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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王安石《桂枝香?登臨送目》

(2017-12-05 12:36:40) 下一個
《桂枝香•登臨送目》- I
        
王安石填《桂枝香•登臨送目》的確切年代仍不可確考。一般認為大概是在1067年他初知江寧府或者在1074年第一次罷相後再知江寧府的這兩個時間段之一。
     
從在上篇裏對故國的秀麗江山、眼前的風土人情的極盡描繪和熱愛,和在下篇結尾處對由變法改革不盡人意的結果而帶來的對國家前景的隱隱憂心來看,我倒傾向於認為是在他第二次江寧任上時所作。
      
可以讀出來,在1074年“天氣初肅”的那個晚秋日子裏,王安石對前些年為推進變法而提出的“天命不可畏”的豪言壯語大概有了不同的認識(拿現在的話說,是有了新的“感悟”)。宋室江山的天命,從宋太祖在960年黃袍加身,經曆了114年的風雨後,離倉皇南渡(1126年),隻有50年了。
 
 
《桂枝香•登臨送目》- II
    
1074年晚秋的那個下午,當他憑高遠望,極目金陵北郊的時候(原詞:“登臨送目”),清冽的西風從高處迎麵吹過,讓他感到深秋的蕭瑟和寒意(原詞:“正故國晚秋,天氣初肅。”)
        
四月裏,新法的實施被叫停 。六月,王安石被罷相。神宗皇帝看在舊日情麵上,還算客氣,盡管罷了他的相位,還是將王安石送回金陵讓他去當他以前當的知府。或許是輕車熟路,或許是彈丸金陵無需多慮,似乎一輩子都隻為工作和學問忙乎著,生活中的其它都被“任性”地隨意到極點的王安石,這一天有了心情去登高望遠。
   
不過,王安石人在高處,恐怕感受到的不光是金陵晚秋的清冷,一定還有對變法持不同看法和政治目的黨派間的傾砸的寒意和對遭罷絀的失意。
 
 
 
《桂枝香•登臨送目》- III
    
王安石在詞作上的收獲一直被認為是遠不能和他在詩、文上的成就相提並論的。李清照就毫不客氣地笑話王安石的詞讓人讀了之後“人必絕倒,不可讀也”。(李清照《詞論》)
     
不過這一篇《桂枝香》卻是如此出彩以致八百年之後的梁啟超要用這一篇為例,反駁李清照對王安石詞作的冷嘲熱諷,並作為為王安石翻案的一部分。(是的,翻案。王安石在此前的曆史上,形象並不太正麵。這不光是變法的主張、具體的實施和客觀的效果帶來的各種詬病,還有關於他個人生活習慣的種種隨性,極端的如“屢遊相須,曾經禦覽” 等。)
      
上篇中對金陵秋景的描述,王安石用的完全是散文筆法,以三個層次分別描寫1)靜態的江景、山色,2)動態的水麵、陸地,3)靜、動態組合的江上遠景。王安石不吝文辭,盡情描繪。
      
靜態的江景與山色:
(原詞:“千裏澄江似練”)
  大江東來,清波微瀾,似白絹靜臥;
(原詞:“翠峰如簇”)
  青山環繞,峰巒層疊,如利箭聳立。
    
動態的水麵與陸地:
(原詞:“歸帆去棹斜陽裏”)
  江麵上,是在夕陽斜照下往來的舟楫;
(原詞:“背西風,酒旗斜矗”)
  陸地上,是在西風吹拂下微斜的酒旗。
       
接著是靜動態的交互描寫:
(原詞:“彩舟雲淡”)
各色船隻航行在(動態)水麵上雲彩的倒影之中(靜態);
(原詞:“星河鷺起”)
一群鷗鷺就像是飛翔在(動態)落入江中的銀河一般(靜態)。
     
王安石最後小結:這樣一幅美景,豈是畫筆畫得出來!(原詞:“畫圖難足”)。
     
如果詞作就此打住,便充其量就是失意士大夫寫寫眼前景,散散個人情緒罷了。文辭雖美,表達雖精,也難免會落個立意不高的曆史後論。當然,王安石要真就這點出息,我們也不會記得曆史上的王荊公了。
 
 
《桂枝香•登臨送目》- IV - 插話篇
    
王安石自六月罷相到次年二月金陵再召,不過短短八個月。《桂枝香》應該是在罷相後回到金陵的第三、四個月裏寫的。(我的個人邏輯)
      
在這一篇《桂枝香》裏並不能看出王安石有任何由於罷職而帶來的頹唐。不過,在他次年奉詔複出,於二月裏離開金陵,泊船在瓜洲渡口時寫下的“春風又綠江南岸,明月何時照我還”的句子裏麵,則明顯地可以看到他爽利的精神頭了!
           
