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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真正的愛國者

(2014-11-17 02:54:31) 下一個

Dar al-Harb 劇照

賽義德•庫特巴(Sayyid Qutb)站在甲板上,回望漸漸遠去的亞曆山大港,心亂如麻。埃及,他摯愛的家鄉,有著最悠久曆史的文明國度,如今卻充斥著貧困與混亂,社會動蕩、經濟落後、政治腐敗。庫特巴立誌獻身改造社會,今天卻要背井離鄉去遠方避禍。因為針砭時弊批評政府,有關部門請他喝了茶。在教育部裏的朋友擔心他的安全,想辦法幫庫特巴謀到了一個去美國進修的機會,讓他避避風頭。

1948的美國,一派生機勃勃歌舞升平的繁榮景象。美國人信心滿滿,既有紐約大都會的夜夜笙歌,也有Greeley小鎮生活的靜如止水,大家盡可以選擇各自的方式去生活。可惜庫特巴先生從紐約上岸直到科羅拉多的Greeley,就沒有看到一處讓他順眼的地方。Greeley這個小鎮很值得提一提。它是19世紀時一位衛道之士領著一群誌願者開墾出來的。小鎮居民恪守教規,活得中規中矩。酒是一直禁的,人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周末就上教堂聽牧師講講道。小鎮之外的人常打趣稱他們是一群'Greeley聖人'。庫特巴進修的教育學院就是在這麽一個小鎮上。

美國的經曆是賽義德•庫特巴的一次噩夢,有人這樣來評論他的這次遊學。庫特巴回到埃及後立刻加入穆斯林兄弟組織,投身於聖戰事業,並且很快成為了極端主義運動的重要理論家。庫特巴認為世界可以劃分為兩個部分:信靠了真主安拉的伊斯蘭世界,和滯留在伊斯蘭文明產生之前蒙昧時代的另一個世界。後者當然包括所有西方國家,其罪惡特征之一就是用所謂政教分離把信仰從人們的日常生活中剝離。接下來就是西方在伊斯蘭世界中的代理人比如埃及總統納賽爾,這些走狗們正在從內部挖文明的牆角。為複興埃及人民別無選擇,隻有暴力鬥爭一途。穆斯林必須以整個世界為戰場發動聖戰,捍衛伊斯蘭文明。

賽義德•庫特巴的革命思想極大地鼓舞了穆斯林人民群眾。他當然也就成了埃及政府的眼中釘肉中刺,一次次被投入監獄,最後終於以顛覆罪名被法庭判處死刑。但這時的庫特巴聲望實在太高,殺了他難免會惹眾怒。納賽爾因此傳話給他說隻要你能聲明反對暴力,我就可以下令赦免。庫特巴不為所動但求一死:“感謝真主!15年堅苦卓絕,終能舍身取義了!” 他知道,隻有一死,方得永生。對人民群眾的號召力,莫過於此。果然,庫特巴的死激勵了大批有誌青年走上聖戰的前線。其中最聲名赫赫的,當然就是本•拉登和他的基地組織。

911之後,美國人赫然發現基地的思想起源竟然可以追溯到自己本土上這個少有人知的Greeley小鎮上。暢銷書《The Looming Tower》從賽義德•庫特巴乘船離開埃及講起,一直寫到劫持者們駕飛機撞向雙子塔,驚心動魄情節曲折,非常值得一讀。科羅拉多還出了部話劇《Dar al-Harb》(非我伊斯蘭者),講的就是庫特巴在Greeley的故事。很多討論的文章出來,但是大家仍然是一頭霧水,完全搞不懂美國到底是怎麽惹惱了庫特巴。有人說是因為美國在戰後成了西方的龍頭老大該當招人恨,庫特巴是帶好了有色眼鏡專程跑來挑毛病的;有人說美國太自由讓他一個如此純潔的穆斯林完全看不慣;甚至還有說此位先生一定是對女人有心理障礙,美國姑娘們衝著他一晃大腿,庫特巴立時覺得這個世界有毀滅之虞,急需他來拯救。最後這個是那部話劇裏的說法,雖然編劇是挺認真的,我們卻實在不可太當真。

其實可以通過一件小事情來理解庫特巴。據庫特巴自己書裏講,在美國的這幾個月裏每一次的理發都會讓他經曆一次怒發衝冠,望著鏡子裏的自己惡毒攻擊一回美國人民:這些家夥怎麽會這麽愚蠢!會連個簡單的頭都剪不好?庫特巴並沒有意識到,他實在是在小題大做。平心而論,我們美國鄉下人見少識寡的不知道怎麽對付他那個北非腦袋瓜,也屬常理。庫特巴很沒必要對此上綱上線的。換一個場景:如果這事發生在一個窮得要命土得掉渣的國度,庫特巴先生很可能就會大度一笑,甚至生出一些優越感來。問題其實出在他的一種民族自豪心態上。庫特巴的文章裏凡事上綱上線,充斥著對美國人和美國文化的鄙視:我們有世界最古老輝煌的文化曆史勤勞智慧勇敢的人民。你們隻是一群沒教養的粗人罷了!但是隨後的問題就會是:憑什麽你們能活得這麽滋潤,我們倒過得苦哈哈的?到底是誰的過錯?

庫特巴先生按人類正常的思維定式把這個問題仔細一想,錯的當然肯定不會是自己而是他人。黑手呢也不用費心去找,就是讓他萬分鄙夷的美國佬。所以他的心路曆程是一個從鄙視到仇視的過渡。中間的必要銜接是人類的拒絕自省這種普世心態。我必須說他確實不是在成心耍無賴,隻是愛國愛得太切糊塗蒙了心,萬萬無法正視自身的問題。納賽爾總統先生就不是這樣。絞死了庫特巴的第二年,納賽爾的埃及大軍被小小的以色列殺得屁滾尿流片甲無還,他隻好撒謊說都是因為英美外部勢力介入派了成群結隊的大飛機狂轟亂炸英勇的埃及人民軍才頂不住的。他這就是十足的在耍無賴了。所謂'彌天大謊'的意思,就是你把謊話說得越大,就越能瞞天過海。埃及人民至今堅持相信這個謊言,因為如果不信的話大家麵子上實在過不去,不如找塊奶豆腐自己撞死算了。

賽義德•庫特巴的愛國熱情害了他自己,然後激勵了一大批穆斯林熱血青年們害了他們自己再去害世界人民。這是一件很不幸的事情。庫特巴雖然號稱學貫埃西之學,他如果研究過一點點中學的話,就會知道如果他是活在那個曆史悠久東方古國的話,坐在監牢裏寫造反有理的書是絕無可能,就連'我沒有敵人也沒有仇恨'這樣的話都不會讓他有機會說出來的。坐在埃及監獄裏奮筆疾書的權利,說實在話那還是來自大英帝國殖民者當年手把手兒的啟蒙。如果他有了這點知識,會不會有機會讓自己稍稍開一些竅,反躬自問一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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