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服不行
(2004-08-04 04:26:27)
下一個
1、
已經是工作以後的事了。
和同事搭電梯的時候無意中提到“廈大”兩個字,電梯裏一位西服革履的中年人轉向我問道:“你是廈大畢業的?”
我驚訝地看了他一眼:“你也是嗎?”
中年人微微頷首:“看來咱們都是被嚇大的。”
我們心照不宣地笑了起來,繼續沉默地看著電梯上方的紅字一格一格地跳。
2、
兔兒爺高我一屆,是我在廈大最早認識的北京人之一。
他行動敏捷,是係裏著名的短跑健將,兩顆大大的兔子牙和天真無邪的眼神相映成趣。見過他的人都說:頭上安倆長耳朵,他就可以直接去華納演真人版“兔八哥”了。
當時我剛入學沒幾天,在校園裏稍微多走幾步就找不到回宿舍的路。就在我滿懷鄉愁之際,兔兒爺如及時雨般帶著另外兩個北京老鄉殺到我麵前。
他們帶著我裏裏外外轉遍了廈大的每一個角落,直到確定我這個路癡不會再把自己弄丟。一路上聽著兔兒爺京腔京韻的調侃,我從心底裏感到歡喜。
送我回到宿舍門口,兔兒爺說:“哪天帶你見見咱們係學生會主席,也是北京的。”
那天以後我才開始了快樂的大學生活——人非得找到組織,心才能踏實下來。
3、
兔兒爺說的那個人是阿蒙。
阿蒙身材高大、相貌堂堂,見到我時笑咪咪地伸手在我頭上拍了拍,正象一個溫厚的大哥哥。
隻是第一次見麵,我已經對他即將畢業這件事感到遺憾了。
學生會主席並不是一個討人喜歡的頭銜,在阿蒙這裏卻是個例外——我幾乎沒見過比他人緣兒更好的人。隻不過每當他操著一口地道的京片子在例會上發言時,除了幾個北京的學生會幹部,沒人聽得懂他在說什麽。
關於阿蒙的傳說很多。我聽到的第一個,是某學期期末,阿蒙發著高燒去參加考試,差點兒昏倒在考場上,最後考了90多分。
而我大學四年,無論基礎課、專業課、選修課,沒有一門上過90分的。
經常在某些個清風撫麵的早晨看見阿蒙和他的女友然拎著羽毛球拍說說笑笑地走在一起。然剛好比阿蒙矮了半個頭,長發飄飄、身輕如燕。
他們的背影是最和諧最自然的美,讓我每次見到都恨不得立刻去談一場戀愛。
4、
和兔兒爺一起去圖書館。
一個留寸頭、戴眼鏡的男生懶散地靠在樓梯扶手上東張西望,一臉滿不在乎的神色。
兔兒爺拉我過去,介紹道:“這位小凱哥哥可是咱北京幫裏的大名人。人家暑假一不坐火車二不坐飛機,一人兒騎著自行車就回家了。怎麽著凱哥,今年寒假還不滑雪回去?”
男生煞有介事地點了點頭說:“有這個打算!”
5、
兔兒爺還沒有女朋友這件事讓我覺得很不可思議。係裏公開喜歡他的女生,單是我能叫出名的就有好幾個。
再說他也不象個潔身自好之輩,今天陪這個逛街、明天陪那個看電影,就是沒聽說他真的跟誰有過實質性進展。
據知情者說他其實早有目標,隻不過一直在醞釀情緒。到了天快要冷下來的時候,他終於按捺不住了。
可是他喜歡的女孩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那女孩比兔兒爺大四歲、家在上海、因為身體很不好曾經休學兩年,所以和阿蒙在一個班。
從任何一個角度看,這都是一段很難有好結果的戀情,致命的因素太多了。但是兔兒爺堅持。
他始終很恭敬地叫那個女孩師姐,我們也跟著他這麽叫。
6、
陽光燦爛的午後,身材矮小的英子踩著平底拖鞋,穿著寬大的背心短褲靜靜地靠在一棵棕櫚樹上抽煙,一個純銀的骷髏頭飾在她胸前晃來蕩去。
她抬起頭看到我,原本凝重的眼神中掠過溫暖的笑意。
其實好普通的一個小女孩。但是大家都知道有個叫英子的北京姑娘,能玩兒一手極漂亮的架子鼓。
7、
兔兒爺沒有費太大的力氣就把師姐追到手了,不過他們在一起的時候並不多。
沒辦法,兔兒爺交際廣泛,整天都有忙不完的事。在我眼裏他就象一陣風一樣來去匆匆,我經常連續幾個星期都見不到他的影子。
而且他仍然在肆無忌憚地和各類女孩子打情罵俏,這讓我懷疑他對師姐到底有多認真。
難得看到他們倆出雙入對——師姐嫵媚成熟、寧靜端莊,襯得兔兒爺越發象個乳臭未幹的大孩子。
我們不太好意思告訴兔兒爺,他們倆看起來並不那麽般配。
8、
明月夜,走廊上擺了桌椅,阿蒙端坐桌前,熟練地提著暖水瓶淋了一遍茶壺和杯子、泡茶、把第一遍茶水倒掉、再泡、分到各個杯子裏。
盡管條件簡陋,也並不影響阿蒙表演他的茶藝功夫。周圍一大群談笑風生的、各個年級的男男女女,基本上他的寢室每天晚上都如此熱鬧。
台球廳,阿蒙弓著身子邊架杆邊自言自語道:“翻袋,進中洞。”話音剛落,黑8撞到球案長邊反彈回來,穩穩當當地滾進中間的洞裏。
然不喜歡打台球,阿蒙一手癢就偷跑出來叫我們去玩兒,印象中不記得有誰贏過他。
想一起出去打牙祭,阿蒙會半眯著眼睛、翹著二郎腿慢悠悠地說:“中山路一小胡同裏有家館子,做沙茶麵一絕;蓮花那邊兒有個做東北菜的夫妻店,一盤子拉皮兒仨人都吃不完;還有個能吃涮羊肉的地方,全廈門獨一份兒,連北京的臭豆腐都有。。。。。。你們想去哪兒?”
