他的推薦。牛副書記接過來掃了一眼，說：
“很好。問題在於落實。要作幾件讓老百姓看得見摸得著的實事。你作夢都想當官，現在我要你嚐一嚐當官的滋味。”他抿了一口茶又深有感觸地繼續說道，“當官難啦！當改革開放時期的官更難啦！”
“請老首長放心，我一定全力以赴地幹好這一屆。不說為官一任造福一方，起碼要讓老百姓記得我這屆。”胡圖像開會表決心一樣。
“不過我還是不放心。現在的官，要麽當成平庸官，要麽當成貪官。我希望你注意。”
“請放心，我一定不辜負您的殷切期望。”胡圖再次下保證。
牛副書記望著桌子上的那個鼓鼓脹脹的大油皮信封說道：
“禮尚往來。你給我送那麽重的禮，我總得有還禮的表示。”
“不，不。”胡圖急忙表示謝絕。
“我不是送給你東西。我是想把我多年的為官之道傳給你。”
“好，那很寶貴，那是無價之寶呀。”胡圖馬上從口袋裏掏出筆記本，從上衣口袋裏取下鋼筆。
“也不多，好記，不用筆記。”
牛副書記頓了頓繼續說道：
“在現在的情況下，沒有錢寸步難行，不送禮辦不成事。我送你十五個字：行賄莫受賄，小吃莫大喝，跳舞摸亂摸。照這十五個字去做，我保管你平步青雲。”
胡圖聽後忙拱手道謝，像《紅樓夢》中的賈雨村得到了護官符一樣。
回到縣裏馬上抓第一件實事——修橋。勁風縣與黃土縣隻一江之隔，長期以來一直用輪渡，行人和來往的車輛很不方便，上幾屆的父母官都準備修，但苦於沒有資金，結果隻好作罷。胡圖想：
“都是他們無能，看我的！”
他走訪州一級的一些送禮高手，獲得真招秘訣，再把勁風縣的土特產，如木材、木炭、茶油，還有本州的名酒、名煙用大卡車運到省城。自己帶著一個秘書、一個司機親自住在省城。首先到省政府拜見有關領導：因縣財政困難，請求上級撥款修橋。當然得到的答複都是千篇一律：省裏財政也緊張，以後吧！然後再花了半個月的時間，摸清有關副省長、廳長、處長的住址，擬定計劃，分清先後，確定數量，哪些人要在香煙裏塞人民幣等。計劃製定好後，每天夜裏九點半就開始行動。直到一個月後才把東西送完。真是沒有請不動的神，隻怕你心不誠。手續到了，心到了，款就自己插上翅膀飛到你的賬上。
有了錢一切都好辦了。一年過去，終於把橋修成了。這座橋取名為“勁黃大橋”。為了造聲勢，還舉行了隆重的剪彩通車儀式。應邀出席有副省級、地廳、處的幹部50餘人，征用了縣內企事業單位的所有小轎車，燃放鞭炮達半小時之久，剪彩儀式搞得很有氣派。儀式後在縣城最好餐館舉行酒宴，酒宴過後是包場舞會。貴賓離開勁風縣時還有紅包，地廳級以上的幹部，除了紅包以外，還有黃金首飾。
老百姓走過橋時無不交口稱讚道：
“還是胡縣長有能耐！”
胡縣長有個嗜好：愛飲酒。每天晚上都要喝一杯。有時在家裏，有時帶他的部下到餐館。他還特別喜好赴宴，有請必到。一些人都知道他這個特點，每逢商店、企業乃至有頭有臉的人家的紅白喜事都忘不了要請他。他解釋說，這不是嘴饞貪吃，是給人家臉麵，給人家以支持，改善黨群、政群關係。在某種意義上說也是辦實事。
有一天縣委辦收到一個希望小學竣工典禮的邀請信，信中隻說希望縣政府派人出席指導，並沒有明言要邀請胡縣長。但是胡縣長毫不猶豫地說：
