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找遺失的快樂
——大眾娛樂和農耕文明起源之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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魯成公十年六月,晉侯想吃饅頭了。他讓地方官員馬上乘快馬一騎紅塵送來今年剛剛收獲的麥子,隻要能做一籠饅頭就行。當宮廷大廚用今年的新麥蒸出了一大籠熱氣騰騰的饅頭獻給晉侯後,晉侯就派人召來了桑田巫。當桑田巫第一眼看到了晉侯身旁案幾上那籠冒著熱氣的饅頭時,他就知道自己再也撫摸不到女人雪白的身體享受不了和她們在一起的歡愉了。然後,晉侯示意衛士殺死了桑田巫,把他的頭割下了擺在他身旁的案幾上,他把他的頭擺正,正對著那籠饅頭。那顆腦袋上的眼睛仍然大睜著。但他又把它轉了轉,讓腦袋正對著自己,腦袋上的那張嘴巴也仍然張開著。這時他才伸手去拿饅頭。那些饅頭被捏成半圓錐的桃形,在桃尖上點了紅色。它們又白又大,散發著甜香,熱得燙手。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
就在晉侯的手就要觸到那隻像女人乳房一樣白白的饅頭時,他忽然感到一陣腹脹。於是他把手又縮了回來,沒有多想,就起身在小臣們的簇擁下去廁所解手了。然後,他就死在了廁所裏。據《左傳·成公十年》記載:(晉侯)“將食,張,如廁,陷而卒。”也就是說,晉侯寬衣解帶蹲下來拉屎時卻意外的掉進茅坑裏死了。但是,不可能晉侯是溺屎身亡的。因為,晉人沒有必要把茅坑挖得那麽深。那時的糞便還要再收集起來作為肥料,而皇家的茅坑裏也不可能存那麽多的屎不清理。有一種可能是,晉侯先發生了猝死,然後才一頭栽進了屎坑。所以,晉侯還可能患有嚴重的便秘,在用力排便時,大動脈上的鈣化斑塊脫落導致猝死,類似情況在今天的便秘患者中偶有發生。不過,還有另一種可能更值得重視。即當時發生了宮廷政變。晉侯正在專心拉屎的時候,有人來到廁所門口,看了一眼站在門口雙手捧著盤子的小臣,然後躡手躡腳走了進來,從背後擊殺了晉侯,晉侯當時或許感覺到了有人進來,出於羞澀還驚恐的轉過了頭,看見了殺手的臉。《左傳》記載的這個故事的結尾更神秘:“小臣有晨夢負公以登天,及日中,負晉侯出諸廁,遂以為殉。”那個打撈晉侯的小臣在這個黎明竟然夢見自己背著晉侯登天了,結果打撈上晉侯之後,他就被殉葬了。其實,這很可能是因為這個小臣知道了秘密,所以被殉葬滅口了。然後,殺手又極富想象的編造了即神秘又引人入勝的故事成功掩蓋了這場宮廷政變。以至於後來的人們一直津津樂道的談論這則故事,卻從來沒有人意識到這裏麵的疑團。那個殺手或許也因此在得意中感到些許的失落。
當然,這隻是這則神秘故事的隱情,而它的的深刻寓意則要到了兩千多年後的1952年才被人們第一次嚴肅討論。這就是,要想吃到一個新蒸出的饅頭,那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它遠比我們想象的要複雜的多。不過,這場討論發生在美國,是以麵包的形式展開的。
1952年的10月,芝加哥大學的人類學家羅伯特·布萊特伍德在《科學美國人》雜誌發表了一篇論文,論文報道了他在伊拉克東部紮格羅斯山區的考古發現。他發現該地區在6700年前就已經開始種植幾種穀物和蔬菜,在這裏還發現了人類最早馴養牲畜的證據,包括山羊和豬。盡管沒有得到使用這些穀物製作食物的直接證據,那的確太困難了,布萊特伍德教授還是謹慎但頗有把握的做出了樂觀的推斷,他在論文最後寫道:“可以預測人工培植的穀物在當時已經在中東出現。這直接預示了使用這些穀物製作麵包的可能。”是啊,如果不是為了吃,那麽人類幹嘛要勞累筋骨耗費心神去種這些穀物呢?果真如此,西方人食用麵包的曆史可就有近七千年了。當然,更為可能的是這些所謂的麵包不過是未經發酵的麵團烤成,叫餅更合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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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類大麥、小麥的種植最早都是開始於兩河流域。從那裏在距今大約4千年時傳入中國。甲骨文中已有“麥”字。根據郭沫若的釋文,甲骨文中有“正一月曰食麥”的記載。在《左傳》裏有多處講到,春秋時的軍隊去搶割別人國家麥子的事件。看來割麥子那時是一件大事。麥就是小麥,古時大麥稱為“牟”。在春秋時代,中國還沒有饅頭。《左傳》關於晉侯如何食麥的記載隻是籠統的說,“不食新矣”,“晉侯欲麥”。那時的麥很可能還是以顆粒形式食用,或者研成麵做成未經發酵的餅。