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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去愛》_23

(2016-08-04 04:04:35) 下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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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峰研究的是轉錄調控機製,具體地說,就是基因組中遠端調控序列是如何增強基因轉錄的。這是一個非常基礎的生物學問題。

在生物體內,以DNA(基因)為模板轉錄(合成)出RNA,再以RNA為模板翻譯(合成)出蛋白質。每一步都需要多種蛋白質的參與。而在轉錄中起關鍵作用的蛋白質稱為轉錄因子。在基因轉錄起點的上遊,有一段包含許多特殊密碼的DNA序列,稱為啟動子。不同的轉錄因子會識別不同的密碼結合在啟動子上,並進一步指導更多的蛋白質在啟動子上組裝出一部龐大複雜的轉錄機器。不過對於高等生物,僅僅有啟動子還遠遠不夠。高等生物和低等生物基因的數量差別並不大,但是基因調控的複雜程度卻相差巨大。高等生物的基因調控複雜得難以想象。在一個基因的周圍散布著各種不同的調控元件,有些可以增強轉錄,叫做增強子;有些可以抑製轉錄,叫做沉默子;有些可以將基因孤立出來,形成一個獨立的區域,不受臨近基因轉錄的影響,叫做絕緣子。越是高等的生物,這樣的遠端調控元件的數量就越多,而且有時它們距離靶基因非常遙遠。這些遠端的調控元件是如何識別靶基因發揮調節作用,就成為一個非常基礎也是非常重要的生物學問題。運用基因工程、轉基因和生物信息學的方法,人們已經能夠找到大量的調控元件。但這些元件是如何工作,卻仍然知之甚少。細胞太小了。我們看不見也摸不著。而細胞內數以億計的分子一刻不停地進行著快速、複雜的相互作用。合成分解。

還是在上學時,小峰就對這個問題產生了濃厚的興趣。他知道關於遠端調控的作用機製一直有兩種假說。Looping假說和Tracking假說。

Looping假說認為遠端增強子通過成環作用直接和啟動子相接觸,形成一個超級複合物。

Tracking假說認為遠端增強子不與啟動子直接接觸,特定的調控因子首先結合在增強子上,然後沿DNA滑動至啟動子處,從而調節轉錄。

由於缺乏直接證據,三十多年來,兩種假說相持不下。科學家們曾經做過很多複雜的實驗,但往往實驗越複雜,結果越難以解釋。

而那天晚上,小峰想到了一種巧妙的方法,可能能為增強子的作用找到直接證據,從而結束這場爭論。他在紐約狹小的公寓裏畫出了整個實驗方法的草圖。看上去,這個方法簡單有效,每一步似乎都是可行的。小峰開始興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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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小峰放下筆時,已是淩晨三點鍾。方法看上去很簡單但要具體做出來還有許多細節需要考慮。不過,現在小峰決定要到上沙發睡覺。此時,他的心情相當愉快,甚至想去床上睡,如果沈菲沒有一腳把他踹下去,那麽他還想親吻熟睡中美麗的妻子。但是最終他還是老老實實躺在了沙發裏,卻仍然興奮得睡不著,感到非常的快樂。這就是科學研究為什麽會讓人著迷的原因。那是一種發現的快感。正是這種快感吸引著科學家沉迷於科學不能自拔。科學就應該是這樣的。可是上一次的快感卻是在很多年以前了。那也是一個這樣夜深人靜的晚上,在蘭州的宿舍裏,小峰發現了實驗的一個關鍵問題,那個晚上,他是多快樂啊!最後他的論文發表在了《Nature Genetics》上。而現在轉眼,已經過去了這麽多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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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小峰來到實驗室做實驗,同時繼續完善自己的設計。他希望今天能遇到老板。老板經常周六來工作,但今天沒有來。下午回家,發現沈菲也不在家。

