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的兩維空間

我喜歡無聊的事情。而且,我隻做我喜歡的事情。
個人資料
(熱門博主)
  • 博客訪問:
正文

《失去愛》_68

(2016-09-20 23:48:46) 下一個

*

夏雨又一次站在知春路的這個十字路口,發現非常陌生,一切都變樣了,甚至覺得自己是否走錯了地方。他使勁揚起頭,向左右看,周圍都是直插入天空的高樓,玻璃的反光晃眼。夏雨想變化是急劇而徹底的,措不及防,甚至想回憶過去都是困難的,沒有可以喚起記憶的參照物。夏雨又向馬路對麵瞭望。綠燈亮起,但他沒有過馬路,仍然站在那裏一動不動。車流在他眼前穿過。這條路已經被徹底翻修重鋪。在小的時候,路比現在要窄很多。不過在當時,人們覺得這條路很寬,是條寬闊的大馬路。而現在,夏雨感覺它無比寬廣。對麵像岸。他想,這真是一條牛逼的馬路啊!如果媽媽還活著,從這邊走到那邊都不容易呢。肯定要趁著綠燈慌慌張張趕著走,氣喘籲籲,甚至有可能走到一半就變燈了。然後,身前身後汽車一輛輛呼嘯而過,毫不減速,夏雨仿佛看見蒼老的母親正窘迫地站在馬路當中,被氣流衝擊得搖搖晃晃,站立不穩,他看見母親這時用雙手捂住臉,頭上的一縷白發飄了起來。而就在這時,一輛汽車飛馳著撞過來。夏雨閉上了眼。

 

