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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間孤獨的孩子

(2004-06-15 10:27:04) 下一個
我踩在水池前的石台上,努力地舉著杯子去接熱水。蘭蘭帶著深不可測的微笑湊到我旁邊,上下打量了我幾眼,用倨傲到不可一世的口吻輕聲說道:“你轉到這個班可真夠倒黴的,我們這裏。。。拔尖兒的人太多了。” 盡管隻有8歲,我的智力已經足夠聽得出她話裏的意思,也看得出她眼裏閃動著的輕蔑和嘲弄。我衝她笑了笑,端著滿滿一杯熱水轉身離開,在心裏說道:“走著瞧!” 這是我轉到這所區重點小學的第一天,身邊的每一張麵孔都陌生得讓人不安。我靜靜地坐在椅子上看著蘭蘭一次又一次地被老師叫起來回答問題,也一次又一次地得到老師的誇獎;下課後女孩子們都跑到蘭蘭身邊圍著她說笑——她是她們當中最漂亮的那一個。 我總是插不上嘴,她們說話的方式、她們講話時臉上忽隱忽現的戲謔神情,讓我琢磨不透她們到底想要表達些什麽。我覺得她們和我以前那些純樸的同學是如此不同。 難以參與的並不僅僅是交談。我是個天生小腦不發達的人,走在平地上都能自己把自己絆倒,稍微複雜一點的動作便很難做得協調。所以跳皮筋也好、扔沙包也好,在所有女孩子們熱衷的遊戲裏,我永遠都隻能是一個累贅。 每一次做遊戲分撥時,兩邊領頭的女孩子迅速籠絡好了跟自己一派的人,最後準剩下我一個孤零零站在原地。兩個頭領很無奈地玩剪刀、石頭、布,輸了的那一邊隻能滿臉不情願地把我拉過去。 這樣的事情用不了多少次,自尊心就讓我不得不選擇遠遠的回避。想起在以前的學校裏,同學們用善意的笑聲包容著我的笨手笨腳,我很想念他們,可是我回不去。 忘了是怎麽和學校圖書館的蔡老師熟起來的。那個不算很大的圖書館並不借書給學生,可是慈祥的蔡老師每次見我去都會從一排又一排高高的書櫃裏挑出一本書塞到我手裏,並叮囑我保管好,看完後再來換新的。 那幾乎就是我的整個世界了。一本新書捧在手裏,那些美妙的故事讓我如醉如癡地深陷其中,暫時忘記了我那看不到一絲亮色的現實生活。 那時候全家人擠在一間9平方米的小平房裏,屋子裏除了一張大床之外幾乎擱不下任何東西。我並沒有察覺到,每當我縮在床的一角著迷地讀著書的時候,也正是爸爸媽媽越看我越來氣的時候。 某天晚上,大概是看書太入神沒聽見他們叫我睡覺吧,在我毫無防備的情況下,手裏的書突然被一隻大手奪了過去,又被用力地摔到牆上。那重重的“啪”的一聲響讓我全身哆嗦了一下,然後整個人愣在那裏。 發愣是我小時候很經常的一種表情,每當我受到驚嚇或訓斥,便會愣愣地瞪著眼睛不知所措。而這種表情卻最令爸爸厭惡,或許是因為這副樣子在他看來顯得很傻吧,我想他寧願我嚎啕大哭或是撒潑打滾。 第二天費盡力氣把弄皺了的書頁勉強壓平,忐忑不安地還給蔡老師。她慈祥依舊,並沒發現什麽,我卻沒有勇氣再從她手裏接過新的一本。那個唯一可以讓我躲進去做做夢的美好世界,也隨著“啪”的一聲巨響煙消雲散了。 我從沒有懷疑過爸爸媽媽對我的愛,隻是當年他們還要為了維持家裏的生計而發愁,不可能對我有太多的耐心。有一段時間,我不願意和別人家的孩子一起出現在爸爸麵前,因為爸爸總是會在一番對比之後很惱火地得出一個結論:“這孩子怎麽就是不象別的孩子那麽有心眼兒呢?” 我也不敢問到底怎樣才算是“有心眼兒”。是察言觀色嗎?是見機行事嗎?是當麵一套背後一套嗎?