不過,迄今為止出土的最早的磨是在戰國時期,春秋時很可能中國還沒有石磨。“餅”字最早出現於春秋末期戰國初年的《墨子》。到漢代《金匱要略》有“食煮餅,勿以鹽豉也”,可見那時還是沒有發酵技術。沒有發酵的餅今天叫死麵餅,這種餅很硬,一般要掰碎泡湯食用或煮食,因此被稱為湯餅。到了蕭子顯《齊書》就有了“麵起餅”,“入酵麵中,令鬆鬆然也。”這時就開始發酵了。而真正的饅頭要到三國時才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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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基本觀點來看,布萊特伍德教授的推斷似乎是相當可信的。人們選擇辛苦的種地不就是為了吃嘛。雖然死麵餅並不好吃,而大麥就更是難以下咽,但它曾在中亞廣泛種植,雖然後來在中原都被用來喂馬了,但畢竟可以填飽肚子果腹充饑,人餓極了什麽幹不出來,何況吞咽大麥呢。人們難道不是從來都是這樣不辭勞苦的年複一年的墾荒、耕種、收割、加工,最後製備成他媽的糧食。但並不是所有的人都這麽認為。世界上有一些喜歡快樂的人。不久之後,喬納森·索爾教授讀到了布萊特伍德教授的論文。或許索爾是在威斯康辛的一家燈光幽暗環境嘈雜的酒吧裏讀到的,讀時電視上正轉播著棒球比賽,或者酒吧的前台有一個三流歌手正在現場演唱。那時是1952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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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想來,1952年的世界簡直是有些原始。那時索爾一邊讀著一本雜誌而不是用筆記本電腦上網,一邊快樂的喝著啤酒,而且還在一邊抽著煙。那時人們還普遍在室內吸煙,酒吧,餐廳,或者家裏,到處煙霧繚繞。那時沒有個人電腦也沒有互聯網和手機。如果索爾需要打電話,他就要走到前台,酒吧的侍者則從吧台下麵拿出一部古老的撥號電話。而且,更重要的是,如果索爾教授想就論文發表一些個人觀點,那麽他就隻能在酒吧裏讀完布萊特伍德的論文,然後把大杯子裏剩的啤酒一飲而盡,扔下小費後,開車回家,在家裏寫一封信,然後第二天扔進街邊的綠色郵箱。如果他對於布萊特伍德教授的觀點很生氣,那麽在做這一切時他還要一直憤憤不平。對了,因為那個年代的人們還普遍在室內抽煙。所以,索爾最後離開酒吧時還要把煙蒂在插滿煙蒂的煙灰缸裏使勁撚滅,然後才端起大啤酒杯仰頭一飲而盡。
回到家後,索爾給布萊特伍德寫了一封私信。信中他抱怨說:他認為人們最早種植穀物是為了製造啤酒,而非麵包。那時或許索爾在家中的書房裏又點上了一支大雪茄,給自己倒了一杯蘇格蘭威士忌或金酒。在信裏作為威斯康辛大學著名的植物學家索爾教授指出,野生大麥的種子極易脫落,以新石器時代的農具收獲是極為辛苦的工作。能不厭其煩的完成這樣操蛋的(或許索爾教授真的是這樣寫的,為什麽不呢?)一項工作,在他看來一定是有一個“需要比純粹的果腹更具刺激性的”理由。 顯然,這個更具刺激性的什麽東西激發了人們,使他們心甘情願匍匐在大地上辛苦勞作,而在索爾看來,這絕對不是為了填飽肚子,也不是為了賺錢,或者性,它隻可能是用大麥釀製啤酒,除了為了每天能喝上一杯還能是什麽呢?這樣,在幾杯烈酒下肚後,索爾教授就提出了一個極具創造性的觀點:人類是為了喝上一杯啤酒才開始了農耕文明。顯然,就像薩特爵士是一位富於獨創思想有文化教養的鞭笞、雞奸和虐戀愛好者一樣,索爾教授當然是一位有文化的富於獨創性思想的啤酒愛好者,至少絕對不會是一位滴酒不沾的虔誠的伊斯蘭信徒,或者還要對著父母紅了臉失口否認喝過酒的處男大男孩。
布萊特伍德教授在讀完索爾的來信後,就把這封散發著啤酒氣味的充滿抱怨的私人信件直接投稿,發表在了著名的專業雜誌《美國人類學家》上。於是,引發了一場嚴肅而熱烈的關於人類農耕起源的學術大討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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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1992年研究人員發現了在美索不達米亞南部距今5500年前的陶罐中有麥芽糖的殘跡。這提示在那個時期位於今天伊拉克地區的兩河流域就已經開始了釀造啤酒的實踐活動。論文發表在著名的《自然》雜誌上。這一時間段與美索不達米亞平原大規模種植大麥的時間是相當接近的。蘇美爾人和我們今天的現代人一樣酷愛啤酒。