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主持人孟非“有請第一位男嘉賓”的聲音從現場的揚聲器裏傳出時，陳霖並沒感到緊張，他甚至還在心裏曬笑了一下。陳霖是在本地一所大學裏教授統計心理學，學問做得好，早早地升了副教授。上課，作報告是日常的工作之一，早已習慣了在各種場麵麵對聽眾和觀眾。他曬笑，是因為他知道，他的專業知識告訴他，要在這裏找到一個合適的對象，絕對是一個小概率事件，基本上無異於浪費時間。要不是母親一直在說為何不到這裏來試試看會不會有合適的，他無論如何也不會到《非誠勿擾》節目裏來找女朋友。“就算是應付一下老媽吧”。
陳霖一麵走上嘉賓台，一麵按節目的要求介紹自己：“各位主持人好，各位女嘉賓好，觀眾朋友大家好。我叫陳霖，我今年29歲， 在大學裏教書。我希望在這裏找到我中意的另一半。”主持人孟非過來，照例在開始正題前隨便問幾句：“陳霖！你說你是教書的，能不能先告訴我們的女嘉賓們，你是具體教什麽的呢？”陳霖說：“我是研究統計心理學的。我教授的課程都圍繞這個研究主題，包括《數理統計》、《隨機過程》、《理論心理學》和《統計心理學》 等等。”“都是些難得聽見的詞兒！大概是一門艱深的學科。這樣，在讓大家具體了解你之前，你先來挑一位你的心動女生吧”。孟非說著，遞過來一個手持的電子裝置，讓陳霖選一位看得中的女嘉賓。陳霖並沒有接，卻說道：“孟主持，我對對麵的女士們一無所知。如此選一位心動女生，不是隻能是‘貌相’嗎？” 孟非說：“正是如此。雖然找朋友不能僅憑外表，但不可否認地說，一般還總是從外表開始，不是嗎？” 這麽一說，陳霖也不能反對什麽。於是他接過來那個電子裝置，開始好好地去看對麵站著的二十四位女嘉賓。
一眼望去，女嘉賓們都很漂亮。都知道是電視台節目，所以每一位都仔細地化了裝。穿著打扮也都體麵、合宜。陳霖一下子還真不知道該挑哪一位。本想隨便挑一位的，反正原本也沒想到這裏來找女朋友。不過，“樣本空間還是要盡量大”，陳霖告誡自己。於是他便仔細地從左到右地看過來。當他的目光轉到最後一位第二十四號女嘉賓時，他不由得一怔。這位女嘉賓麵前的姓名牌子上竟寫著 “秦笑今”三個字！再仔細看那位嘉賓，似乎和自己那位心底的“少年情人”有一些相似，一時便有點恍惚。
原來陳霖一直對自己曾經就讀過的市三中學的一位叫秦笑今的女同學有好感。最初的起因，陳霖後來回想起來，大概是因為自己覺得這名字很有點瀟灑的味道。少年情懷，還談不上什麽愛戀，就是一份自發的想接近的願望。而秦笑今似乎也對自己有時候有意借給她一本書看而想接近她的舉動不反感。每次總是開開心心地謝謝自己。後來自己的父母調到城市的另一頭去工作，自己也就隻好跟著轉學。這一份好感，既沒有開始什麽，也就談不上結束，隻是隨著自己來到城市的另一頭，從此便深埋心中。但也總不能忘卻這一段似有似無的體驗。後來，陳霖上了大學，又因為讀書好而再進一步深造。畢業後到大學裏教書，於學術上頗有建樹，自視甚高，自認為在統計心理學這一塊裏，國內大概無出己右者。平時看的資料，也基本上都是外文的。國內的期刊，很少會去看一眼。有一次教研室開會，陳霖早到了幾分鍾，別的老師還沒來，一時不知如何消磨時光，便從會議室的書架上順手拿起一本國內的數學期刊翻翻。忽然在目錄頁注意到一位叫“秦笑今”的作者，在討論馬爾科夫過程的一個問題。一下子又勾起那段小小的回憶。正好又要消磨點時間，便就想看看這位和自己“少年情人”同名的作者寫了點什麽。文章討論的是馬爾科夫過程的一個邊界情況。陳霖其實也早已注意到這個問題。感到在某種邊界條件下，目前的理論似乎並不完整，但也一時說不出應該怎樣。這位作者，雖然也沒有解決這方麵的問題，但提出了一種可能的進一步探索的想法和步驟。