——即便這些詞匯也都是長大以後才想到的,它們原本就不該屬於一個小孩子。而在當時,對於爸爸究竟想讓我變成一個什麽樣子,我有的隻是一片茫然。 不過有時我也能覺出自己的確有些“沒心眼”,否則我不會那麽快就原諒了蘭蘭輕蔑的眼神。蘭蘭生了病,在課堂上劇烈地咳個不停,老師準許她趴在桌子上聽課,她看上去就象一隻病懨懨的小貓。 她的樣子讓我把曾經的不愉快拋到了腦後。我找了張白紙,畫了一個自認為很可愛的大頭娃娃,下麵寫了一行字:“祝你早日恢複健康。” 課間趁蘭蘭不在,我悄悄地把紙放在了她的桌子上。想著她看到後該是多麽愉快,我就情不自禁地笑了起來。 蘭蘭看到了,可並沒有笑,而是大哭著將它交給了老師。老師心疼她委屈的樣子,開始在全班追查這件事,每個人被依次叫上去寫那幾個字來核對筆跡。我根本來不及去想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麽,隻是覺得闖下了大禍。輪到我的時候我故意寫了錯別字蒙混過關,最後事情也就不了了之。 鬆了一口氣之後我怎麽也想不明白,那樣一個善意的舉動,為什麽蘭蘭和老師都認定是挑釁和侮辱呢?我更加沉默,再也不敢輕易對任何人表示友好了。 三年級時我們有了一個新的數學老師。第一次上課,我的鉛筆頭就很不合時宜地斷掉了。沒有轉筆刀,我隻能拿著有些鈍了的小刀費力地削,越著急就越削不好。我的笨拙激怒了這位新老師,她象拎一隻小雞一樣把我拎到了講台旁邊,我就那樣一手攥著鉛筆、一手攥著小刀,鼻涕眼淚一塌糊塗地麵對大家站了一整節課。 其實她是個很好的人,隻是脾氣暴躁到無可救藥,所有的學生見到她都如同耗子見了貓。自從她開始給我們上課,罰站對於每一個人來說都是家常便飯——遲到、走神、和同桌說句話、一個問題沒回答上來,都會成為罰站的理由,在座位上或講台旁站著已經算是不錯的待遇,被趕出教室也是常有的事;作業做得不好,整個本子照著臉擲下來;每次測驗之後,教室裏充斥著她狂風暴雨般的怒吼,而我們嚇得連大氣都不敢出。 每一天上學的腳步都變得很沉重,因為不知道又會有什麽樣的厄運在等待著我,隻要稍有疏忽,就可能招致一場滅頂之災。在這樣的重壓下,我的數學成績卻奇跡般地突飛猛進,轉眼間便在班裏名列前茅。 這是我在學校裏唯一的安慰。蘭蘭雖然受寵,成績卻是一般水平,能和我抗衡的隻有一個叫穎的女孩。從我進班的第一天起,那個漂亮的兩道杠便神氣活現地掛在穎的袖子上,沒有一天取下來過。她沒對我說過蘭蘭所說的那些話,她隻是高高地揚著下巴,連輕蔑的眼神都懶得給我。 每天放學的時候我們排著隊離開校園,走上一段路之後大家分散開來,我便一個人低著頭踢著路邊的石子,慢慢地走回家去。有一天有人喊住了我——居然是穎,她要到離我家不遠的路口等媽媽單位的車來接她。 走到我家門口,穎要我送她到那個路口,我想了想,說好;到了路口,穎要我陪她等一會兒,我想了想,又說好。 那輛該死的車不知為什麽一直都不來,我陪她等了半個小時,告訴她我必須得回家了,要不爸爸媽媽會著急的。 穎卻不許我走,一定要我陪她等到車來。我轉身想要自己走開,她拉住書包帶把我拽回來,逼近我的臉低聲威脅道:“你要是敢走的話,看我怎麽讓老師收拾你。” 我知道她有這個本事,她是老師最信賴的班長,她說什麽老師都會信。可是我真的不能不回家,我不願意讓我的爸爸媽媽著急。我又氣又怕,實在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忍不住站在街邊放聲大哭起來。 