在兩河流域曾出土過人類最早的啤酒容器,蘇美爾人的泥板上曾留下了啤酒的製作攻略和最早的啤酒的讚美詩。他們的啤酒之神是一位叫“寧卡西”(Nin-kasi)的女神,他們稱寧卡西為“欲望滿足者”,他們舉杯喝酒時說的不是“茄子”而是“向寧卡西致敬”,他們寫下的最早的詩篇就是寧卡西的讚歌:“寧卡西,是你雙手捧著那無上甜美的麥芽汁;寧卡西,是你將濾清的啤酒從甕中傾倒,恰似底格裏斯河與幼發拉底河的激流。”而到了奢侈並且散發著誘人的放蕩的氣息的巴比倫時代,巴比倫人發明了一道用啤酒烹製的不堪入目的美食:啤酒雞,並將製作方法刻寫在了泥板上,那赤裸的蒼白的雞的身體,那沉浸在酒精的醉意中的醜陋的舞姿,還有那蜂蜜的甜和粘,薄荷的涼爽和清利,還有那喚醒記憶的鹽和異國的遙遠的香料,烈火和清湯,美味而痛苦。這難道不就是農耕時代的庸俗的典型的追求的本質嗎?致命的放縱和極為短暫的享樂人生。
蘇美爾人最早發明了啤酒,也可能他們還最早發明了麵包。二者都需要發酵。就像有些人認為人們在戀愛中學會了摔跟頭,有些人則認為人們在摔跟頭的過程中學會了愛。有些學者認為正是在製作麵包的過程中,蘇美爾人發明了釀造啤酒;但也有學者認為更可能的是,在製作啤酒的過程中,人們開始進一步加工、食用那些製作啤酒過程中發酵的麥芽。因為經過浸泡發酵後的大麥芽變成了麵糊,一經加熱就會成為原始的麵包。當然,這場有關農耕起源的討論最終沒有結果。然而,無論如何當年蘇美爾人發明的啤酒和麵包後來流傳到了埃及,在那裏這種新奇的飲料已經不再是飲料,它是啤酒,極為埃及人喜愛,埃及人簡直是愛死它們了,而它們又從埃及流傳到了希臘,再傳遍整個歐洲,直至傳遍整個世界。不過,麵包和啤酒不知為什麽在流傳向中國的過程中遠比大麥和小麥困難。當年中東的大麥和小麥至少在4000年前就傳入中國,並迅速普及。然而,麵包和啤酒則一直遲遲到近百多年前才進入中國,然後又經曆了很長一段時間才在今天被普遍接受。今天麵包仍然不能成為主食,中國人對於麵包的愛浪漫,但隻是一種婚外戀,人們的主食仍然是饅頭或米飯。這真是一件有趣的事。吃麵包僅僅意味著浪漫。在公元前5000年到公元前1500年間,舊大陸經曆了一場被稱為“主糧全球化”(Food Globalisation in Prehistory)的事件。在這一期間歐亞大陸形成了一個原始的商貿網絡,不同地區起源的農、牧產品以及地區內的人口和思想相互交流。就是在那時兩河流域的“新月沃土”上的大麥、小麥、燕麥、豌豆、小扁豆、蠶豆、胡麻,還有牲畜傳播到了歐洲和亞洲。人類開始全麵的不可挽回的進入了農耕時代。而它把人類徹底改變了。
然而,人類究竟是如何進入了這一神奇的農耕時代仍然是一個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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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農耕時代似乎不是一個孤立的偶然事件。大約一萬年前末次冰河紀結束後,生活在地球不同區域原來幾乎要被凍死的一小撮智人迅速活躍起來。那些智人在當時全世界加起來可能也就有一兩千個。他們本來一直是瀕危物種,至少是地球的少數族裔,但是現在他們的時代真的來到了。他們在各自的居住地分別發現並開始種植起各自的主要糧食作物。在中東的智人們找到了大麥、小麥;在中國的找到了大米、小米;在非洲的找到了高梁;即便是在與舊大路完全隔離的美洲,當地的印第安人也找到了野生玉米。
索爾的想法極具啟迪,雖然具體推測或許全錯了。因為,世界各地的人們發展出的主糧都具有一個相似的特點,它們都是細小、數量巨大的顆粒狀的種子,需要剝落、收集,大部分還需要去殼,甚至研磨,並運用一係列後期加工烹製的方法才能變成美味可口的食物,這是一個漫長的過程。在最初沒有工具沒有任何知識和經驗的儲備的情況下,僅僅是采摘和收集這些顆粒就是一項繁瑣的事情。要不厭其煩的重複這樣繁瑣累人的操作,的確需要一個更具刺激性的理由。那時的人們不會想到日後這些難以收集的顆粒會成為他們生命的支柱,主糧,並讓他們人丁興旺,而且還能釀造出一種神奇的液體——酒,如果當時他們饑腸轆轆肯定會忙著去找一些更容易得到也更可口易食的東西,去抓一隻小兔子在當時都比從地上拾大麥的顆粒更靠譜。所以,最初他們進行這樣的勞作的動力一定不是建立在對遙遠未來的期望或當下的饑餓之上的,他們需要一些簡單而直接的快樂。
所以,我認為人們最初撿拾、剝離這些顆粒狀的穀物的種子並嚼食,不是為了果腹,而是一種消遣。當人類的智力蘇醒、情感蘇醒,他們開始感到日常時光中的寂寞和無聊並難以忍受時,這時的寂寞、孤獨和無聊就變成了一種動力,開始驅動人類去尋找快樂,從最簡單的生物的快樂逐漸變得複雜直到一些非常複雜的快樂。人是有著極為複雜智力的生物。
那麽,在一開始這樣的最簡單的樂子是什麽呢?