*

當年夏雨的母親就是在這個路口遇到了一件十分蹊蹺的事情,然後不久竟然去世了。那時,她快退休了。不想再返聘,想退休。然後,和有光去度後半生的蜜月。這時係裏的一位老教授去世,追悼會後婉貞和三個同事一起回家,經過的正是這個路口,每個人對這個路口都十分熟悉,在過去幾十年的時間裏,他們曾無數次經過這個路口。當時是紅燈,四個老人停下來等著變燈。老教授平時在係裏德高望重,深受大家愛戴。追悼會後,他的音容笑貌仍然頑固地浮現在幾個老人的腦海裏。老教授是在一次講座中心梗突然發作死在了講台上,這讓幾個老人都不由得再次感覺人生無常。而他們自己每個人的一生也這麽一晃就過去,幾乎一眨眼就進入晚年,到了人生的最後階段。他們都不約而同想到了自己的死。其中悲觀的老人想到來日無多,自己很快也就要死掉了,然後就什麽都不知道了,什麽都沒有了。一生就這樣報廢,因此感到悲哀;樂觀的老人也想到來日無多,但想這就更要珍惜這最後的時光啊,隻要活一天就要快樂一天,這讓他們心情平靜,但仍然又有著揮之不去的無奈和感傷。逝去的一切都是無可挽回的。四個人中有兩個人悲觀,兩個人樂觀,而婉貞最樂觀。其中兩人是一對夫婦,男的在曆史係,研究世界史;女的在外語係,英美文學教學組。而正是這個男的最為悲觀。不是因為這次老教授的死催生狐悲,而是還是個孩子的時候他就悲觀啦,他是一個早熟而敏感的孩子,度過了傷感的童年,憂鬱的青春期,大學畢業後依然悲觀,結婚時達到了一個悲觀的新的高峰,在新婚之夜當他一下子仰麵倒在床上時,他的心中流淌過的全都是悲觀,不是回憶剛剛的新婚夜的歡愛,而是想到了阿庇安的《羅馬史》,攝人心魄的不是偉大帝國的豐功偉績、浮華盛世,而是它終將傾覆的那一刻,誰來毀滅羅馬?誰為帝國唱出最後的挽歌?而毀滅者如今又在哪裏?他想到了《伊利亞特》中的詩句,“有朝一日,這神聖的特洛亞和普裏阿摩斯,還有普裏阿摩斯揮舞長矛的人民,終將滅亡”,上下四千年,有多少國家興起?有多少國家滅亡?四十億年間,地球上有多少山川河流的劇變,大陸漂移,物種興起,物種滅絕,而四十年後,回想今夜的快樂,就像盛唐時的夜晚長安城裏上元節的燈火和穿行如織的人流,而那時他的青春早成夢影,生命已如殘燭,所謂貧富榮辱,成敗得失,都是過眼雲煙,有一天太陽也將熄滅,星河解體,有誰會為人類唱出最後的挽歌?又有誰會替這顆裹著一團大氣層的藍色小星球吟詠傷懷念念不忘。而他的妻子是樂觀的,當年是個活潑機靈簡單清純的四川辣妹,喜歡上了這個悲觀的好做哲學思考的男孩,這就巧妙地平衡了家庭中的精神世界,老公的悲觀和哲思成為她的笑料,而在老公的眼裏她的樂觀是膚淺的,因此也得到心理上的滿足,同時他知道樂觀不是源於不怕死,而是不敢正視,是一種變形和逃避,在他們的潛意識裏是在用笑聲掩蓋對於死亡的恐懼。不過,進入中年老婆也是時時會發出感慨,人生太快了,有時是對著鏡子發出感慨的,有時是對著老公說的;有時是自己對著屋子裏的空氣說;他們沒有孩子,所以有時還會對著窗外轉動的四季的車輪說。另一個老太太,雖然也是外語係,當年也是漂亮的成都美眉,但相當悲觀。喜歡讀喬伊斯的《死者》,喜歡雪。在她還是一個妙齡少女時,下雪總能激發起她的很多浪漫的想法,(可是在成都那可是還在遙遠的冰河紀的時代才下雪啊!)有些想法是相當傷感的,但有些是歡樂的,有些是帶著梔子花的令人迷茫的清香的,很多都涉及到死亡,當然是青春期的關於死亡的玫瑰色的意象,但是所有的想法都是浪漫的。她為每一屆學生講解喬伊斯的《都柏林人》,有三分之一的學生喜歡,三分之一的學生無所謂、沒感覺,三分之一的學生一點也不喜歡。最喜歡《死者》的一個同學叫張曙光,後來成了詩人,而且畢業就去了東北最北邊的一個偏僻的黑龍江大學,是全中國最冷的一所大學。那裏,冬天漫長而寒冷,是接近極地的極度的寒冷,經常下雪,是遮天蔽日的漫天的大雪,白色世界,雪經常沒到小腿甚至膝蓋,不停的在下,一直下進下一個短暫而瞬逝的春天,紛紛揚揚下進張曙光的詩裏,然後,那些雪就永遠地留在了那裏。每當下雪,張曙光就一個人走進漫天的雪裏,長時間地跋涉,有時雪停了,那時就是一望無垠的白色荒原,像走在一張寒冷刺骨的空白稿紙裏,有時張曙光在雪地裏走著走著就感覺眼睛失明了,什麽也看不見,隻有一片白光。在黑龍江他經常感冒,發高燒。他的詩裏充滿了雪、白色、冬天、回憶和死亡的字樣,詩集的紙張是雪白的,但那些字都是黑色的,“雪”是黑色的,“白色”是黑色的,“回憶”也是黑色的。夏雨讀過張曙光的詩,他喜歡。婉貞最樂觀,因為天性也因為她就要穿上婚紗補照新婚的婚紗照,然後開始自己和有光後半生的蜜月啦。四個老人都是多年的好友。這時,綠燈亮了,老人們開始邁步走過馬路。婉貞反應最快最先邁出輕快的步子,走上馬路,兩個老太太同時跟著邁步,老頭最後但也是幾乎同時邁出了第一步,四個老人前後稍稍錯開一起向前移動,步伐基本一致,但隨後,四個人步伐的差距拉大了,腳步出現了錯落。這時,老頭突然停頓下來,仿佛意識到了什麽,向右轉過了頭,他注意到一輛黑色桑塔納,從右麵已經開過來了,他仿佛嗅到了某種不祥的味道,吃驚地睜大了眼睛,透過深度近視的眼鏡,看著這輛桑塔納,桑塔納在接近他們,這時另外兩個老太太也幾乎同時察覺到了,幾乎同時轉過了頭,桑塔納這時卻突然加速衝了過來,老頭和那兩個老太太瞬間驚恐地瞪大了六隻眼睛,同時張大了三張嘴,婉貞這時也轉過了頭,四個老人同時吸氣,正要喊出聲,就在這一瞬間桑塔納發出吱的一聲長長的怪叫,停在了四個老人的跟前。婉貞和那個最悲觀的老頭跌倒在地,另外兩個老太太蹲了下來。婉貞自己爬了起來,老頭說他的手腕骨折了,結果到醫院檢查沒有骨折。原來,司機是個剛拿駕照的新手,第一次自己上路,由於過度緊張,開始沒有看到變燈,在接近老人們時,嚇慌了,想刹車,腳卻死死踩在了油門上。