穎冷冷地看著我不為所動。車終於來了,她撇下痛哭不已的我,登上車揚長而去,連一聲“再見”都沒有留下。我就這樣抹著眼淚走回家去,遠遠地看見媽媽站在院門口,帶著一臉的焦急伸長了脖子望著我回來的方向。那年我9歲,居然第一次體會到了什麽叫做心酸。 成績是我唯一可以用來報複穎的手段。除了它我什麽都沒有,所以我努力地讓它一天比一天好。可是父母對此卻沒有什麽感覺,生活和工作上的煩惱讓他們很少留意我的學業,他們都出身於最普通的勞動者家庭,從沒對我抱過太高的期望。 電視裏放清華附中的紀錄片,我無限向往地說:“要是我以後能進這樣的學校該多好啊。”爸爸卻說:“不是瞧不起你,我看你還真沒什麽戲。” 始終不明白爸爸是在什麽樣的心態下說出這句話的,但這句話我永遠都忘不了。我走到院子裏,坐在一個陰暗的旮旯處無聲地流了很長時間的眼淚。 院子的一頭是另外一排平房的後牆,有一個姐姐經常趴在後窗上向我們這個院子裏張望。當我看到她的時候她就會招手讓我過去,她總是看著我很溫和地笑,有時候會拿一點糖果遞給我。我也傻乎乎地對她笑,從兜裏翻出可憐巴巴的一點零食塞到她手裏。 某天晚上我想去窗下看看她在不在,走近後卻聽見一個男人憤怒的咆哮和一個女人尖利的咒罵,其間夾雜著姐姐撕心裂肺的叫喊和痛哭。第二天我經過他們的院子,看見姐姐孤獨地低著頭蹲在屋門口,拿著一根小樹枝在泥地上一下一下地劃。那以後窗戶的簾子總是拉著,我再也見不到她。 那種叫做“友誼”的東西總是離我很遙遠,即使偶爾來到我身邊也隻肯做短暫的停留。曾經有一個叫靜的女孩子,衣著寒酸而行為舉止又粗野得象個男生,在班裏的處境並不比我好多少。我們兩個人各自獨來獨往,很長時間以後才發現我們其實住得很近。 我和靜開始結伴而行的時候正值深秋,靜總是邊走邊在滿地的落葉中尋找,找到又粗又有韌性的葉根就扯掉葉子把它小心地放進布鞋裏踩在腳下,她是那麽癡迷於“拔根兒”遊戲。我也學她的樣子找,但用了一大把也敵不過她從鞋裏摸出來的扁扁濕濕的一根。等我輸個精光之後她便笑起來,然後毫不吝惜地把她的寶貝送給我。 忘了那次她是怎麽在水池邊和一群男生打起來的,隻記得她緊咬著嘴唇狂亂地揮舞著書包奮力砸向那幾個正向我們又潑水又揚土的渾小子。男孩子們一哄而散之後,她撿起散落了一地的課本,嘴唇哆嗦了兩下,終於哭了出來。我默默地陪著全身上下又是水又是泥的她走回家,聽著她衰老的爺爺邊歎息邊數落著她——她的家狹小、陰暗、簡陋,隻有年邁的爺爺和她一起生活。 一個天氣很好的周末下午,靜來我家找到我,手裏握著兩張電影票。那天的電影好像是《茜茜公主》,從電影院出來的時候陽光刺痛了我的雙眼。我眯起眼睛仰頭看著個子高挑、皮膚雪白的靜,覺得她其實比蘭蘭,甚至比公主還要漂亮。就在我這樣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看的時候,她開口告訴我,她馬上就要被父母接到別的城市了。 重新恢複孤獨的時候才隻是冬天,有靜在我身邊的短短兩個月就象是一場夢。晚上我輕輕撫摸著玻璃上的冰花問媽媽:“為什麽這個冬天還不下雪呢?”媽媽卻惱火地大聲叫了起來:“你怎麽老是問這種叫人沒法回答的問題?我又不是老天爺,我怎麽知道為什麽不下雪?” 我愣在那裏瞪著她看,美麗的冰花在我僵住的手指下慢慢融化。 音樂老師讓我加入合唱團。班裏每一個聽到這消息的人都吃驚地瞪大了眼睛說:“進合唱團?就她那個破鑼嗓子?”正所謂三人成虎,這些話讓我在整個小學時代都以為自己真的是個破鑼嗓子,甚至懷疑過我們的音樂老師是不是腦子出了什麽問題。