簡單來說吧,我認為很可能就是咀嚼,包括嚼舌頭和嚼零食。後者類似中國人的嗑瓜子,西方人的吃薯片。嗑瓜子、吃薯片都是一種頑固的習慣性的消遣,它們不過是遍及人類各個地區、種族的吃零食的習慣的一個代表,即操作性的重複製備與咀嚼的偶聯。瓜子和薯片都是脆的,嚼時有一種突然突破阻力的快感。口感當然重要,所以很快人們把這些顆粒聚集成堆不厭其煩的,然後再將它們不厭其煩的烤焦,這樣嚼起來就是脆的了,增加了咀嚼的快感,同時烤焦之後會一種焦苦的香味。這其實就形成由口感、味覺和連續重複的一係列操作組合起的複雜過程。而且,那時的人也完全可能會把烤焦的穀物泡水以增加一些口感,和今天的大麥茶幾乎完全一樣,這或許是人類最早的人工飲料。今天我們喝完大麥茶時有時會把泡軟的大麥用手指捏出來放進嘴裏嚼嚼,這是閑得無聊與好奇的結合,與饑餓或節儉無關,而在遠古,這之後或許就開始了用它們熬粥了,這與糧食匱乏都可能相關。然而,從這時起,這些穀物就已經開始征服我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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享受快樂是一種幸福,但能創造快樂的人才是最聰明的人。人類智力與情感的強度與對於寂寞無聊的敏感成正比,與對它們的忍耐力成反比。
早在十萬年前人類就已經具有了和今天我們一樣複雜的大腦了。然而他們卻仍然長時間處在舊石器時代,在幾萬年漫長的歲月裏敲打著一些已經敲打上百萬年的變化極小的石器。但如果那時的他們能夠走進我們今天的生活,他們可以和我們一樣聰明,成為我們周圍又一個有力的競爭者,而且我們也完全可能愛上他們。而在當時數萬年的時間裏,人類的智力和情感一直處於沉睡的狀態,但在這樣的簡單的敲打中正極其緩慢的蘇醒。等到了距今4萬年時,人類的生活中出現了最早的蘇醒者。迄今發現的最早的洞穴壁畫是距今4萬年前的西班牙埃爾斯蒂約洞穴壁畫和印度尼西亞的蘇拉維西洞穴壁畫。這時的壁畫尚隻是一些手印,和由點、線組成的簡單圖案。然而到了距今3.7萬年到2萬年前的法國肖維特洞穴壁畫時,其精美程度就足以讓人震驚了。那些壁畫不僅色彩豔麗,而且技藝高超,包含了線條的勾勒法和透視法,造型生動準確,並已經在利用虛實的線條製造出驚人的動感,利用陰影製造出立體感。這一時期的壁畫中絕少有植物,多是動物,有少量的人類形象,或者是人與動物的雜合形象。
那時的人類還開始普遍的用猛獁象牙雕刻一些動物的形象。迄今發現最早的人形雕像是距今3.5萬年前,地點在德國的霍赫勒·菲爾斯的洞穴,材質是猛獁象牙。這是一件無頭的女性軀體的掛件,乳房和臀部巨大,女性外陰處理抽象而誇張。在捷克布爾諾南部摩拉維亞盆地下維斯特尼采村的舊石器時代遺址出土過一些陶土燒製的女性塑像,這些是人類發現的最早的陶器,距今有2.9萬至2.5萬年。這些女性形象同樣擁有誇張巨大的乳房和臀部。它們都具有偶像的性質,似乎是人類最早製造的神。她們巨大的乳房象征著食物,而非生殖。在《乳房軼事》中我曾做過具體討論。那些洞穴中栩栩如生的猛獸帶來恐懼不安,而這些女神的偶像則充滿了安詳和母性。人類最早的藝術創作可能並不是為了獲取食物,也不是為了性,甚至不是為了藝術而藝術,它們混雜著人類最初的幻想、美感、渴望和恐懼,但是它們在最初一定隻是一種消遣、排解,這樣的活動滿足了他們的好奇心,排遣了他們的孤獨和寂寞,緩解了他們內心的焦慮,給他們帶來了快樂與慰籍。它們是人類最早感知寂寞抵抗單調、乏味和死亡幻想的開始,是人類虛構的開始,也是人類製造神話的開始。
人類在這一時間還發明了音樂。雖然今天我們已經無法確切知道人是從什麽時候開始歌唱的,但最早的樂器——笛發現於斯洛文尼亞的一個洞穴。它是由一根熊骨製成,時間在4.3萬年前,長約11厘米,有兩個孔。但許多研究者懷疑這兩個孔隻是食肉動物咬出來的,而並非一隻真正的樂器。真正可信的骨笛是一隻3.5萬年前的鳥骨長笛。它長約22厘米,有5個孔和1個凹口的末端。而它也是在德國的霍赫勒·菲爾斯的洞穴,和那件猛獁象牙的女神雕像一同發現的。這些不僅僅是人類認知能力的提高,這些物件都是人類的一段段寂寞時光所凝聚。我們今天人類生活的豐富程度是那個時候的人根本無法想象的。那些大大小小的購物商和網店,回到家打開電燈,打開電冰箱,打開電視機,打開果盒,打開櫃子,打開手機,而剛才在路上開著可以自動飛跑的汽車,還在一邊聽著音響一邊打手機,和根本看不見的好友聊天,夜晚城市的熱鬧讓人不想回家,城市的燈光讓人都看不見天上的星星,而家裏打開的電腦、電視讓人不想入睡。所以,我們今天很難真正感受到3萬5千年前一隻有5孔的骨笛吹出的聲音和雕刻一塊帶著幻想的猛獁象牙對於那時的人們意味著什麽,我們無法真正的感受每一個夜晚坐在黑暗中的一生對於一個智慧的心靈意味著什麽,所以我們也無法真正的感知那時人們的寂寞。直到幾萬年後,唐代日本的天皇仍然會急迫的等待著遠在中國的白居易新寫的詩作渡海傳來,他會把他的詩集放在枕邊反反複複的品讀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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產生於4萬至3萬年前的這些藝術活動的消遣與催生出農耕文明的咀嚼零食的消遣有什麽不同呢?