不知道這個時候,王安石是否又有了人言不足恤的昂揚氣概。
 
 
《桂枝香•登臨送目》- V
      
王安石登臨送目,看到的不僅是金陵城外動人的秋景,還同時看到了金陵城下往複的曆史。在王安石看來,曆代統治者往往隻顧享受眼前的榮景,追逐暫時的奢華(原詞:念往昔,繁華競逐),兵臨城下可以依舊管急弦繁,以致曆史一再重複社稷興衰的演變(原詞:歎門外樓頭,悲恨相續)。而多少人對此美麗河山,僅僅是徒然空歎榮辱輪回(原詞:千古憑高對此,漫嗟榮辱)!
    
在這樣一種曆史的演進當中,王安石似乎看到了一種天命,一種頑固的循環。他知道,今天已經一百一十四年的大宋王朝,各項先期的政策已不能與時俱進,經濟在當時已開始出現衰退。難道大宋王朝的天命也是處在這一條軌跡上,從現在的“榮”朝著將來的“辱” 滑過去嗎?如果真是這樣,這種輪回的天命還不足畏嗎?
      
打破這種循環,挽救今天的大宋,變法在當時已是共識。隻是過去五年,天不逢時,人不遇和。激進的變法措施和實施不可避免地帶來不適應。一場持續的幹旱更是加重了負麵的效果。反對派們不但言之鑿鑿地在神宗皇帝麵前直言變法的種種失誤(《宋史•王安石傳》 :每輔臣進見,未嚐不歎息懇惻,欲盡罷保甲方田等。),尤其是二月間一位城門小官鄭俠越級進呈的《流民圖》,畫了汴梁城外由於幹旱而流離失所的饑民慘狀,使一直堅持變法不動搖的神宗皇帝也不免三人成虎,不得不顧慮來自反對派的壓力,最後“帝亦疑之,遂罷為觀文殿大學士,知江寧府。”(《宋史•王安石傳》)。
     
相信王安石此刻心中,也不得不歎當初自己說的“人言不可畏”是有點過於自信了。
 
 
《桂枝香•登臨送目》- VI - 三“不足”
        
“天命不足畏,人言不足恤,祖宗不足法”。此三“不足”語出《宋史•王安石傳》,大意是說天象的變化不必畏懼,祖宗的規矩不一定效法,人們的議論也不需要擔心。這樣的觀點,在當時想來應該比“貓論”  更加振耳。
      
這是王安石為推進變法,首先強調要在思想上破除當時人們的守舊心理。這不僅說出了自己變法的決心,更是要全力推進變法、落實改革的豪言壯語。
      
實際上當時的變法也是如此被執行。王安石對任何反對意見都聽不進。隻要你有不同意見,請你讓出位子來,讓願意做的人來幹。這也為他在曆史上贏得一個“拗相”的外號。
 
 
《桂枝香•登臨送目》- VII
        
金陵古都,這經曆了六個朝代更替的都城,往事、舊人都已如眼前這東逝之水(原詞:“六朝舊事如流水”)。隻有蒼翠如煙的遠山和在秋風裏蕭瑟的綠草依舊如昨(原詞:“但寒煙,衰草凝綠”)。人們往往忘記過去,隻看見現在。你們難道沒有聽見,那些彈詞唱曲的商業歌女們,還把舊時的亡國之音,當流行歌曲在唱嗎(原詞:“至今歌女,時時尤唱,後庭遺曲。”)?
      
王安石心中唯有深深歎息!
    
(次年二月,王安石金陵再招,再次出任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再明年,長子病逝,再加以司馬光(砸缸的那位)為首反對派們的阻撓,變法再次受挫。終決心辭相。朝廷封舒國公,後改封荊國公,自始,史稱“王荊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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