箱子的故事—中
她說:“我的故事其實很老套。”於是她開始一邊想一邊說,慢慢陷入了她的故事之中。“一個小女孩從小家庭條件很好,一直被家裏人寵著,他們什麽都依著她。而她表麵上十分文靜、聽話。她從小學習就特別好,重點小學、重點初中、重點高中,學習一直是名列前茅的。但是我說了,那隻是表麵上的文靜。在我上初中時,有一天,我記得是一個星期天的下午,家長出去了要到很晚才會回來。我一個人在家裏自己看錄像。家裏有很多錄像帶,但大部分都看過了。於是我就到處翻啊找啊,想找到一盤沒有看過的。後來不知怎麽的我就走進了家裏的一間儲藏室。那間屋子以前總是鎖著我從來沒有進去過。當我推開門時,我看到屋子裏光線很暗,堆滿了大大小小的箱子。我走進去看到地上躺著一輛童車,是一些小男孩在五六歲時最喜歡騎的那種。車子倒在地上破舊得不行,可以想象得出那個小男孩一定非常喜歡它曾經騎著它到處亂跑很開心,但我們家從來沒有男孩子啊!在屋子的斜上方有一扇小窗戶。我抬頭看過去,陽光正從那裏照進來,形成一條光路,光路中塵埃紛紛揚揚無聲地在翻滾。我順著這條光路又轉頭看,我看見地上在陽光中停著一隻死老鼠。但它不像是死了,好像隻是在溫暖的陽光裏安詳地睡覺。在老鼠的側前方散落著一隻小男孩的球鞋,球鞋的前方就是一堆箱子。巨大的棕紅色的樟木箱,暗黃色的柏木箱,褐色的皮箱,深藍色的帆布箱,雜亂地堆放著,其間還散放著很多大大小小的盒子。白色的硬紙殼的盒子,黃色的,綠色的,灰色的,還有各種花花綠綠雜色的,各種各樣的圖案。顏色都已經變得很陳舊,像被漂過一樣。有的蓋子沒有蓋好,露出了裏麵存放的東西。那隻小男孩的球鞋就停在這堆箱子和盒子前方不遠的地方好像他的身體和另一隻腳剛剛跑進那堆謎團之中。”欣欣恍恍惚惚地述說著。“在這堆箱子的對麵屋子深處的角落裏放著一台很舊但樣子很時髦的白色梳妝台,我轉頭看過去時正好看見了那麵梳妝台上的鏡子裏的我。在這間慢布塵灰的晦暗的屋子裏,那麵鏡子顯得特別清澈,鏡子裏的空間清晰得讓人不安。我和我的目光對視在一起互相看著。我那時正站在一堆箱子的前麵顯得人很小很小。我看著鏡子走過去,看著我在一點一點放大,仔細端詳好像是在看著一個一直在這間屋子裏的陌生的女孩。就在這時我注意到了身後那堆亂七八糟的箱子,因為我突然看見了在箱子堆中的一個角落裏露出了一個紅色的角。我於是不由自主地走了過去把它拿來出來。那是一隻紅色的包皮小木箱,有著一種血腥的紅色。箱子蓋得嚴嚴的,我把它打開,看到裏麵放著一盤樣子很奇怪的錄像帶,上麵沒有寫名字,隻標記了一個不知是什麽意思的藍色的三角形。你猜猜那盤錄像帶裏麵錄的是什麽?”
範精心一直在喝酒,這時不動聲色地說:“是一部色情的片子。”
“你說對了。是一盤黃色錄像帶。”
“哦,應該是這樣。”
“但是怎麽會是這樣呢?。”
“哦,這真有趣。”
“真的有趣嗎?那年我剛上初一。”
“然後你在那個下午就看了這部錄像。”
“不,那個下午我隻看了它的開頭。然後我就嚇得心突突直跳。然後我就把它停了。”
“嗯,的確。你那時還太小,還不懂得一些事情。”
“嗯,也不是。主要是我突然有了一種奇怪的感覺。一種預感。”
“一種預感?你經常會有預感嗎?”
“不是經常。但我的預感向來都很準。”
“真的嗎?”
“你還是不相信。”
“那你當時感到了什麽?”
“是一種不詳的預感。挺害怕的。”
“這倒有意思。”
“你猜猜我然後做了什麽?”
“你做了什麽呢?”
“我把它藏了起來。”
“噢,這樣你就可以找機會慢慢看把它看完了。你還是想把它看完。”
“不是的。我隻是想搞清楚一件事情。”
“噢,搞清楚一件事情?是什麽事情呢?”
“我想知道是誰在那放了一盤錄像帶?他為什麽會放在那裏?我想我可以在暗地裏觀察我父母的反應。我開始以為這有可能是他們倆的,他們倆會在我不在的時候偷偷的一起看一盤黃色錄像。”
“嗯,很有可能。”
“但我又想,如果是他們倆的那為什麽他們沒有把它放在他們的臥室裏呢?所以我就想它會不會是我爸爸的,而我媽不知道。”
“嗯,這更有可能了。”
“但也很可能是我媽媽的,是我媽媽的一個秘密。因為如果是爸爸的,那他更可能把它藏在書房裏。可是我怎麽也不能相信媽媽會背著爸爸看這種片子。而她又是從哪裏從誰那裏弄來的呢?”
