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 (132)
2015 (137)
拂曉，當又一顆啟明星升起的時候他的靈魂已奔向了天堂。
一題記
靜謐的病房，這件狹小的房間一切都顯得那麽蒼白，毫無生機。隻有這條白床單上那束鮮紅刺眼的玫瑰提醒著人們，被單裏裹著的剛剛停止呼吸的生命曾經也是仙龍活跳的。
42歲的荷西，五周前心前區絞窄性疼痛，倒在商場售貨台上。由救護車送來醫院急診室時，他的左心前區血管阻塞50％，需要緊急做心導管支架手術。急診醫生剛給他用了擴血管的藥，他的心絞痛稍微有點緩解還沒來得及送進病房，他就逃之夭夭了。
三周前荷西再度出現在醫院的急診室，急性心肌梗塞已經擴大到他的左房幾乎所有的心肌傳導束，嚴重的心律紊亂，急性心衰，由他的太太梅萊妮監視著直接送進病房。
荷西的婚姻正如他的病情一波三折。他和梅萊妮從小青梅竹馬，高中畢業後你濃我濃情人綿綿的節日正準備結婚時，他卻消失得無影無蹤。傷心欲絕的梅萊妮在苦苦等候了五年後，帶著他們愛情的結晶四歲半的女兒嫁給了一個修理工。
梅萊妮的平靜生活剛剛渡過了三年，流浪的荷西卻胡子拉碴地回來了。他追著梅萊妮不依不饒，用荷西自己的話說，年輕的梅萊妮太漂亮、太出眾，自己沒有信心娶她回家，必須要出去錘煉一番，讓男人有擔當的責任。八年了，皮膚黝黑、人高馬大的荷西去到南韓教過英語、做過導遊、學過料理。當然沒有賺到什麽銀子，倒是有不少身姿婀娜、麵容姣好的南韓姑娘往他身上貼。他卻終於明白長睷毛，大嘴巴，前凸後翹的身材才是自己最要的。於是，迫不及待的他回到初戀情人的身邊。
歲月的蹉跎欲阻擋不了激情的再次燃燒。隻不過幾個月，梅菜妮就離開了修理工，準備和初戀情人迎接新生活。
而此時，整天腰痛的荷西卻查出了兩側腎盂輸尿管嚴重積水。在兩側裝上了尿道造瘺口的同時，開始了必須一周三次洗腎的日子。這時，再次等待做新嫁娘的梅萊妮又一次遭到了荷西的拒絕。
“我已經是一個廢人了，不能給你幸福，還是回到他的身邊去吧”荷西這一次卻是理智地說道，“我會支付女兒的撫養費。”
再次打擊，不幸的梅萊妮患上了左側乳腺導管癌III期。一年後右側乳房腫塊也遭根治切除。在她經曆手術、化療、放療的同時兩顆破碎的心，又依依不舍，重新舊好。
情人節那天，在親朋好友的祝福聲中，在女兒的淚眼中，荷西帶著來自身外的兩側尿袋，梅萊妮卻是少了一對乳房，他們遲了整整二十一年的婚姻走進了愛情的殿堂。這對夫婦曆盡磨難，依然恩愛鮮亮，令人羨慕讚歎！
在病房裏，荷西又一次拒絕了心血管醫生心導管檢查的建議。他不能忍受醫院的禁煙，他還要回去貪杯。初步的對症治療兩天後，他簽了AMA(against medical advice)踉踉蹌蹌地逃出了病房。
生活之路有長有短，生命之河有緩有急。
荷西最終沒能逃過心肌梗塞的縮命。昨晚，他被收到病房時，已經沒有足夠血液循環的心髒幾乎開始罷工。心髒科的醫生決定馬上讓他轉到Sunset凱撒醫院做緊急balloon心導管手術。
荷西的心率急劇下降到30以下，測不到脈搏，第一時間病房裏響起了Code Blue，在強大心外按摩和腎上腺素推注下，他微弱的心髒又開始不規則緩慢的跳動起來。救護車已等在醫院外麵，雖然是ACLS(Advanced Cardiovascular Life Support)轉送病人，這時隨車護士和救護人員都不讚成把危在旦夕的病人送到救護車上。二十分鍾後Code Blue再次響起，荷西的心髒又緩緩跳動起來。顯然，他的心髒已到了鞠躬盡瘁的地步。每二十至三十分鍾，都要call一次code blue，一共call了六次。這是我在高危病房裏，見到最多一次病人連續called.臨床上對瀕死的病人，絕不會無限製的call code blue.一般連續三次的code後,醫生都會與家屬談話，做好放棄的心理準備。
但是，梅萊妮決不放棄。她說，以前他放棄自己太多次，現在他不能做決定了，我不能放棄他的生命。就在第七次code 將要響起時,梅萊妮跑來問我，“荷西這次真的沒有希望了嗎？”
我說，“您已看到了，中央靜脈切開；升壓藥、強心藥和血管收縮劑三個藥物同時灌注；肺動脈測壓；氣管插管；導尿管每15分鍾監測尿量；所有醫學上能夠支撐生命的藥物和方法都用上了，生命毫無起死回生跡象，他的全身器官都在急速走向衰竭。”
梅萊妮歎息了一聲，“看來命該如此。”
我見她稍有鬆口改變主意，馬上把醫生找來，她落筆沉重地簽下了DNR.2月14日淩晨4點18分，在梅萊妮簽字後隻一分鍾，荷西的心髒就變成了一條直線。
“今天是情人節，我倆剛好結婚兩周年。”梅萊妮傷心欲絕，一顆顆淚珠滾落到嘴角“我們已經訂好了情人套餐，荷西二天前就已買了一打玫瑰，用報紙包好，放在冰箱裏。情人節當天玫瑰花會很貴，這是他一慣的做法。”梅萊妮像是對我，又像是對自己喃喃地說。她猛然驚醒囑咐家人把冰箱裏的玫瑰帶到病房來。
現在這束生命的血管裏流出的鮮豔紅花，伴著荷西一起去敲天堂的門。缺乏醫療知識和個性的使然，今天荷西抱著自己買的玫瑰親自去獻給上帝時，不知道上蒼是喜？是憂？不過有一點是肯定的，進了天堂的門不會再打開，這次他永遠也逃不回人間了。
如果真愛，不要輕易放棄；
如果活著，不要隨意糟蹋；
如果疾病，不要任性擺布；
如果情親，不要折騰心碎；
一個小時後，女兒攙著暗然消魂母親的胳膊顫顫巍巍地走出了病房。我望著這對母女遠去的背影，濕潤的雙眼又直勾勾地盯著白床單上的紅玫瑰：情人節今天，女兒又一次失去了父親；她永遠地失去了丈夫；
人們使用彼此去醫治對方的痛苦。他們彼此把對方置於生命的傷口、眼睛、陰戶、嘴和打開的手掌。他們緊緊擁住對方，不讓離去...阿米亥情詩漸入耳膜。。。
二零一七年二月於美國加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