那些後來變得高深、繁複的藝術與思想活動在一開始產生時也一定是源於一種簡單的消遣,但它們在一開始本質上就是具有抽象性的,它們是一種精神活動,它們所得到的快樂也屬於一種精神上的快樂。關於人類繪畫的起源,2018年9月12日《自然》雜誌發表一篇研究報告,該研究集中在2011年於南非布隆伯斯洞穴發現的一塊長近6厘米最寬不到2厘米的小石頭上。因為在這塊7.3萬年前的小石頭上有9條交錯的赭紅色的線條。不同學科的研究人員聯合對這塊兒小石頭進行了長達7年的研究,終於得出結論,這肯定不是自然形成的線條,它是人畫上去的。這是人類最早的一幅繪畫。在這塊兒小石頭上研究人員運用了電子顯微技術、激光技術、化學分析和物理學分析,最終證實這些線條是在一塊被有意打磨過的石頭表麵,用打磨尖銳的赭石直接畫上去的。在“重現現場”的實驗中,研究人員在7.3萬年後又重複出了遠古的繪畫,結果是可靠的,但他們發現需要一雙有力的手臂。如今我們的手臂可能遠不如7.3萬年前我們的先祖們有力了。
石頭上線條的含義今天我們已經不可能知道了,甚至我們無法確定它究竟有沒有什麽特別的含義。盡管現代的專家總是傾向於猜測這可能是一個抽象的符號,然而即便是在今天,無聊的時候有時我們也會在紙上或地上寫寫畫畫。它們或許是一些非常複雜富有學問的句子或圖案,但未必有什麽特殊的含義。然而盡管如此,它們仍然是抽象的,仍然是精神上的活動,我們從中所得到的慰籍和滿足不是來源於味覺、觸覺或簡單的肢體運動,而是一種精神上的疏解和釋放。
而咀嚼零食的消遣屬於一種簡單的感官的快樂。它是具體的,滿足感產生於肌肉的運動、食物的質地和味道。它較少有幻想的成分,較少的需要主動的思考。
所以,從這樣的角度來考察,我認為,人類最早有兩種不同的排遣寂寞的方式,一個是屬於最早的精英文化;一個是屬於最早的大眾文化。
大眾,構成人類社會的主體。隨著人類的進化,這一智能生物如今已經遍布世界,他們在這十萬年間從數量稀少生活地區局限的珍稀物種變成地球增長最快分布最廣的生物。他們已經占據了地球,是進化最成功的生物。而人類進化的成功是大眾的成功。在這10萬年間,增加的絕大部分個體都是大眾。雖然精英對於人類的影響巨大,他們操縱著大眾,但大眾娛樂始終影響並決定著人類的走向。由此看來,人類咀嚼零食的這一古老的消遣一點也不簡單。它非常深刻,可能和另一人類最古老的消遣行為——閑聊,都對於人類產生了極為深遠的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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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英博物館世界簡史》中講到一根距今1.3萬年前的猛獁象牙的雕刻。猛獁象要比今天的大象還大出兩倍,在上一個冰川紀曾廣泛生活在嚴寒的大陸上。它們長著長毛,耐受嚴寒,性情凶猛。當然,準確來說隻是它們的骨骼樣子凶猛。猛獁象早已絕跡,我們今天誰也不知道它們活著的時候是否真的性情凶猛,猛獁象夏季以草類和豆類為食,冬季以灌木、樹皮為食,也許雖然龐大但它們其實性情溫和。距今約1萬年前,猛獁象陸續滅絕,被視作一個冰川時代結束的標誌。最後一批西伯利亞猛獁象大約於公元前2000年滅絕,那時正好是埃及建立金字塔的時代。不過,它們是當時人類捕獵的重要獵物。我們的遠祖那時吃過很多猛獁大象的肉,據說它們的脂肪層非常厚。這段象牙像雕刻的是兩隻馴鹿,一雄一雌,正一前一後在水中遊泳。體型較小的雌鹿遊在前麵,象牙的尖端正好構成了它的鼻尖。雄鹿緊隨其後。這段牙雕發現於法國蒙塔斯特呂河岸的岩洞裏。象牙長約20厘米,雕刻的技藝精湛,馴鹿形態傳神,刻畫細膩,甚至連雄鹿的生殖器,雌鹿腹下的四對乳頭都被雕刻了出來。想想那時人類還處在石器時代,他們所擁有的工具隻有一些打磨的石塊,要完成這樣一件作品,需要非常精細,極大的耐心和很長的時間。
那是秋季,這些馴鹿正處於發情期。它們成群結隊遊過蒙塔斯特呂河向遠方更溫暖的冬季牧場遷徙。在秋天的發情季節裏,這些馴鹿擁有完整的鹿角,最美好的體態和皮毛。這是一件讓人震撼的小小的藝術品。相比於後來埃及、希臘、古羅馬那些古代帝國巨大的石頭建築和雕像,它的確太小了,就是與現代的那些青銅、大理石的雕塑藝術相比,它也太小了,但它的感人程度卻一點也不小。至今我仍然無法描述我在第一次看到它的照片時的那種感動,這毫不誇張。我很難描述出它讓我感覺到的那種優美,而這裏還有1.3萬年時光的作用。這塊雕刻最打動我的是兩隻馴鹿,尤其那隻緊隨在雌鹿身後的雄鹿的眼神,以及整個雕塑流露出的氣息。它不是情欲,而是一種安詳。那安詳之中蘊含著深深的愛意。它讓我第一次意識到愛竟然可以如此的安詳。它源於秋天裏的兩隻馴鹿,在那個對於他們的生存充滿危險的平原上,一前一後緊緊相隨遊過蒙塔斯特呂河。毫無疑問這是一件傑作。那位遠古的製作者的藝術天賦堪比米開朗基、羅丹、畢加索。