可是,蹊蹺的是,婉貞事後總是心慌,不久就發起高燒住進醫院。可是,高燒竟然持續不退,最後因多髒器衰竭去世了。夏雷詢問醫生是否和那次受到驚嚇有關,他沒有敢說出心中的疑惑,就是母親是否中了什麽邪氣。醫生告訴他沒有直接關係,婉貞患的是流感。這次的流感很厲害,醫院裏已經有好幾個老人去世了。每年流感都會奪去很多人的生命,大多數是老人,但有時流感對年輕人的殺傷力更大。有光知道婉貞走了的消息後,昏倒了。雖然夏雷把醫生的解釋告訴他,但他不相信。不久前,他們還在討論去拍婚紗照的事情。婉貞在參加追悼會前的夜晚,對有光說:不知道為什麽她不想去參加這個追悼會。有光勸她去參加,說:還是要去的。就去一次吧。對於死者的悼念,是生者唯一能做的。隻是不要太悲傷。婉貞說,她可能真是老了,脆弱,經不起這樣的刺激。她告訴有光,不知為什麽這一次想到開追悼會心裏就不舒服,老有一種不安的感覺。有光一直後悔,自己不該勸婉貞去參加追悼會。在婉貞的追悼會上,有光又一次哭得暈倒。婉貞下葬時,在陵園裏,有光已經站不住,坐在輪椅裏,一直大聲地哭,那聲音大得奇怪。夏雷和夏雨蹲著埋頭燒紙錢,感覺父親的哭聲像錐子,很快黑色的紙灰一片片輕飄飄地扭曲著飛起來,伴隨著哭聲飛得到處都是。回到家裏,父親又一次暈倒。於是兄弟倆這才把他送到醫院去做檢查。結果:大腦有多發小梗塞灶,分布於腦幹和皮層。在醫院輸液觀察了幾天之後,父親有所恢複。但回到家,仍然把自己關在屋子裏。夏雨很擔心,但也不能再留下,隻好先回去。幸虧還有弟弟。

 

*

接下來,夏雷親看到了極其怪異的一幕,像鬼片。一天晚上,爸爸突然推開門走出屋子,神采奕奕,臉像化過妝被一束聚光燈照著。當時,在白熾燈的燈光下,夏雷看見爸爸,滿麵紅光,目光炯炯有神,但那種有神顯得不正常,頭發梳得整整齊齊,更讓夏雷驚悚的是,爸爸穿了一身簇新的衣服,看著像蠟像館裏的簇新的蠟人。他走進客廳,看看餐桌,就坐下來,說:吃飯吧。然後,招呼夏雷和小齊坐下。夏雷和小齊剛坐下,有光突然麵現不悅,嚴厲地說:你們怎麽不給你媽準備碗筷呢?然後又一下子變得溫和,對小齊說:還不快去,拿碗筷來。小齊嚇得起身跑進廚房,拿出一副碗筷。剛要吃飯,夏雷卻聽見有光對著空椅子說,來你吃。他抬頭看見爸爸正往小齊擺下的空碟子裏夾菜。夏雷轉向妻子看了一眼,妻子麵色慘白。