周一,小峰終於向老板講了自己的設計。老板聽了很高興,同意他進行這項實驗,並告訴他等宋回來,他會讓宋幫助小峰的。小峰走出老板辦公室時,感覺實驗室的空氣格外新鮮。

老宋是實驗室裏的技術員。今年已經五十多歲了。他是89年七月來到美國的。在西南大學讀的生物學博士。畢業後做過許多年的博士後。換過許多地方。後來一直在這個實驗室做技術員。老宋是個基督徒。對於老宋過去的經曆,小峰知道的不多,老宋似乎不願談。小峰也不多問,隻是想到老宋,心中不免感慨。在美國生物實驗裏做技術員的華人,絕大部分都是博士畢業,不少還是歐美名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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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小峰沒有帶飯。到餐廳買了一份披薩、一份炸洋蔥圈和一份土豆濃湯。小峰最喜歡餐廳的土豆濃湯。湯是用土豆泥熬成的,裏麵有青豆、胡蘿卜丁、鹹肉丁,還加了鹽、黃油和奶酪,味道鮮美。小峰剛坐下,就看見林銳和莫裏尼端著飯向他走來。小峰招招手。林銳是所裏的在讀博士,學免疫的。莫裏尼是美籍意大利人,有50多歲,屬於高齡博士後。莫裏尼喜歡和中國人聊天。他說他家與中國有淵源,他去過很多次中國。莫裏尼有些語言天賦,英文說的非常標準,還會說德文、俄文,和一些簡單的中文,但發音糟糕,像用卷成麻花的舌頭在說。至今單身,有一個中國女友。但老宋說,他有過很多中國女孩。老宋認為,這些老外要想睡中國女孩太容易了,要想睡日本女人、韓國女人,就沒有那麽容易,甚至越南女人都不會像中國女人那麽容易。莫裏尼見到一個陌生的中國人,就會用中文說:你好,你叫什麽名字?如果那個人說他是日本人,莫裏尼又會用日文說這些話。如果那個日本人剛來美國不久,這時就會局促起來,不停地立正向莫裏尼微微點頭、鞠躬,說一連串不知什麽內容的日語,然後,用像日語一樣的英文反複解釋,說話時一直在笑,不停地微微點頭,並且不時地鞠躬。研究所有不少意大利人。小峰實驗室裏就有兩個,一個叫皮耶羅,長得高大英俊,性格開朗。老宋說,他把所裏所有的女人都睡遍了,說意大利男人如果想睡一個女人是非常容易的。但如果一個中國男人想睡一個西方女人就很難了,那簡直就像天方夜譚,就像郭德綱的相聲。另一個叫巴喬,巴喬清瘦,沉默,相貌憂鬱。老宋說,巴喬在意大利有一個女友,和他談了12年的戀愛,但還是不肯和他結婚。他搞不定,很痛苦。皮耶羅經常勸他,應該和其他的女人多交往交往,睡一睡別的女人。但老宋說巴喬從來沒有睡過別的女人,可能連他的女朋友都沒有睡過,他隻睡過他的枕頭,就是說有過很多個輾轉反側的不眠的夜晚,但那都是一些極為痛苦卻毫無用處的不眠之夜啊!巴喬經常會躲在顯微鏡室的房間裏給女友打電話,邊打邊哭。老宋又一次說,那些中國女孩兒都很願意讓老外睡啊,尤其是香港的女人,比大陸的女人還Cheap,以被白人睡過為榮。這就是萬惡的殖民統治的結果啊!小峰注意到,皮耶羅的眼睛是黑色的,像個孩子;巴喬的眼睛是淡灰色的,有些膽怯;莫裏尼的眼睛是藍色的,像湛藍的地中海,非常清澈,從瞳孔發射出的一條條極細極銳利的黑線,呈輻射狀散開,根根清晰可見。

吃飯時,林銳問小峰回國結婚怎麽樣?莫裏尼一聽表示祝賀,小峰忙解釋說,隻是重辦一下婚禮,其實婚早結了。莫裏尼又問家在哪裏?小峰說,先去的他妻子家成都,後去的北京。這時,阿爾弗雷多也過來了。阿爾弗雷多是西班牙人,和林銳、小峰常一起踢球。老宋說,阿爾弗雷多的女友很漂亮,但阿爾弗雷多非常花。他說,西班牙的小夥子都很棒,特別招西方女人的喜歡,對於她們西班牙的小夥子就是野味。而西班牙的小夥子個個都是性欲旺盛,都是小種牛。

小峰告訴莫裏尼,成都美食很有名,非常辣。莫裏尼說,他知道的。於是,莫裏尼談起了他去成都的經曆:

莫裏尼第一次去中國,就到過成都。那是很早以前的事了。剛改革開放不久。他說,在成都,有一次,他在街上看到一個賣食物的小攤上煮的東西非常香。但攤主不懂英語,當時街上也沒有人。莫裏尼就用手比劃還用上了他剛學的中文。攤主也就隨便給他挑了一些食材,然後,放進鍋裏煮。煮好後,莫裏尼就坐在攤邊吃。所有的東西都很好吃,但也很辣。莫裏尼愛吃辣的。但他說自己當時的吃相一定非常難看。因為又燙又辣。可是,等到他抬頭時,卻嚇了一跳。因為不知道什麽時候,他的身邊已經站了一圈人,有男有女,不說話,但都在專注地看著他。莫裏尼想,這些人是從哪兒冒出來的?剛才街上明明一個人也沒有啊。可就在這時圍觀的人突然都笑了起來。他看見,這裏的女人笑的時候,用手捂嘴。有一個女孩子笑得都趴在同伴的肩上了。回到賓館後,莫理尼向服務員描述了他吃過的東西。服務員告訴他,他吃的是牛胃和鴨腸子。結果,莫裏尼把吃下去的又都吐了出來。因為,莫裏尼從來不吃內髒。他隻吃一般的牛肉和雞肉。而且,還是鴨子的腸子!這真讓莫裏尼無法忍受。

小峰問:肝髒也不吃嗎?莫裏尼說,不吃。任何內髒他都不吃。小峰說,可法國人的鵝肝是很有名的啊!莫裏尼說:是啊,是啊。在遠古,當人們捕獲獵物後,要把肝髒最先分出來,給部落地位最高的人吃。因為肝髒富含維生素。新鮮的肝髒吃起來是脆的。其實,歐洲有很多地方,也是吃各種內髒的。比如,德國人就吃雞心;法國人吃鵝肝;還有蘇格蘭人吃羊肚。在意大利的佛羅倫薩,人們吃牛肚;在西西裏,吃豬大腸;而英國有豬血布丁,還有一種怪異的腰子餡餅。林銳說:腰子是非常非常好吃的。莫裏尼隻是笑著搖頭。小峰問阿爾弗雷多吃不吃內髒。阿爾弗雷多說他什麽都吃,尤其喜歡吃免費的。那狗肉怎麽樣?林銳刺激他。阿爾弗雷再次強調隻要是免費的。小峰說,他覺得吃狗肉是一種野蠻的習慣,尤其是養過狗的人還吃狗肉的話。林銳說,那隻是一種習慣。印度人還會認為吃牛肉是野蠻的。還有西班牙的鬥牛,很多人認為野蠻、血腥。他看向阿爾弗雷多問:你喜歡鬥牛嗎?阿爾弗雷多說:不是太喜歡。小峰問:西班牙是否會禁止鬥牛?阿爾弗雷多說:目前還有許多人喜歡。以後可能會禁止吧。現在反對的人在增加。阿爾弗雷多說:其實任何一種動物,養的時間長了都會有感情,都讓你覺得它是能理解你的。這樣的話,豬、牛和狗又有什麽區別呢?難道大家都應該成為素食主義者?林銳在阿爾弗雷多說話的同時插嘴說,但是貓養得再久也難以理解。莫裏尼告訴大家,達·芬奇早就說過他很小便放棄了肉食。總有一天人們會同他一樣視殺生如殺人之類的話。他相信未來文明社會人類會成為素食者。大家都笑著搖頭。後來,連莫裏尼也承認他不太可能為了文明而放棄吃牛肉。不過,他仍相信未來人類會成為素食者。林銳說,自己餓極了連人肉都會吃。說完他看看其他三人,好像他在權衡如果需要他將吃誰。莫裏尼說:吃人肉恰恰是人類的古老習俗啊。然後,他就不說話了。小峰問:別的食肉動物會吃同類的肉?大家都不太確定。阿爾弗雷多說,他做轉基因時,有時母鼠是會將生出的轉基因小鼠吃掉。小峰解釋說,他想知道的是是否有基因上的某種機製讓動物不喜歡吃同類的肉,這對這種動物種群的生存似乎是有利的。如果這個基因突變了,那就成為食人惡魔。