是誰完成了這件傑作?今天我們已經不可能知道這位天才的名字了。而當時他在雕刻這塊猛獁象牙時肯定根本沒有想過要留下自己的名字。那時人類還沒有文字。文字要到幾千年後的農耕時代才會產生。但當時人類已經有了語言,他們很可能已經有了自己的名字。有一個名字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人類當然不是從來就有名字的,他們開始為自己的孩子起名字是一件大事。當然,他們當時是不會意識到的。很多當時的天大的事情,過後都毫無重要,而那些真正重要的意義非凡的事情,在開始時往往是那麽輕易的甚至似乎是可有可無,但它們都有著某種必然性注定會以不經意的形式發生不會因為偶然而錯過。那時,人們也一定給猛獁象起了一個名字,當然不會是猛獁象。人類曾經把他們生活中的每一件事物都命名,然後他們就是呼喊著猛獁的名字向著象群發起進攻,圍捕獵殺這種龐大的猛獸。萬事萬物有了名字之後,在人類的語言中就逐漸有了另一個世界。人們來開始同時生活在一個物質的世界和一個語言的世界中,兩個世界。這兩個世界,既相似,又非常的不同。而一個有著自己的獨特名字的人也就有了兩種形式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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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回到當初的問題上,是什麽使人類得以完成這樣一件傑作?這當然不是一件能輕易完成的作品,要想完成這樣一件作品,在那個年代首先要用砍砸器把象牙切成合適的一段;然後,再用石刀刮出動物的輪廓,這個過程就像用炭筆勾勒輪廓的素描;然後,需要拋光,用礦石粉,或許還要再用羚羊皮或鹿皮更精細的打磨,這需要耐心,要花費很長時間;最後,要用尖銳的石刻刀精雕細刻刻畫出作品的細節,在那隻雌鹿的身上還刻出毛發的線條,那些線條的筆觸有輕有重有粗有細,非常優美;在這之後,很可能還要再次用獸毛打磨光滑。很多人或許沒有意識到,它首先需要我們的祖先對於石頭的熟悉。我們人類是經曆了上百萬年打磨石頭生存的年代。我們今天的人或許沒有意識到,我們曾經與石頭有過一段多麽漫長多麽親密的關係,曾經有過上百萬年的時間,我們人類的每一個成員都像今天的每一個成年人擁有一部手機那樣擁有過幾塊打磨過的石頭。在那上百萬年的時間裏,沒有誰比我們人類更了解石頭更依賴石頭了。《大英博物館世界簡史》就是以一塊被命名為奧杜威砍砸器的石頭作為人類曆史的開端。這塊石頭距今已有180萬年至200萬年的曆史。1931年一個叫路易斯·利基的年輕考古學家在大英博物館的資助下來到非洲進行考古研究。在坦桑尼亞的奧杜威峽穀距今200萬年的岩石層麵中,他發現了大量有敲打加工痕跡的石頭,現場還有大量動物的骨頭。這顯然是當年的一個屠宰場。利基的發現讓我們第一次知道了人類最早曾經打製過石頭工具。這是考古學上的一次革命。就是從那時起,人類不僅迷戀上了殺戮,還迷戀上了造物。然而,在這塊200萬年前的石器中還有一種東西讓我著迷,那就是它有著一種美感。這絕不是一個簡簡單單隨意敲打出來的東西,它也不像是一個新手笨拙的產品,反反複複的敲敲打打,不斷地修改。這塊石頭的打製似乎幹淨利落。而且,它的形狀有著一種質樸的美。當然,那是直到5萬到10萬年前,在人類的意識中美才開始慢慢的真正的顯現出來。那麽還需要什麽來完成這件1.3萬年前的傑作?它與過去上百萬年打磨的石器不同。那些石器每一件都是上一件的仿製品。模仿複製的過程中會出現小的變形或意外,漸漸經過了幾百年幾千年甚至幾萬年幾十萬年,它們才變成了另一種工具。就是經過這樣極其緩慢的積累,人類由舊石器時代進入了新石器時代。而現在這位天才所要重新打造的是一件人們從來沒有見過也沒有想到過的器物。它沒有任何實際的用途。對於他的那些打磨石器的遠祖來說,他們將無法理解他為什麽要花費時間打磨這樣一件器物。今天我們許多人想到的則隻是這件雕刻的價值。而在當時他需要的是長時間的觀察和想象。他要在把它打造出來之前就在頭腦裏想象出它的樣子。而這樣的一件作品很可能不是可以一次達到完美的。他很可能會像今天的那些藝術大師一樣,反反複複的重複試驗過很多遍,他可能有過很多沮喪,但不能自拔不能停止,他對此著迷了,但最終他把他心中的想象變成了現實。
那麽還需要什麽?還需要長時間的觀察。我們這位遠古不知姓名的天才,他在那時一定有過許多次一個人獨自靜靜的觀察過不遠的地方草地上活動著的馴鹿,在秋天的季節一次次看著馴鹿安靜的遊過蒙塔斯特呂河。為什麽他會一個人長時間的坐在那裏傻傻的看著這些馴鹿?是什麽吸引了他?而在另一些時候,當他和他的同伴們在一起時,當他就成為他們中的一員,他就變成了一個矯健有力的殺手,他一定也曾一次次成功的圍獵捕殺過這些馴鹿,他對它們的身體非常熟悉,他會麻利的用石刀將撲倒的馴鹿劇烈喘息著的柔軟的腹部拋開,取出熱乎乎的滴著血的肝髒吃掉,然後熟練的將漸漸變冷的馴鹿剝皮、肢解、割肉。那時整個屠宰場上的氣氛熱烈,一片喧囂,那裏的每個男人的手臂都極為粗壯有力。但是,現在在晴朗的日子裏,他一個人靜靜地坐在蒙塔斯特呂河的岸邊長久的注視著秋天遊過河水的馴鹿,那時周圍非常安靜,他一定感受到了某種美感,某種溫存的東西在他的心裏萌生。