第二天仍是如此。後來夏雷想不能這樣下去了。他忍住悲痛,狠狠地告訴爸爸:媽媽已經走了。被車撞死了。知道嗎?媽媽死了,都已經火化了。死了。沒有了。知道嗎?有光認真地聽著,像一個做錯了事的孩子,不住點頭,有時歎氣。夏雷說著說著,就說不下去了。可接下來晚飯時,門又推開了,有光再次牽著婉貞的手滿麵春風走出來。吃飯時,還是不停地向空碗裏夾菜,對著空椅子說話。夏雷覺得這樣下去真的不行了,他考慮是否要把爸爸送到精神病院檢查一下。可還沒有等到他下定決心,一天晚飯時,有光一個人出來,坐在桌前。夏雷說了幾次吃飯。有光好像才終於明白,或者聽見。說:好,吃飯。拿起筷子,卻突然又放下,說:你媽不回來了。然後,低著頭坐了一會,問夏雷:你們想她嗎?夏雷無言以對。有光開始吃飯。自此之後,恢複正常。終於接受了這個簡單的事實,但更像是漸漸忘記了。這之後,他好像變了一個人,總是丟三落四,記不住東西。而這些都是夏雷後來才告訴夏雨的。

 

*

有一天有光對夏雷說,有話想跟他講。夏雷正打電話,說馬上就來。結束通話後,走出客廳,看見父親正孤獨地坐在電視前,電視開著,但夏雷覺得父親並沒有看電視。他走過去坐在父親身邊,等了很久,有光卻不說話,隻看著電視。夏雷關上電視,問爸爸想說什麽?爸爸轉頭看了他一會兒,才說:沒有什麽想說的啊。又問夏雷:你有什麽事要說?

自從母親去世後,有光總是一個人待在家裏,哪也不去。有時同事來看他,他坐在那裏,不怎麽說話,同事走後,不久就連是誰來看他、來沒來看他都不知道了。就這樣渾渾噩噩直到最後終於有一天吃過晚飯,爸爸想出去散步了。媽媽在時,兩個人每天吃完晚飯必定出去散步,出去走三十分鍾,回來各人看書或者討論。兩人不看電視。媽媽去世後,有光就再也沒有出去散過步。臨走,夏雷要陪他,有光不讓。但直到一個小時後,他還沒有回來。夏雷和小齊在小區裏找,沒找到;又走出小區沿馬路找,也沒有找到;最後,在隔了一條馬路的另一個小區裏,找到了爸爸。他正漫無目的地在小區裏遊蕩。每當走到別人家的窗下,就停下愣愣地看著那些亮著燈的人家的窗戶。夏雷心中一酸,過去把爸爸帶回家了。

 

*

接下來的一天晚上,夏雷發現爸爸臥室屋頂的一角顏色好像發暗,這才注意到爸爸屋裏的燈管要不行了,光線很暗。於是,第二天夏雷買來新燈管換上,屋子一下明亮了起來。在節能燈的光線下,夏雷看到屋子的一角的確變暗了。他指著那裏問爸爸注意到沒有?那是怎麽回事?爸爸慌張地說他不知道,誇張地扭頭,故意不去看那裏。夏雷告訴爸爸,說可能是上麵漏水了。爸爸光是不住點頭,說他什麽都不知道。夏雷覺得奇怪,臥室怎麽會漏水呢?轉身出去,上了樓按響樓上鄰居家的門鈴,但是那家沒有人。他又回來,指著那裏告訴爸爸,說要他這幾天注意一下那裏,如果真是在漏水那就還要去找樓上那家人。爸爸點頭,說一定的。過了兩天,吃飯時,夏雷想起了那個屋角,又問爸爸現在情況怎麽樣了?爸爸茫然不知所措地看著夏雷,什麽怎麽樣了?漏水的情況怎麽樣了?什麽漏水?夏雷歎了口氣,什麽也沒說,吃過飯,他親自去查看,確定了那裏的確是在漏水。他上樓再次按響樓上鄰居家的門鈴。上樓時覺得有些煩,過去家裏的事他從不操心,都是爸爸媽媽替他們照料。爸爸什麽都能幹,又細心又耐心。但現在爸爸什麽都不管,糊裏糊塗的,讓他覺得很累,他有些生氣。這一次,夏雷按了很久那家人的門鈴,但始終沒有人出來開門。於是,隻好又下樓回去了。可心裏開始警覺起來,為什麽臥室會漏水可一直沒有人呢?上麵住的是什麽人?他不認識樓上這家主人,好像以前那裏一直是空著的,後來,住進了一個年輕女人,長得挺漂亮。第二天,夏雷又上樓,但仍然沒有叫開鄰居的門,這一回他有手使勁拍了一會,但裏麵還是沒有人。然後,這件事就放下了好幾天,直到夏雷忙過一段後,有一天,才突然發現漏水不僅在繼續,而且情況已經變得相當嚴重。他責備爸爸為什麽不告訴他。爸爸仍然說他什麽也不知道。