“我必須參加。希望工程是一件造福子孫的大事，改革開放首先要從教育抓起。這是表示本屆政府重視教育，這個機會不能錯過。”
他立刻要辦公室主任打電話通知他們。
希望工程共收到捐款兩萬零，修建校舍化了一萬六，還剩四千零，原來是計劃用來修課桌椅、建操坪的。
這個鄉的鄉長姓張，本來就很會辦事，加上他從黃縣長的剪彩通車儀式得到啟發，又得知胡縣長親自要來參加典禮，因此他決心要把這個竣工典禮搞得像個樣子，在胡縣長麵前露一手，準備把剩下的錢全部用來搞竣工典禮。他想，這樣既可以呼喚社會來支持希望工程，使用於典禮的錢又可以從捐贈中補回來，同時還可以因此提高自己的知名度。
張鄉長經過精心策劃，竣工典禮果然搞得不同凡響。小車流水，貴賓如雲。花團緊簇，炮聲震天。典禮過後是盛大的宴會，宴會上除菜肴均是上品、煙酒都是名牌之外，每桌還有小姐作陪。宴會後還有舞會，特意從縣城歌舞廳請來了樂隊和伴舞。胡縣長當眾表揚了張鄉長，說他辦事有魄力，希望其他鄉長向他學習。第二天回縣時，張鄉長還暗中在胡縣長的座車裏放了兩瓶茅台。
光陰似劍，日月如梭。轉眼兩年過去了。省地脫貧檢查評審聯合工作組來到了勁風縣。他們在審讀勁風縣申請摘出貧困縣帽子報告的過程中發生意見分歧，特來勁風縣進行實地考察。本來這種考察是不事先打招呼，可是州委牛副書記卻暗中派人給胡圖通了情報，因此胡圖還算是作了一些準備，雖然不十分充分，再加上他把牛副書記傳給他的為官秘訣運用得出神入化，因此很快就把這關闖過去了。
很快就要換屆了。回想起來他這個縣長還當得風光。可是有一件事情卻使他引以為遺憾。那就是每屆縣長都乘飛機上北京。他記得上屆的縣長本來是沒有機會上北京的，但是他在臨換屆前有幸遇到了一場大洪災，結果因禍得福，堂而皇之坐飛機去北京，名義是向中央匯報災情，請求救濟。眼看換屆來臨，他卻出師無名，心中十分著急。然而他的辦公室主任早已把這件時放在心上。他作過很多設想，但是都沒有成功。
有一天他和縣長赴喜宴歸來，正在一個小巷走的時候，聽見幾個老太太在議論電費，都異口同聲地抱怨電費高了。辦公室主任頓時靈機一動，電費這是關係到老百姓日常開支的大事，我們不是常說要關心群眾疾苦嗎，如果把電費降下來，這是一件人人受益的大實事呀。他建議胡縣長上北京要求電費降價。胡縣長覺得有點牽強，勁風縣的用電根本不涉及到國家電網，上北京不解決問題。不過也隻好如此，因為換屆選舉隻剩下兩個月了。
於是他們一飛機快坐到了北京，首先在自治州駐京辦事處住了一晚，掩掩本地人的耳目。第二天晚上他們以事情辦好為由，要回勁風，偷偷地搬進了賓館，白天包出租車遊北京的名勝古跡，晚上跳舞，泡桑拿，享受按摩。遊完北京之後，胡縣長準備打道回縣，這時辦公室主任問道：
“胡縣長，這次回去你打算怎麽向縣裏作交代？”
“那很簡單，就說中央不同意降價唄。本來那就是借口。”
“那樣也好，不過，依我看，你不如把事情作得圓滑點。”
“快，說說你的想法。”
“我看你一點東西都不帶回去，不好。你不妨擴大這次北京之行，然後再帶個考察報告回去。”
“我這屆都快完了，考察報告有何用？”
“是的，你這屆是快結束了，但是你可以交給人大留給下屆呀！這不是顯得你高風亮節嗎？你不僅搞好了本屆，還關心下屆。”