這就要比陳霖看得遠了。陳霖再自負，看到別人的長處，還是願意吸收的。於是便根據期刊上的作者通訊方法，和那位“秦笑今”通過電郵聯係了幾次。討論了一些相關的問題。最後，雙方都同意，目前徹底解決這個問題的條件還不成熟。大概隻能到此為止。下一步如何，還得再做研究。當然，陳霖是一位君子，既和對方是學術交流，那麽素昧平生，也不便去打聽對方是男是女， 年齡大年齡小什麽的。但心裏總是存了一個好奇。今天在這裏又看到這個名字，不免心裏也對自己說，“秦笑今年齡應該和我相仿。到這個節目來也是有概率可能的。看來今天這節目或許還真有點不一樣的地方呢。”
正這麽想著，也就在這十幾秒鍾的遲疑之間，主持人樂嘉發話了：“陳老師，很難選擇嗎？”“啊，不不不。。。樂主持，女嘉賓們都太漂亮了。”陳霖一麵回應，一麵就選了二十四號女嘉賓作心動女生。
節目的大屏幕裏，開始播放預先錄製的陳霖的自我介紹。不外是個人愛好了，家裏的情況等基本麵的介紹。介紹完了，樂嘉問道：“陳先生，有一個問題請教。往常嘉賓們都稱呼我們‘老師’，像是‘孟老師’，‘黃老師’。您今天稱呼我們都是‘某主持’，為什麽？”陳霖問道：“您和孟主持以前做過教師嗎？” 回答說沒有。陳霖就說了，“那就是了。我也知道，目下文藝界，體育界，甚至連警界也都被稱為‘老師’。這就有點濫稱了。所以我想還是稱呼三位‘主持人’的好， 盡管我知道黃老師也是做老師的。”大家不無同意。
孟非開始下一步的節目：“好，男嘉賓介紹了他自己，也選好了他的心動女生。下麵就請二十四位女嘉賓來說說對這位男嘉賓的初步印象。”陳霖有點患得患失地看著第二十四號女嘉賓，怕她的手去按麵前的那盞燈。大約過了五秒鍾，有兩位女嘉賓按滅了自己的燈。陳霖看到那位“秦笑今“的燈沒滅，稍稍鬆口氣。全場在主持人的示意下，給以掌聲以鼓勵陳霖還算順利地過了第一關。孟非隨機挑嘉賓：“５號，說說為什麽不合適？”５號女生細聲細氣地說：“我不認同他關於‘老師’稱呼的說法。他說得雖然有理，但恐怕他的性格是不能與時俱進的那一種，或許還不夠靈活吧。”陳霖也不知如何解釋。想想也不必解釋，就說了聲“謝謝”。
黃菡這時插話了：“男嘉賓，有二十二位女嘉賓為你留了燈，你有什麽要說的嗎？”陳霖答道：“從統計角度講，第一位嘉賓能成功牽手的概率總是低的。這是因為從心理學上說，後麵還有四位男嘉賓，大可不必第一個就牽手。能有二十二位女士為我留燈，我從心底感激。” 樂嘉說道：“這專業的知識這就用上了，啊！又是統計，又是心理學的。”“是的，樂老師”。樂嘉不解了：“怎麽又稱呼我老師了？”陳霖道：“樂老師反應快，見具體例子而聯係理論。比我強，該稱您為老師。”“原來如此。”黃菡又問道：“那麽，你看，在你的下一輪介紹過後，是不是還會有這麽高的留燈率呢？”“這個嘛，有點像隨機漫步。。。”，陳霖剛想用隨機漫步理論來說明一下，但馬上想到這既不正確也並不合適，這裏一則不是課堂，二則，主持人，嘉賓和廣大的電視觀眾也未必能理解這種理論，便轉口說：“這也隻能看緣分了。有時候散個步，也會遇上熟人，是吧？”
大家似乎並沒有聽懂這回答，但也不要緊，大屏幕上，又開始播放陳霖的第二段介紹，基本上是介紹工作有關的一些內容。陳霖不由得假裝無意地去看那位二十四號女嘉賓。那位秦笑今似乎饒有興趣地看著介紹片。陳霖心想，這意味著什麽呢？是感興趣嗎？那說明她不是那位在線上和我討論馬爾科夫過程的那一位了。那有沒有可能是那位中學同學呢？或許是吧，所以她在看介紹？那就更沒影兒的事了。人家也不知道我喜歡過她。正瞎想著，第二段介紹也放完了。開始進入女嘉賓提問階段。孟非先請了２號嘉賓提問。