直到上初中後被選去做合唱團的領唱,我才明白了關於自己嗓音的真相。 蘭蘭也在那個合唱團裏。第一次去少年宮正式演出,我們穿著整齊的白襯衫和藍色短裙排隊前進,蘭蘭剛好走在我後麵。半路上身後傳來一陣陣不懷好意的竊笑聲,疑惑地轉過頭,剛好看到蘭蘭掀著我裙邊的手迅速地收了回去。 我第一次象一頭暴怒的小獅子般發了火,當場就要去找老師。蘭蘭嚇得抓住我的胳膊又是道歉又是求饒,我甩開了她的手,沒有再堅持。 班裏發育比較早的女孩子已經有了月事,而我對生理上的一切仍然懵懂無知。體育課上,幾個女生擠眉弄眼地向靠在單杠上的我圍攏過來,指了指我剛剛微有隆起的胸脯問道:“你管這個叫什麽?” “乳房”、“胸”等等都是我還不知道可以用來稱呼它們的字眼,我並沒有察覺到惡意,不假思索地將小孩子們最常用的俗稱脫口而出。 幾個女生一起歇斯底裏地狂笑起來,我驚慌失措地看著她們,臉漲得通紅,隱約意識到自己可能又說錯了什麽。不到半天的時間,這便成了班裏所有女生都知道的笑料。 我總是在不知不覺中淪為這樣一個被嘲笑的對象。也想過要改變這種情況,特意從家裏拿了漂亮的畫片,還沒來得及送給他們,已經被一哄而上的人群搶光,我連誰拿了誰沒拿都搞不清。而大家對我的態度,也並未因此有絲毫改變。 運動會,沒有女生願意參加1千5百米長跑。平時連正眼都不看我的體育委員會在這個時候記起我的存在,發動了很多人一起來說服我報名。運動會上,我氣喘籲籲地以落後倒數第二名將近一圈的速度,在眾目睽睽之下最後一個跑到終點;運動會結束後,我便再一次被眾人遺忘。 我終於認命——友善的行為、優異的成績、年年捧回的三好學生獎狀,無論什麽都改變不了我的處境。每一天我心事重重地踢著石頭獨自走在路上,有風吹過的時候,那麽幼小的我居然能體會到淒涼。 我討厭刮風,在它的嗚咽聲中、在漫天漫地的沙塵中,我總懷疑人生是不是會一直這樣晦暗下去。我隻盼著下雪,渴望看到雪花如精靈般飛舞在我的周圍,冰涼綿軟地落到我的麵頰上,就象是在和我嬉戲。連腳下踩出的咯吱咯吱的聲音,也會讓我覺得不那麽寂寞。 小學最後一年的第一場雪下過,正是新年快要到來的時刻。一年一度的新年聯歡會近在眼前,老師按往年的慣例把同學們隨機分了組,這一次我和蘭蘭還有穎分到了一起。 對於這些事情我很麻木,無論和誰分在一起對我來說都無所謂。但是離聯歡會還有三天的時候,蘭蘭和穎找到我,說希望我能去另找一個組。 她們的話很婉轉,我沒等她們說完就轉身跑開了,邊跑眼淚邊直直地流了下來,而我連擦掉的力氣都沒有。在教室裏我怔怔地看著黑板,聽不見老師講什麽,大顆大顆的眼淚不停地往下掉。老師走過來問我怎麽了,我隻是搖頭。 淚水從學校一直流到了家裏,怎麽都止不住。在大人的追問下我道出原由,怒不可遏的爸爸到學校找了老師,蘭蘭和穎在被老師叫去談話後分別找我道了歉。聯歡會還是一起開了,但有些傷不是道歉就可以抹去的。 半年後,我以連續三年三好學生的資格被保送,拿到了和清華附中齊名的市重點中學的錄取通知書。我站在大操場的主席台上和校長握手,心裏並沒有什麽喜悅和快感。畢業典禮結束我頭也不回地衝出了校門,毫不留戀。 回家後問樂得合不攏嘴的爸爸還記不記得當年說過的那句傷我心的話,爸爸疑惑地皺了皺眉:“我說過嗎?”我笑,沒再爭辯什麽。那句話或許真的隻是無心,卻象一把刀紮在我童年的靈魂深處,直到小學畢業那天我才把它徹底拔了出來,傷疤雖然還在,畢竟已不再疼痛。 嶄新的生活終於開始了。從踏進中學校門的那一天起,平等和友愛包圍著我。