這一天的深夜,夏雷躡手躡腳走進父親的臥室,沒有開燈,借著從門口傳來客廳裏的燈光,他依稀看見爸爸正在黑暗中沉睡,像個孩子。但雙人床的另一邊是空的,母親生前的被子疊得整整齊齊,擺在床頭。他走到漏水的那個牆角,打開手電,一束白色的光柱射出來打到牆上後擴散成一個圓形。現在漏水的情況已經非常嚴重,他又移動手電,檢查了另外三個屋角,有兩個也出現了漏水。夏雷看後,沒有關掉手電,而是打著它,在整個房間裏照著看。每一個角落,每一件物品,隨著燈光的移動,在光柱裏變得清晰,然後,又沉沒在黑暗中。直到他的手電照到父親床頭櫃上媽媽的遺像時,他心中一酸,在手電的聚光下,媽媽的笑容生動,雙眼明亮,嘴角翹起,表情自然,但像是幽靈,在燈光外圍的昏暗中,懸浮著父親熟睡的麵容,像死者。夏雷關掉手電,然後走進臥室內的衛生間,關上門,沒有開燈。衛生間裏一片漆黑,什麽也看不見,連客廳裏漏過來的一點微弱的光線也沒有了。夏雷站在黑暗裏,一動不動,屏息靜聽,好像能聽到上麵衛生間的流水聲,但他不敢確定上麵的流水聲是否真的能傳下來。他的判斷是,漏水因為樓上衛生間的水龍頭沒有關,水流進臥室,日久聚集產生了滲漏。這樣來說,上麵的住戶就很久沒回來,或者在屋子裏出事了。他打開燈,這時就看見浴室地麵粗大的下水口。心裏納悶兒即使是衛生間的水管都打開,那也能從這裏流下去,不會積水的。上麵到底發生了什麽?而住在哪裏的女人又怎麽樣了?難道有水淹現場,毀掉作案的痕跡?他走出衛生間,上樓,在半夜裏再一次按下樓上人家的門鈴,但仍然沒有人開門。他扒在門上聽了聽,什麽也聽不見。然後,突然用力拍打了幾下大鐵門。這一層剛才剛關閉的聲控燈,一下亮了起來,隨後樓下的也亮了起來,而墨綠色的大鐵門卻紋絲未動。

第二天,夏雷找到物業。物業說,這房子不是那個女人的。房子是在另一個男人的名下,但那個男人始終沒有在這裏住過。不過那個女人經常來找物業,找人做家務,或者維修什麽的,她連換個燈泡或者挪動一下桌子都要找我們。物業撥打了房間的電話,沒有人接。夏雷讓他們打電話找房主,物業說沒有房主的電話。最後,一個小負責人跟著夏雷,先查看了一下夏雷家漏水的情況, 然後又跟著夏雷上樓。上樓時說這個女人經常丟三落四,笨手笨腳老是弄壞東西。夏雷一言不發,再次叫門,仍然叫不開。於是,夏雷命令物業報警。警察聯係到了房主,房主來了,打開門,眾人進屋時發現,屋子裏到處是水。浴室的門開著水的確是從主臥衛生間裏流出來的。夏雷進去時一眼看見,衛生間浴缸的水龍頭開著,水盛滿了浴缸從浴缸邊緣不斷地向外流,然而,浴室的下水道入口處堆了一堆毛巾被。警察詢問房主,屋子裏住的女人是誰?現在她在哪?那個中年男人支支吾吾,說不清楚。於是,當場被警察帶去詢問。