那時人類的壽命很短,許多成年人在二、三十歲時就死去了。但是智力與情感的醒覺又使他們開始感覺到時光的漫長難捱,他們需要找一些事做以消磨難以忍受的日常生活中的無聊。在山西大同許家窯出土過10萬年前打製的上千枚石球。打製這些石頭圓球需要時間。這些石球的直徑隻有6厘米左右。有人推測這是遠古的投石索,一種用繩網套住石頭的打獵工具,使勁轉動連接繩網的繩索再連裝著石頭的繩網一起投出擊打獵物。但是沒有任何證據證明在10萬年前人類已經能夠搓製繩索,而且直徑6厘米的石球用於狩獵又似乎小了一些,這些石球或許是人類最早的玩具,它們似乎很適合拿在手中玩弄拋擲。在西安半坡新石器晚期遺址上還曾發現過小孩隨葬的石球。再晚一些,在四川、山西、湖北等許多地方都出土過史前燒製的陶球。球,或許是人類最早的大眾娛樂工具。它遍及世界各地,並且一直流傳到今天。人類感受到孤獨、寂寞,感受到死亡的恐懼,永別的悲傷,這一切使他們開始脫離地球上普通的動物,使他們成為一種唯一的生命體,能夠感知到美,感知生命的美好,宇宙的壯觀,和自然的瑰麗。那些古代的人十幾歲就成為成年人,結婚生子,在二、三十歲時就要完成一生的事業。而更久遠的時候,那時人的心目中從來沒有什麽理想,目標,他們的生活沒有使命感,沒有責任,沒有負擔,他們需要捕獵采集,但不需要工作,他們沒有一生中要成就的事業,也沒有財富的概念,而現在我們的這位1.3萬年前的天才,他需要完成一件雕刻,一件從沒有人做過的事,它將成為一件有趣的小東西,更重要的是,它將成為一種人創造的驚奇,而從此之後,世界上就出現了一些人,他們的一生變成了要為了完成一件沒有人做過的小東西,創造驚奇:畫一幅畫,寫一本書,一支歌,或者解開一道數學難題,為此他們願意花費時間甚至付出生命,他們成了一群少數的人。那時他眼前看到的不再是獵物而是生命之美,四周如此寂靜,他甚至能聽到馴鹿遊泳時發出的劃水聲和遠處偶爾傳來的鶴的鳴叫。Damned,那時他一定聽到了些什麽,雖然那時還沒有巴赫沒有莫紮特,但他一定是聽到了些什麽美妙的聲音,他一定感覺到了來自這個世界的安詳的喜悅,感覺到了某種優美,某種感人的感傷,或許就在那時他已經愛上了一個女孩子,並為此飽受煎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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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們能把時空疊加起來。那麽現在這個坐在蒙塔斯特呂河岸邊出神的天才身後,他居住的洞穴已經變成了兩河平原上的居住地。就在末次冰河期結束不久,世界各地住在山洞中的人們紛紛走出洞穴,下山開始在平原定居生活。生活方式的改變總是帶來生活的根本性的改變。盡管現代描繪中,那些走出山洞的人個個都在現代最陰鬱的道德或不道德的三角州上都圍著一塊帶有斑點的豹子皮,可其實上沒有任何證據證實那時的人們會特別的在這個部位蓋上塊野獸皮。從化石根本無法推斷這些事情。最早在兩河美索不達米亞平原定居的是一群被稱為歐貝德人的人群。今天我們已經不知道他們是從哪裏來到這塊新月沃土定居的。他們真有眼光。那時這裏一定是水草肥美,四處分布著綠色的叢林。幼發拉底和底格裏斯清澈的河水可以為他們解渴。在這裏他們開始了一種狩獵、采集、馴化動物的過渡生活。他們那時的生活沒有目標,他們可以隨心所欲的過日子,沒有人會督促他們,激勵他們,他們可以做他們喜歡的事情,那些讓他們開心的事情。他們不用考慮明年要過的比今年更好,或者幾年之後要生活的比鄰居更富有,直到後來他們開始了耕種大麥和小麥才逐漸的完全進入了農耕時代,進入了一個全新的需要計劃和工作的時代,一個需要生活在複雜社會結構的嚴格規定中的時代。他們需要努力生活,為社會服務,成為國家的一員,他們不能虛度光陰,要追求意義,積極進取,他們需要在人與人的比較中存在,要比別人更好。人的性質改變了。這些歐貝德人成為建立村莊城市迎來蘇美爾璀璨文明的興盛時期的先驅。
而現在在我們這位1.3萬年前的天才坐在蒙塔斯特呂河河邊注視著秋天的鹿群,心中湧動著創作的衝動時,他愛戀的那個美索不達米亞的歐貝德人的女孩子在他身後8000年前的兩河聚居地上同樣開始感受到了生活的漫長與無聊,她並不是一個天才,隻是部落中一個普通的女孩子。現在和冰河期住在岩洞時相比,生活已經極大的豐富了。他們每天都要外出采摘,這使得他們對於植物變得熟悉起來。在之前那些洞穴壁畫中很少有植物,而現在他們需要知道哪些植物好吃,哪些不好吃,哪些植物是有毒的。而且很可能他們已經開始用麻搓製繩子了。這樣的生活是輕鬆的,每天仍然有大量無所事事的時光。然而,最近他們有了一種最新的娛樂,一種從其他部落傳來的時尚有趣的消遣,嚼食某種植物的顆粒。可以一個人長時間呆坐著獨自嚼上一大把,更可以和大家聚在一起一邊聊天一邊嚼。那時大地從漫長的寒冬中回暖,人類的智力也在複蘇。他們需要更多的樂趣。他們從洞穴中走到走出來,在陽光明媚的大地上有著更多更容易捕獲的獵物,他們吃的食物的種類也更加豐富了,考古發現采摘者的身體發育和健康狀況要比之後幾千年農耕時代的農民好得多。