原來我也可以盡情地歡笑,原來每一個日子都可以撒滿陽光。 從初中到高中,從高中到大學,我幸福健康地成長,以為曾經的一切都早已雲淡風輕。大學時我是宿舍裏最愛笑愛鬧的一個,和舍友們情同姐妹,她們都說很容易被我的快樂所感染。但當我偶爾無聊趴在窗口看著樓下來來往往的行人時,她們總是憂心忡忡地偷偷看我。發現後我忍不住問她們看什麽,她們支支吾吾地說看我那樣趴在窗口,總疑心我要從樓上跳下去。 我笑起來,覺得這是我聽到過的最荒唐的事:“怎麽會有這種想法?我這麽開朗的人有什麽理由自殺呢?” 她們依然滿懷憂慮地說:“可是你不知道,當你不說話也不笑的時候,你臉上就會有憂傷到極點的神情。” 我驚訝地攬鏡自照——明明無憂無慮的我為什麽會這樣?難道說,那個淚水和憂愁太多的童年早已經定格了我的容顏? 我開始相信有一些烙痕藏在最隱蔽的地方,連自己都很難發現。 大學裏的第一個男友對我很好,但是有一天當我向他談起童年的種種遭遇,他卻皺起眉頭不耐煩地說:“那麽點兒的小孩知道什麽呀?有必要搞那麽複雜還耿耿於懷麽?” 我歎了口氣看著他,就象看一個陌生人——對我好的並不一定是懂得我的,分手的念頭就從那時起冒了出來。 也曾經講給阿辰聽,他聽完後伸出手臂攬我入懷,用無限疼惜的口吻喃喃自語道:“如果那時候我在你身邊該多好!” 淚水模糊了雙眼,這一次是喜悅的淚,我的心裏是滿滿當當的踏實和溫暖。 沒有人會比我更清楚那四年半的時光對我的一生究竟意味著什麽,我性格中無數潛在的因素全都來源於那個階段。盡管我總是想忘記,它卻已經在事實上描好了我人生的底色,無可改變。 所幸它帶給我的影響積極多過消極——正是因為這四年半壓抑的生活,讓我在日後懂得善待身邊的每一個人、珍惜得到的每一分愛和友情、也對一切美好的事物心存感激。有時候我會想:如果當年我沒有那樣被排擠,我會不會變得和蘭蘭一樣驕橫、和穎一樣跋扈呢?又如果我的性格再內向一些,在那樣的童年之後我又會變成一個什麽樣的人? “天地間孤獨的孩子”——忘了是在哪裏見到的這個詞,隻是第一眼就深深地喜歡上了它。仿佛看到了曾經那樣矮小瘦弱的我,孤單地背著沉重的書包、踢著石子走在路上,想著今年的第一場雪到底哪天會下呢?沒有人能給我答案。 也想起鄰家的姐姐蹲在地上用樹枝慢慢地劃、想起靜滿身的泥水和散落一地的課本;還有蘭蘭,在臨近畢業時因為收了男生的照片被父親一巴掌扇到口鼻流血;還有穎,在和我進入同一所中學後不久,便頂不住學習的壓力患上了嚴重的頭疼病——孤獨的並不僅僅是我,也許每一個幼小的心靈,都有著不為人知的荒涼角落。 上一次回國,見到遠房親戚的女兒。不過7、8歲的小女孩子,燙了卷發、化了彩妝、一身名牌童裝,打扮得象個小洋娃娃。一個女客來遲了,小女孩撇了撇嘴,湊到媽媽耳朵邊輕聲地說:“我不喜歡這個阿姨,她穿的鞋子好土。” 每念及此,惟有歎息。兒童節又到了,每一年的兒童節總讓我回憶起那些往事,因為當我剛剛開始體會到人生的快樂與光明時,這個節日就已經不再屬於我。我羨慕那些過節的孩子們,我希望普天下的孩子都能擁有一顆天真無邪的心靈,也希望他們都可以笑口常開、遠離孤獨。如果兩者之中注定隻能夠挑一樣,我就無權替他們決定了。但若時光倒流,讓我從頭再走一遍來時的路,我想我依然會選擇前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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