“說得有道理。我們的出差報銷也名正言順了。”
“我們一飛機坐到西安，拜謁黃帝陵，遊覽華清池，參觀秦兵馬俑，長長誌氣，然後又飛到上海，考察發達地區，那裏有很多經驗值得勁風縣借鑒，江浙一帶農民是最富的。廣東深圳我們就不去了，因為時間關係。”
“可是那要花一筆錢啦！”
“你為老百姓作了那麽多實事，一不貪汙受賄，二不大吃大喝，作風又正派，這點開銷還不應該？”
“是的。我可以拍著胸膛說，我對得起老首長的推薦和諄諄教誨，也對得起勁風縣的老百姓。”
由於胡圖在勁風縣的政績卓著，再加上牛副書記已調省裏，勁風縣換屆選舉之前，他被調到州裏另有任用。據傳是提拔為副書記兼副州長。
離開勁風縣的那天，縣城幾乎千人空巷，鑼鼓喧天，鞭炮震耳欲聾，機關群眾男女老少夾道歡送胡圖一家。他的好友、親信幫他搬運行李、傢什，甚至連她老婆肩上的手提包也被人七手八腳搶著替她背，好讓她騰出雙手來瀟瀟灑灑向歡送的人群揮手致意。真是盛況空前，在勁風縣曆史上還無前例。
他的行李車在即將駛出勁風縣地界的時侯，為了躲避一個冒然橫過馬路的學童，司機向右急打方向盤，前輪離開了路麵，車子從馬路上滾到下麵的幹河床上，車上的東西全部七零八落摔了一河灘，皮箱破成兩半，捆行李包的繩索也被摔斷。所幸的是沒有死人，司機和押車的，也就是他的小舅子，隻是摔斷了腿。就其傷勢他兩硬是動彈不得，但小舅子卻瞄準一個方向一寸一寸地爬。與此同時，聽到一聲巨響的周圍農民也向出事地點奔來。有心人還給交警打了電話。胡圖一家人的坐車因歡送人群的延誤遠遠地落在後麵。他們老遠看自己行李車出了事，急得心裏如百爪抓心，直催司機“開快點，快點”。剛才橫穿馬的學童也直奔河灘看熱鬧。他來到一個破箱子跟前，忽然大叫：
“錢，錢，大捆大捆的錢，哦，好多錢啦！”
小舅子朝著學童方向望去，全身的血一下凝固了，他清楚看見一口紅箱子像貝殼那樣大口張開，周圍一捆一捆的錢散落在周圍。他向學童作手勢，要他莫叫，可是沒有效；他隻好拚命地爬，可是再也爬不動。這時聽見學童喊聲的農民急步如飛跑來。他們也驚得大叫起來：
“真的是大捆大捆的錢，整齊刷刷的一百元一張！”
“不知是哪個大款的？”
“一捆五千！”
“不，一捆一萬！”
有些不安分的農民真饞得想劫“生辰綱”！
但是這時交警趕到。他們喝退農民，把錢一捆一捆地撿起來往破箱子裏放。正在這時胡圖夫婦氣喘籲籲趕到。交警中為首的立即立正報告：
“首長的行李車翻了。我們正在處理。首長，請指示。”
“謝謝。我們自己處理，你們回去吧。”胡圖說道。然後轉身揚手又說道，“農民兄弟們，辛苦了，謝謝你們，我們自己來收拾。回去吧！”
可是一些好事之徒，硬是要看到他老婆孩子把錢撿完了才肯離開。他們在回家的路上還爭論不休：
“一共95捆。”
“不，102捆！”
“交警撿的七捆你沒有算在內！”
消息傳到勁風縣城，一片嘩然，街頭巷尾議論紛紛：
“一個月工資，連他老婆的在內，不到三百元，竟能帶102萬元的現鈔升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