２號嘉賓便問道：“能不能請陳先生說說什麽是統計心理學呢？”陳霖心想，這還算容易回答。便盡量簡單地說：“心理學最初是一門實驗科學。它的理論來自於觀察，它的發展來自於試驗和推論。但是作為驗證某些理論的試驗，在設計上就有可能先天不足。比方說，試驗的環境，條件，和似是而非的假設等等，都會影響到實驗的準確性，進而影響到理論的發展。一個有效的手段就是利用數理統計的原理，從數學的角度，來理解某些觀察到的現象，並從數學上給出推論，再回到實踐中去獲得證實。這樣，科學的研究就不再依靠想象和證實這一循環過程，而是建立在嚴格的數據和數學理論基礎上，一切將以數據為主，結合試驗證實。這樣的另一個好處就是大大縮短了驗證所需的時間。這對於某些場合是至關重要的。”２號嘉賓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結束了她的提問。
這時，二十四號嘉賓舉手表示有問題要問。陳霖不知為何心裏有點緊張。這位嘉賓到現在為止，還是第一次互動。不知怎麽的，陳霖有點希望這位或者就是以前的那位中學同學，或者就是那位在網上交流問題的那位作者。他想，如果對方就是這兩位之一的話，從對自己剛才的介紹中，她也一定會感到什麽。那麽，隻要這位嘉賓一開口，從問題中，一定能聽出蛛絲馬跡來。想到這，陳霖自己也有點好笑自己。本來也就是為了應付一下老媽才到這裏來，結果弄成這樣。這是一種什麽心理的緣故呢？可惜，不等陳霖想明白，這位嘉賓就發問了，而且問題再普通不過：“能不能請陳先生舉個例子呢？”陳霖一時頗感失望。但是，他還是靜下來，認真地回答了這個問題。
“我來說一個故事吧。本市公安部門在去年接獲一個線報，說有一個販毒集團在本市活躍， 並被認為和夏天的那起河濱凶殺案有關。線報還報告了這夥人可能的碰頭的地點。為了有效及時地破獲這個組織， 公安局找到了我， 想讓我幫助他們首先掌握這夥人的活動規律，這樣才能保證在這夥人全在的時候實施逮捕，一網打盡。我於是在公安部門的配合下，要求他們到那個可能的接頭地點先觀察一周，看看動情。一周以後，報告來了，情況如下：在過去的一周內，有１２人次到過那個點。而且都在星期二和四。那我們就要問了，他們的碰頭時間是否有規定呢? 我們假定他們沒有固定的碰頭時間，一周七天都有可能，那麽，過去的一周內，碰頭正好都發生在周二和周四的概率為０．００００００３。但是，這麽小的概率的事件居然發生了！隻能說明，我們當初的假設不正確。也就是說，他們碰頭的時間有規律的，而不是每天都碰麵。根據這個線索，又加上後來的一些觀察以及在這些觀察基礎上的計算，我們準確地把握了他們人數最多的時候的碰頭時間，一舉逮捕了這個集團的絕大部分成員！”
說完這個故事，觀眾一起鼓掌。樂嘉也晃著腦袋說：“聽說過靠什麽什麽破案的，就沒聽說過靠數學破案的。這可真的不簡單！” 黃菡這時問道：“那麽陳老師，在一般的生活中，你也會非常地依靠數據嗎？夫妻生活總不能靠數據交流吧？如果你找到了另一位，以後你的生活的感性一麵又會是怎樣呢？”陳霖確實沒去想過這類的問題。常年的學習和工作的性質，使得他理性有餘，感性不免不足。他隻好如實回答：“或許我的另一位會感到我有時會過於理性的。”此話一出，竟觸發一片滅燈，瞬間，原本二十幾盞燈，一下子隻剩下五盞。一連串的滅燈聲，差點讓陳霖不知所措。他一下子沒反應過來為什麽這回答竟能滅了這麽多的燈。稍一回神，他立即去看二十四號。幸好，謝天謝地，那燈還亮著！那位姓秦的嘉賓還似乎微笑著看著他。他不由得下意識地回報以一個微笑。
孟非當然也看到了這一變化。趕緊問一位女嘉賓：“15號，為什麽關燈？”15號嘉賓回答：“我更喜歡找一位感性多於理性的伴侶。”“那２０號嘉賓呢？”２０號回答說：“我也不知道，隻是聽了他的回答感覺有點冷。”樂嘉這時插話：“我建議把陳老師調到我們江蘇衛視來，這樣我們每年的空調費可以省不少。”孟非安慰說：“我們還有五盞燈，陳老師還有希望。來接著看第三段介紹。”