他又告訴大家,吃牛肉其實是非常不環保的。因為牛排放的氣體中含有大量的二氧化碳和甲烷。全球有10億多頭牛,每天都在不停地打嗝兒放屁,汙染空氣,甚至超過了汽車和飛機。新西蘭曾經打算對牛放屁征稅,但因為養牛農民的反對而失敗。在新西蘭,養牛農民的勢力很大,所以你就很難對牛放屁征稅。就像美國的禁槍。所以,現在牛仍然可以自由地放屁而不用交稅。小峰說科學家已經找到了解決的方法。那就是吃蟲子。蟲子,低脂肪,高蛋白質,富含礦物質,而且因為生長周期短,所以體內幾乎沒有聚集重金屬等毒素。其實蟲子的味道非常鮮美。小峰自己小的時候,就抓過蟲子吃。那可真是愉快的經曆啊。在秋天,螞蚱都長肥了,在野外的草地裏一上午可以捉到很多,裝進瓶子裏,然後,把它們穿成串在火上烤。烤的時候螞蚱還在火上扭來扭去地掙紮。林銳說他也吃過很多蟲子,毛蟲,蜜蜂,螞蚱,蟋蟀,知了,蟬蛹,蠍子,還有蜈蚣。其中,比較有意思的是蠶蛹。胖胖的,大拇指粗細,有黑色的,有黃色的,炸一下,撒上鹽,塞進嘴裏一咬,哢嚓一下,流出滿嘴的汁水,鮮美無比啊! 不過,這時小峰接著說:經科學研究,最有前景的是蒼蠅卵。非常有營養。蒼蠅卵的粉,比魚粉的營養價值更高,而且還能增進免疫力。大家都笑了。一致認為:未來是美好的。

吃完飯,四個人靠在椅子裏,意猶未盡,還想再聊一會兒,可一時間又沒有什麽可說的。而就在這時剛才一直沉默的莫裏尼突然又說話了。他說:

“我第一次到中國是八十年代初。中國剛開始對外開放。那一年我18歲。中國對於我是一片古老而神秘的土地。中國之行,讓我既興奮,又有一種莫名的恐懼。你知道,我的一個舅舅,在中國做過很多年的外交官。他熱愛這個國家。有一次我和他聊天時,他突然說:莫裏尼,你已經18歲了,應該一個人去旅行,去看看這個世界。很多地方和意大利是不同的。你應該去一次中國。在飛機上,我一直想像著這個古老的帝國,但所能想到的隻有天安門廣場。你知道,意大利有一位非常著名的導演,安東尼奧尼。在1972年,他到中國,拍攝了一部紀錄片,名字叫《中國》。片子的開頭就是天安門廣場。天安門廣場,我知道,那裏很大,永遠懸掛著毛的畫像。在六七十年代,在意大利,在整個歐洲,有很多人信仰共產主義,信仰毛主義。這些人裏,有青年人,有中年人,也有老人。他們信仰得很真誠。但現在已經沒有人再信了。還有很少的人,他們是大學裏的教授學者,他們在研究。我第一次去中國時,所有公園的門票都有兩種,一種是賣給外國人的;一種是給中國人的。賣給外國人的票,要貴很多。有一次一個中國朋友,陪我去天壇。他是一個非常好心的人。因為覺得門票太貴,於是就和賣票的工作人員商量,想讓她賣給我一張給中國人的門票,結果受到了訓斥。那位賣票的工作人員,是一個小姑娘。我還記得,她很年輕,長得很漂亮,她沒有化妝,一直板著臉,沒有笑容,也自始至終沒有看過我一眼。當然,她不可能給我,一個外國人,賣一張便宜的中國人的門票。我記得,那個時候,中國的服務人員,都是這樣板著臉,很少對你笑,尤其不會對一個外國人微笑。後來我又多次去過中國。每次變化都非常大。笑容越來越多了,對外國人越來越熱情,但我也越來越不喜歡了。因為那種笑容的目的性太強,太直白了。”

在2007年,安東尼奧尼去世了。這一年底,意大利首次發行了《中國》的DVD。莫裏尼的舅舅買了很多張,作為聖誕禮物送給親朋好友。莫裏尼也收到了一張。在2007年,莫裏尼離婚了。新年之夜,他一個人又一次看了一遍《中國》。這一次莫裏尼注意到,安東尼奧尼在這部片子裏,是從天安門廣場開始,而以上海的一場雜耍演出終結的。

在這場午餐談話的最後,莫裏尼說,他第一次到中國後,坐火車從北京南下。一路上他發現,這個國家是如此的遼闊、美麗、引人入勝。當然,那時的中國很窮。

莫裏尼講完了。小峰不知道應該說什麽好。一時間餐桌上又沉默了。這時林銳突然對小峰說,差點忘了,這個周末踢球,你去不去?小峰說,絕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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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人父 回複 悄悄話 在紐約實驗室的中國人很少與外國人胡搞的,長期在實驗室工作的博士後主要是因為英語不夠好,有的都考上了醫生也因為口語表達而match不到位置,也因此沒法與老外搞在一起。語言好的當不了PI就會去醫藥公司賺錢了,或者考醫生執照去當醫生,甚至還有幹脆改行的。在實驗室工作的好處是容易拿綠卡,因為學校沒有綠卡名額限製。拿了綠卡後,很多人就去公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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