原來,這是那個男人背著老婆買下的一處私房。這裏住的是他包養的情人。有一天,情人突然興致一來,也許是在和他鬧脾氣後,甩手就和朋友外出旅遊去了麗江。可能是在給浴缸灌水時突然來了興致,或者是突然生起氣來,然後,迫不及待收拾了東西,確定每一張卡都拿上了,然後,就提著包走人了。而浴室的水龍頭早已忘在腦後。夏雷看著自己被糟蹋的屋子,無可奈何地感慨:錢讓人自由了。然後,又想到父母期盼中的旅行,現在他和哥哥都長大了,父母也完全可以周遊世界,這在過去是做夢都不會想到的,但現在已經完全可能,可媽媽卻走了。所以,沒有完全的可能。夏雷一陣心酸,接著想到修房,夏雷又是一陣心煩,感慨中年就是一個累啊。不久,那個房主來找夏雷。他的年紀和夏雷相仿,樣子很有氣質,彬彬有禮,而且十分健談。他向夏雷再三表示歉意,願意賠償損失。當知道了夏雷在公安部工作時,他對夏雷就更加熱情。最後,他出錢找人來把夏雷的房子家重新裝修。他告訴夏雷自己還有房子,老人可以先住過去。裝修之後,他和夏雷成為朋友。夏雷也知道了這個人是做房地產起的家,後來有錢了就什麽都搞。現在準備進軍高端洋酒市場。而夏雷這時也恰恰在考慮做洋酒生意呢,在這個領域他有很硬的關係,需要的隻是資金。於是,兩人一拍即合。

 

*

搬進新裝修的家以後,有光一直恍惚,感覺這不是自己的家。他住得不安心。幾次鬧著要搬回去,總是往外跑。夏雷解釋了兩次,但發現父親根本聽不懂。於是,他隻好把父親送到醫院檢查。檢查結果是老年癡呆。夏雷說,怎麽會呢?父親沒有那麽老啊。醫生解釋,現在這個歲數已經很多老人出現這樣的症狀了。有光主要和多發腦梗塞有關。醫生囑咐夏雷要注意,因為這樣的患者經常容易走出去就走丟了。夏雷問父親的這種情況和母親的去世有沒有關係,醫生說,當然有關係了。有很多感情太深生活了一輩子的夫婦,一個去世了,另一個很快也就走了。這也是某種前世的因緣,命中注定。醫生說道,所以凡事有利有弊,愛的太深也不好。那個主管大夫是一個很年輕的,酷酷的男醫生,接著竟然說出一句英文:too much love gona kill you, it is always ture.夏雷想這可能是一句歌詞吧,但他真想打這個孩子一頓。

 

*

可不幸的事情果然發生了。

一天中午,有光坐在家裏,覺得這裏不是他的家啊,他們為什麽要把他放在這裏呢?然後,他又看看自己的浪琴表。這塊表是結婚時婉貞買給他的,他帶了一輩子。但發現表不走了。這更奇怪了,不可理喻啊!有光想。他看著這隻曆經歲月的手表,吃力地回想著,這樣一塊表怎麽會到他的手裏。最後,他又想到了婉貞。那麽他可要把這塊表好好收藏好。於是有光拿著表在屋裏到處轉,想找一個最穩妥的地方放好。直到放好後,才安心地睡午覺了。第二天,有光再次感覺這個房子的陌生,他又想起了婉貞。婉貞在哪兒?怎麽這麽久沒有見到她了?她一生沒有離開過他啊!有光很後悔,他覺得是他做錯了什麽事情,他急得想哭,決定要去找回婉貞。於是,匆匆忙忙回到屋裏,穿戴整齊。但還覺得不妥,好像仍然缺點什麽?他想起來了,是那隻表。於是他又開始找表,但到處也找不到。找著找著,他自己也記不清自己要找什麽?想了很久才想起來,他是要去找他親愛的婉貞啊!於是,有光終於拉開門,匆匆忙忙走了出去。

 

*

有光走失了。

 

*

當夏雨知道這一切時,有光已經被找到。但那時在發燒,住進醫院就出現多發腦梗,肺炎,心衰,最後,多髒器衰竭去世了。夏雨隻得又再次趕回來,一見到弟弟就對他大發雷霆。夏雷一言不發。

 

[ 打印 ]
閱讀 ()評論 (1)
評論
回複 悄悄話 一個好的故事

給我講一個故事吧,
但不要讓我知道
你想要說的
是什麽;
不要教育我;
不要給我任何提示;
也不要有一點點的
希望。
我隻要聽
一個故事;
一個好的故事;
讓人足夠絕望的故事。
故事的內容
是關於
生活;
故事裏
講的
就是我,
但你不要告訴我。
把它變成
一個秘密。



2016/9/6夜
登錄後才可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