如果飯桌上有酒,兔兒爺喜歡灌人,阿蒙就不。阿蒙總是在倒完酒之後樂嗬嗬地說:“我們來玩兒遊戲吧,來來來,梁山伯與祝英台。。。。。。”
所以隻要阿蒙在場就從不會有人喝高,但是每個人都開心得要死。
阿蒙有一種強大的個人魅力,這種魅力讓我覺得他可以所向披靡、無往不勝。
9、
在校門口碰到化工係的木木。
“你這是打哪兒回來呀?”我問。
“從影樓啊。拍婚紗照去了。”木木輕鬆愉快地回答我。
“婚紗照?”我吃驚得眼珠快要掉到地上,“你要結婚?”
“沒有!”他搖頭笑道,“你知道樂樂吧?”
“外文係的那個北京女孩?知道啊!”
“那你不知道她拍婚紗照有癮啊?沒事兒就去,每次都拉個北京哥們兒做陪,這不是今天輪上我了嗎!”
“哦!”我恍然大悟地點了點頭。木木衝我揮了揮手,若無其事地走開了。
10、
阿蒙實習結束,學生會主席已經換屆。阿蒙無官一身輕,再也不注意形象,天天光著膀子在走廊上晃來晃去。
他已經在銀行找好了工作,回學校就開始埋頭寫他的論文。我想他會從此四平八穩地走他的仕途之路。
晚上在南強樓自修,每到9點多鍾,準會聽到樓下有人飛快地騎著自行車,在呼嘯而過的瞬間衝著樓上嘶聲大喊道:“阿蒙,回宿舍打牌!”
緊接著某一層的走廊裏就會響起阿蒙特有的渾厚嗓音:“哦!來了來了!”
然後是匆匆下樓的腳步聲。
每當這一幕上演的時候,我總是情不自禁地笑起來,心裏竟然莫名地感到踏實。
11、
廈門的金海樂園,有一個遊樂項目是騎雙人腳踏車——前後兩個座、兩副腳蹬的那種。
很好玩,但誰都當作是在公園裏玩玩就算了的東西。
但我的老鄉大林就不這麽想,神通廣大的他也不知從哪兒弄了這麽一輛放到學校裏,天天和女友一前一後地騎著招搖過市。
所以你會在夏日的驕陽下看到一對活力四射的少男少女,一起蹬著一輛長長的自行車,悠哉遊哉地行進在林蔭道間——這可是廈大獨一無二的風景線。
12、
離別的日子越來越近,兔兒爺扔下了他的狐朋狗友,開始和師姐粘了起來。
他們倆好像特別迷戀海,經常在海邊一玩就是一整夜。
兔兒爺的錢包裏多了一張照片。照片上海水蔚藍、碧空萬裏,打著赤膊的兔兒爺橫抱著長發長裙的師姐赤腳站在沙灘上,兩個人都笑得無比燦爛。
看了這張照片,我開始相信他們是幸福的一對了。
13、
我們宿舍的人合報了一個英語補習班,大家輪流去上課。
輪到我去的那天,前麵一排座位坐了兩個男生在聊天。隻聽到兩句,我就知道其中一個是北京人。
結果整整一節課下來,兩個男生的嘴巴都沒有合上過。北京男生是說得合不上嘴,另外那個男生則是笑得合不上嘴。給我的感覺,好像北京男孩每說一句話都能把他逗個半死。
畢業以後,我們單位一個項目經理,也是北京人去外地上的大學。她說她那時候每天都被各個屋的人輪番用好吃的哄過去做客,為的隻是聽她說說話。
我信!