而且每天生活在風光美麗的野外,自由呼吸著新鮮的空氣,他們都心情格外愉快,他們的語言要比那些生活在岩洞中的祖先發達了許多,那些生活在陽光永遠照耀不到的洞穴人,以我的看法是,他們每天的話都不多,臉上的表情很少,默默坐在火堆旁,目光陰騭,他們的畫裏都是一些凶猛的野獸。而在野外的采摘者他們都表情豐富,他們的話非常多,呈現沒完沒了的趨勢,而且聲音也大,喜歡遠距離的相互呼喊。總之,他們聚在一起,沒完沒了的聊天,一些行為輕薄的男年輕甚至已經會編出一些黃笑話,講得女人們笑彎了腰。那時他們不會認為這樣的男人是壞人,相反會講黃笑話的人很可能廣受歡迎。可是不知為什麽黃笑話有時越講卻越寂寞,那時的人很簡單,但正在變得越來越複雜,而且黃笑話講多了就變沒意思了。不過現在好了,他們有了新的娛樂方式。
那麽好啦,現在是清晨她們要外出采摘了。現在她們每個人都帶了一兜子烤焦的麥粒,一邊走一邊聊一邊嚼食著麥粒,回來時她們每個人都采摘了更多的麥穗,然後她們坐在一起不厭其煩的一邊聊一邊剝著麥粒一邊還在嚼著麥粒,然而她們再不厭其煩的把麥粒收集起來,一邊聊一邊嚼著麥粒一邊炒著麥粒。她們聊的那麽熱鬧,那時沒有監工過來訓斥她們,不許她們在工作時閑聊,她們聊的開心時,麥粒不時掉到地上,她們也不去管,她們忙著聊天,沒有人會彎下腰去撿拾掉落到地上的麥粒,沒有人會教導她們要愛惜糧食,她們那時吃飯還不用盤子,生活也並不辛苦,掉落到地上的麥粒第二年長出了麥苗,慢慢的她們發現她們不不需要外出采摘了,她們已經生活在麥田中了。那時,她們加工麥粒的能力已經和她們閑聊的能力一樣強大了。她們開始想要種更多的麥子了,以滿足她們過剩的加工的能力,她們發現如果麥子足夠多,那麽她們就可以靠吃麥子吃飽,而且麥子可以儲存很久,度過冬天,甚至到明年後年食用。她們由娛樂發明出了一種新的生活方式,而且遠遠不止這些。她們發明出的是一種具有極大的複雜化能力的生活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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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並不是說男人是代表精英文化,女人代表大眾文化。我這裏隻是想指出人類最早的精神活動中就存在著深刻的分化,有兩種性質不同的娛樂活動。一種是屬於少數人從事的精英文化,一種群落裏普遍成員從事的大眾文化。否認人群中個體間的深刻差異隻是自欺欺人的。人與人之間存在巨大差異,而且往往不是通過努力可以彌補的。任何時代大多數人都不可能成為莫紮特、莎士比亞、牛頓、米開朗琪羅。這是人類的一種不幸,但這又恰恰是人類進化所必須的。老鼠的個體間的差異遠小於人類,但我們可以構成更加複雜的等級社會。精英文化與大眾文化本質上都源於人類智力高度發達後產生的孤獨感或寂寞。前者是個人或少數個體間交流合作以完成的複雜的創造性的活動,後者是簡單的消遣。但這些都是人類智力高度發達後產生的負性情緒驅動的人類尋找新的快樂的行為。它脫離了既往動物僅僅在性欲和食欲的驅動下生存的狀況。這種負性情緒對人類影響極為深遠。(在預期焦慮中同樣探討了這一問題。)然而,種植活動很可能的確是由女性發明的,甚至啤酒的釀造也很可能是女性發明的。農耕對於人類的重要性是無論如何強調都不過份的。如果沒有農耕就沒複雜的人類社會,我們也就無法進入今天的現代社會。農耕重塑了人類的思維和情感。
進入農耕時代,人類開始生產糧食,糧食導致了人口的增長,而人口的增長又導致了糧食的緊缺,同時周期性的天災導致了周期性的社會係統的動蕩。人口增加,環境壓力又導致了更大的部落乃至城市和國家的出現,導致種族和國家間的競爭乃至殘忍的戰爭。而最初引導我們開始農耕的或許隻是我們普遍的感到寂寞,我們不喜歡那種寂寞,那種沒滋為味的乏味感,我們希望有一點點滋味,有點快樂的事情做,但就像美國的小布什總統關於他本人所說的那樣:是的,他很勇敢。恐怖主義必須被打倒,我們就是找到了這樣勇敢的一個人。他就是布什。沒有誰像他攬了這麽多的事情。是啊,開始我們隻是撿來了一株麥穗,嚼一嚼麥粒,誰想到最終我們卻給我們找來了那麽多的事情。今天我們已經距離前農耕時代非常遙遠,那些簡單的咀嚼麥粒再也不能給我們帶來曾經的奇異的快樂。今天大眾娛樂空前繁榮、重要,它在成為社會發展的驅動力。而它的性質與遠古大眾娛樂剛剛產生時一樣。我們仍然需要大眾娛樂,因為我們仍然無法擺脫寂寞,仍然無法忍耐空洞的生活。所以,我們仍然要尋找快樂。
立
2019/09/05
他說:“一篇充滿知識性、趣味性的好文章”;他還說:“謝謝!”
是的,謝謝你。老小北。
而簡丹兒的留言呢?
她說這是“色香味俱佳的盛餐。:) ”;她還說:“非常喜歡。”
所以,我也要說:簡丹兒,也謝謝你啦!
既有遠古傳說又有現代思維,豐富,立體,風趣且有情感,非常喜歡。
覺得真該入選《大學語文》,突然想起大學時代這門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