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撒尿圈地盤'與'文人相輕' - 學匪派人類學篇

小聲兒在嗓子眼裏嘟囔一聲'Walk'，或者輕輕晃一晃手裏的Leash，你最好的朋友就立刻出現在你的眼前，興高采烈急不可耐地，等著你準備就緒好陪它出去溜彎。

你的準備包括穿衣戴帽帶上你朋友最喜歡的fetch toy，再在兜裏揣上幾隻狗屎袋。你朋友的準備工作就很簡單，它隻需要帶上一隻裝得滿滿的膀胱。等你一把門打開，它就急急忙忙撲向最近的那棵樹那根電線杆那個郵箱，把鼻子湊上去仔仔細細聞個遍，然後回身把腿一抬，呲上幾點尿汁兒。接著它再義無返顧奔向下一個目標，照章辦理。等到你和你的好朋友一大圈遛完回來，它的膀胱早已經空空如也。但它仍然堅持不懈一絲不苟，在這裏擠出幾滴、那裏再擠出幾滴，努力地所有標誌物上留下它的一絲氣息。

Territorial Marking，人類的好朋友在做的，是一件它認為十足嚴肅而有重要意義的工作。這是從它遠古的祖先那裏遺傳下來的、深深刻印在基因裏的習性，雖然在它變成你的寵物以後這件事早已變得毫無意義，本性卻不可改變，它將會世世代代把這件事做下去直到永遠。即使你能告訴它這件事很蠢很可笑，即使它能夠聽得懂你在說什麽，它還是會忍不住去聞去尿。誰讓它就是一條狗呢？它總是想用自己的尿味兒去蓋過別的狗的尿味兒，以證明它自己才擁有更高的控製權領土權。

人類曾經也是這樣地'撒尿圈地盤'過的，但是如今他們有了更加高級的方式方法。不然的話倒是難以想象人類和狗們還會成為好朋友，他/它們恐怕會為'撒尿權'而打得不可開交。世界上的人類也實在是太多，他們要是一起尿起來，狗們就隻能望人尿而興歎了。好在人類開發出了語言，從而用'文人相輕'取代了'撒尿圈地'。

一方麵，人類的語言能力侵占了大腦中管理嗅覺的一部分地盤，他們的嗅覺於是變得大不如前比起他們的好朋友更是差勁，不太能夠分辨自己的尿和別人的尿的細微味道差別了，所以用語言代替撒尿雖屬造物的順理成章，總有一種不得不的無可奈何。但另一方麵，語言卻可以源遠流長取之不盡用之不竭，並沒有一個類似於膀胱的器官限製它的儲量。曾經有一位動物學家跑到阿拉斯加去與狼共舞，結果是每天的撒尿圈地盤總是使他崩潰加尿崩 - 憋好一大泡尿跑到'領地'的邊界上去marking，可一開尿就停不下來一泡尿根本標記不了幾處，隻好一杯又一杯地灌咖啡一次又一次往地界那裏跑。終於花了小半天把地盤圈完了，然後他就萬分沮喪地看著他的狼鄰居輕輕鬆鬆跑上一圈把他的每一泡尿用幾滴狼尿覆蓋上。比起撒尿，人類運用語言就要揮灑自如得太多。你盡可以把'某某到此一遊'、'誰誰是我兒'這些Territorial Marking的標記無窮無盡地抄寫下去，根本不用擔心可能會把字兒用完。

'某某是我兒'當然隻能算是'文人相輕'的幼兒班水平，很多人在他們的開襠褲人生階段都實習運用過的。可一旦長大成人以後，一般人就不會仍然如此的直截了當。不過偶爾我們也能見識到一些長不大的主兒。魏晉時代的禰衡先生我們都聽說過的，很有才的一個家夥。他就曾經口出狂言說：“大兒孔文舉，小兒楊德祖。餘子碌碌，莫足數也。” - 除了孔融、楊修，別的那些給我當兒子都不配！狂傲得簡直輕飄飄到骨頭輕，骨頭輕到簡直賤骨頭。賤來賤去的他就終於輕於鴻毛，被曹阿瞞先生借刀殺人推薦給一個粗人一刀給哢嚓了。有過了這個教訓，後來的文人們就不好再去這樣直白地表達相輕。好在如今世上的知識也實在太多太雜誰也抓撓不全，你要是敢開口別人就能抓著你的小辮子，沒跑兒！文人們相輕起來也就能易如反掌出奇製勝。曾經有個叫韓寒的小子大概比較多才多藝什麽賽車啦寫博啦出小說啦什麽都能來點，好比一條健康活潑好奇心重的小狗到處跑各處都留下點痕跡。文人們 - 如今網絡時代隻要是會碼字兒的都算文人 - 大家看他就有些不順眼，覺得有必要提醒提醒他算老幾。於是眾人一聲招呼圍上去開尿，無幾就把他尿得原形畢露，證明他根本就是一欺世盜名的傻逼文盲！好在小子的神經還算堅強沒有決定自裁以謝天下，不然就等於是被尿嗆死的追悼會都不好意思開啊。最近聽說他又在電影那塊地盤上留了個痕跡，拍了部挺火的公路片，看來還是在找挨尿。

再比如最近有個叫柴靜的，認認真真費勁巴力出了一部片子《穹頂之下》，在那座金碧輝煌的中國夢牌樓下麵畫了一個小小的問號，動靜鬧得有點大 - 人家是女士咱就不好意思拿小狗撒尿來比喻了，效果反正一樣。大家一看，好家夥敢往這麽重要的地方作標記！你誰呀？有自知之明嗎你？敢說有我明白嗎？沒得說也是大家一起一擁而上開始尿，無幾就把她畫的那個問號給呲沒了。'文人相輕'的結果，讓牌樓的主人挺高興 - 這樣的一群畢竟也隻會窩裏鬥鬧不成多大的事。

'文人相輕'與'撒尿圈地盤'一樣，是一種受動物本性支配的正常行為，屬於banality of evil之類。'人相輕'、'狗撒尿'，都非出於惡意，隻是在幹著受本性驅使去做的事情。但是動物世界裏的規範行為在人類社會裏卻會有些為害，這是因為狗並不以撒尿為專職，它有的是正經的事要做。文人要是缺了些自律卻會'相輕'得全心全意廢寢忘食，好像一條狗誤以為自己的專業就是撒尿。這就屬於'異化'，是件害人害己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