14、
阿蒙離開學校的那天我終身難忘。
我很早就到他宿舍裏去看有沒有什麽需要幫忙,那時大家還有說有笑的。
等到行李搬下樓,不知道怎麽一下子從樓裏湧出那麽多人,在樓門口的大榕樹下黑壓壓站了一片。
我看著阿蒙默默地最後一次發煙給每個男生,那麽多的七尺男兒,無一例外地在接煙的瞬間掉下了眼淚。
那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看見阿蒙泣不成聲。
15、
師姐也走了,回上海工作。
送她的那天我沒去。但是據去了的人講,兔兒爺和師姐全都哭得死去活來,兔兒爺在車窗裏握著師姐的手,車開了還不肯鬆開,追著火車跑了好遠好遠,跟電影裏演的一樣。
雖然對這個描述的真實性有所懷疑,我還是很感動。
但是暑假在阿蒙家裏重聚的時候,阿蒙語重心長地勸兔兒爺:“你師姐是個好姑娘,但是早晚都要散的事,還是早點兒放手吧。”
兔兒爺笑笑,什麽也沒說。
16、
大二開學,我們也學著當年兔兒爺的樣子去問候了北京新來的學弟學妹們。
其中有個小男孩,我們叫他七喜,因為他長得實在太象七喜廣告裏那個細高細高的卡通人,連頭發都差不多一樣的。
七喜籃球打得不錯,每逢係裏有比賽,便會引起一些純情小女生的尖叫;他還會編現代舞,所以有文藝演出時他們班的女生總是很露臉。
七喜有使用噴霧型染發劑的癖好,頭發基本上每星期換一個顏色。有一次噴了個銀白色的,我宿舍裏一位眼神兒不太好的女生遠遠看到他穿著緊身T恤從樓裏走出來,對我嘖嘖感歎道:“這個老頭兒的身材還真是健壯!”
17、
兔兒爺剛回到學校就開始和各類女生約會,當我正懷疑他是否已經如阿蒙所說放了手的時候,他又忙著買禮物抄歌詞,沒完沒了地給遠在上海的師姐寄。
我無心再去琢磨兔兒爺和師姐之間那點兒事了。隨著認識的人越來越多,我和北京人組成的小圈子漸漸疏遠了起來,我想這應該是大學生活中的一個必然過程。
大四剛開學去給迎新工作幫忙,一個個子小小的、剪了極短的寸頭的女孩子,沒有任何親友陪同,獨自背了個不算太大的行囊走過來簽到,懷裏還緊緊地抱著一隻毛絨玩具熊。我翻著名冊找到了她的名字,才發現她是北京的。
那時我對老鄉這種關係幾乎已經可以用“漠然”來形容,隻是覺得這個女孩子真有個性。
18、
阿蒙畢業一年後提了副處,和然結了婚,還分到了一套房子。
我們都以為這就是屬於阿蒙最完美的歸宿,誰也沒想到阿蒙突然把房子退掉並辭了職,宣布要一心一意地攻GMAT。
多少為他捏了把汗,但是僅僅半年後阿蒙就以優異的成績拿到了美國大學的錄取通知。臨走之前我們給他餞行,他說他一定會在美國混出個人樣兒。
四個月後然被接到美國,一年半後阿蒙進入一家大公司工作,兩年後阿蒙和然擁有了在美國的第一棟洋房。
我不太敢想像,二十年以後的阿蒙會是什麽樣子。
19、
兔兒爺畢業後在股市當了操盤手。
等到我畢業的時候,兔兒爺已經成功地將師姐調到北京並娶了她。
但是兔兒爺的老毛病一點兒沒改,茲認識個漂亮姑娘就要單獨約人家出去玩一玩,對此師姐好像從不介意。
我出國之前大家聚在一起k歌,兔兒爺點了一首李宗盛的《生命中的精靈》。唱到一半兒,兔兒爺忽然亮出他那兩顆大兔牙嘿嘿一笑,不無得意地說道:“關於我和師姐的事,你們通通都猜錯!”
20、
我們演繹了一個笑話來編派兔兒爺。
“話說兔兒爺還沒畢業的時候,某個假期在北京街頭不小心撞到了一個流氓身上。
流氓揪著兔兒爺的衣服凶巴巴地問:“怎麽走路不長眼啊?你哪個學校的你?”
兔兒爺不太服氣地回了一句:“你問得著我嗎?你又是哪兒的呀?”
“嗬,嘴還挺硬!”流氓吹了聲口哨,好幾個人走了過來把兔兒爺圍在了中間,“少他媽廢話,快告訴我你哪個學校的!還敢問我是哪兒的,說出來嚇死你!”
兔兒爺一看這陣勢,有點兒含糊,就老老實實告訴他了。
然後。。。。。。
直到兔兒爺開學返校,臉上還是青一塊兒紫一塊兒的。”
當然,本笑話純屬虛構,實際上我們都覺得兔兒爺比流氓更象流氓。
結束語
一句發自肺腑的話——不服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