第三段的介紹，是陳霖周圍的人對他的看法。雖然是預先錄製的，但陳霖也不知道內容。所以就和大家一起看著。錄像在說陳霖的教學如何的好，學生又如何地喜歡，科研還得了什麽什麽獎等等之類。反正都是好話。陳霖現在的心思，隻要那位二十四號嘉賓還願意為他亮盞燈的話，那就行了。等第三段錄像放完，又滅了四盞燈。現在隻剩下二十四號嘉賓的燈還亮著了。
孟非問道：“１７號，為什麽滅燈？這位陳老師的工作這麽好，你有什麽顧慮嗎？”１７號回答說：“是的，到現在為止，我對他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還幾乎一無所知。隻知道他的工作是一流的。可是他的生活呢？我不是來找工作夥伴的，不是嗎？”孟非說：“這倒是，陳老師關於自己的生活方麵的介紹是少了點。也難怪咱們的嘉賓猶豫。不過，二十四號的燈還亮著。二十四號，你能說說你為什麽還亮著燈嗎？”陳霖似乎從來沒這麽緊張過。不知道這位和自己有沒有過任何關係的嘉賓會說出什麽來。不過，陳霖想，她既然能為我留燈到這一刻，過一會兒節目結束了，不管最後結局如何，自己一定去謝謝她，算是她曾經給過我一個精神鼓勵吧。
等二十四號嘉賓問出問題的一刹那，陳霖似乎什麽都明白了。二十四號女嘉賓，這位不知到底是哪個“秦笑今”的秦笑今，問了一個陳霖從此以後一輩子也不會忘記的問題：“今天這一場《非誠勿擾》的節目到此，每次關於你的介紹過後，都有滅燈發生。你能用隨機漫步理論來解釋這一現象嗎？”陳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用隨機漫步理論來解釋？這分明是抓住了自己剛才說了半句的並不正確的話而且理解了那意思。這位秦笑今無疑一定就是那位和自己交流過馬爾科夫過程的那位了。如果還不是的話，從概率上講，那是不可能了！想到此，陳霖露出無比輕鬆的微笑：“多謝你的問題，也謝謝你告訴了我你是誰！”
大家都沒聽懂這話，孟非還在問：“你們打的什麽暗語，你並沒有回答女嘉賓的問題。”還沒等陳霖想說什麽，秦笑今說了讓陳霖更加不敢相信而又讓他喜出望外的話：“陳老師已經回答了。我說的話這位陳老師也一定理解了。那個馬爾科夫過程的邊界條件的解析解方程一時半會兒恐怕難找到。用隨機漫步理論來描述《非誠勿擾》也是不正確的。另外，我想告訴陳老師，我中學是在市三中學讀的。好久不見，陳霖！”
什麽，這位秦笑今不光是和自己討論問題的那位秦笑今，而且還就是那位市三中學的秦笑今？怪不得剛才一眼看上去，是有點這種感覺。這麽多年過去，秦笑今早已不是當初的青澀模樣，難怪也一下子沒認出來。還不光就是自己的中學同學，今天還一起湊巧到《非誠勿擾》來！這世界上還有比這巧的事嗎？陳霖開始懷疑自己研究了半天的統計學到底還有沒有正確的地方！這麽多想法一時襲來，陳霖都不知說什麽好。這時，孟非和其他兩位主持人這時也弄懂是怎麽一回事了。趕緊招手讓秦笑今到前麵來。
秦笑今輕輕走過陳霖麵前，停了幾步，還和他握了握手。孟非調侃道：“不急不急，在我們請嘉賓們牽手之前，先來看一下男嘉賓選的心動女生是。。。”當屏幕上現出一個大大的２４號時，觀眾掌聲四起，秦笑今也開心地笑得低下頭去。陳霖大步走上去，想握住秦笑今的手。而秦笑今幹脆一把挽住了陳霖的胳膊。整個節目場地頓時一片歡呼！ 黃菡也激動地對秦笑今說：“真為你高興！那時隻有你還為男嘉賓留著燈，而男嘉賓選的心動女生也正好是你。能不能告訴我們大家，你現在最想說的一句是什麽呢？”
秦笑今轉過頭來看看陳霖， 微笑著輕輕地問：“你說呢？”陳霖略一思索，說道：“小概率事件隻是心理上的零概率事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