範精心放下手中的酒杯看著欣欣,說:“你真聰明,這的確是一個非常有趣的問題。你那麽小就能想到這些,不一般啊。但是,”他俯下身對著欣欣說:“這很危險。”然後又直起身靠進沙發裏。“嗯,不論是哪種情況,當他們發現錄像帶找不到了,事情就會變得非常微妙,而且妙處各不相同。他們要裝得不動聲色,又一定要找到它,還要猜是誰發現了它拿走了它,又要如何解釋。嗯,有意思。”他端起酒杯,喝了一口,眯著眼,酒含在嘴裏,似乎在品味,又似乎在想象著什麽。“那結果呢?”他咽下酒問道。“結果?” 欣欣也喝了一大口酒,眯著眼似乎在回憶,“結果我裝著老老實實,但一直在暗中注意觀察我爸和我媽。” “觀察的結果呢?” “結果,”欣欣放下酒杯。“結果一直也沒搞清楚這個問題。什麽異常變化也沒有發現。是他們把這盤錄像帶忘了,還是這根本就不是他們的?這就更奇怪了。不是他們的又會是誰放在那的呢?而且是誰那天把門上的鎖打開了?或者是誰忘記鎖上了。”
“但是那個小男孩又是怎麽一回事呢?那輛車子和那隻球鞋?”範精心轉著酒杯中的酒,問出這個問題。
“是啊,那個小男孩是怎麽一回事呢?”欣欣重複著但馬上又說:
“一晃三年過去了,我的學習成績還是非常好。接下來我就上高中了。在高中我遇到了一個男孩子我愛上了他。他在另一個班,個子高高的,長得特別的帥也特聰明。這是我的初戀,也是我唯一愛過的一個男孩子,那年我十六歲。後來我們在同一個城市上大學,我的家庭條件好,一直在外麵租房住。但是你知道嗎?”
欣欣突然放下酒杯,把兩隻手夾在兩腿中間,有些困惑地看著範精心。“在那些年裏我一直還在想著那盤錄像帶,所以這就是為什麽我說我隻是表麵上看著很文靜。我一直藏著它,但從來沒有再看過它,但我知道總有一天我還要再看它,因為我還沒有看完呢,我還不知道這件事情的結局呢。你看我是一個很危險的女人。你知道的,對吧。”欣欣看著範精心,範精心聽著,沒有說話,隻是也看著她。 “在大學時,我終於可以在租的那間房裏和他一起看這盤奇怪的錄像帶了。當初我第一次一個人時,隻看了一個開頭,然後就嚇得停住了。這麽多年雖然我還一直想著它,忘不了,但我再也不敢敢看了。現在我和他一起看就應該不會害怕了,對吧?但是,不是的。我還是有那種不詳的感覺。我和他看著看著越來越覺得不對勁。我越來越覺得那裏麵的兩個人像他和我。我不敢對他說明,但我能感覺到他也害怕了。我們沒有看完就又一次把它停了下來。收起錄像帶之後,我們倆誰也沒有再提這件事,就好像什麽也沒有發生過一樣,好像根本不曾存過這樣一盤錄像帶。”
“我其實一直都挺傻的。”
“我們倆從高中戀愛,然後大學四年,一直在一起。我那時就想,第四年一過,畢業就結婚,生個孩子,過一種平靜的家庭生活。我沒有什麽雄心大誌,隻想做一個好妻子。但是沒想到在第四年下半學期,他突然要和我分手。真的一點準備也沒有,太突然了。我這才知道,原來,在這一年實習期間,他和公司老總的女兒好上了。這樣畢業後他就可以留在這家公司,然後很快和那個老總的女兒結婚。他家在農村,很窮。所以他精於計算。他聰明又有上進心,他畢業一定要留在這座城市,一定要掙錢,一定要出人頭地。但這一切不會憑空而來,這個城市給他們這樣的人的機會並不很多。僅僅聰明和努力遠遠不夠的。他很聰明他知道這一切。他明白他需要一個起點,一條捷徑。所以我一直相信他還是愛我的,隻不過生存比愛更重要。”範精心想對她說,你的男朋友和那個女孩在一起也一樣可以有愛情,錢不等於愛情,但是可以為生產愛情創造更好的條件。你對他的愛情並不是唯一的,甚至不稀罕。很多人都可以被愛,很多人值得去愛。欣欣接著說:“分手的那天晚上,我們又坐在了我的那間小屋裏,默默無語坐了很久。他突然問了我一句話,他問我:“你還記得不記得那盤錄像帶?” 你看四年了他也一直沒有忘記這盤錄像帶。我什麽話都沒說,起身從一個櫃子裏拿出了一隻紅色包皮小木箱。我打開箱子,從裏麵取出幾捆黑色的粗繩子,一卷黑色的膠帶,然後又從箱子裏拿出了那盤錄像帶。當我轉過身時,他已經脫光了身上穿的衣服。他接過錄像帶去放錄像,我就在床邊開始脫衣服。我們上床,錄像開始播放了。我們看著屏幕,錄像裏他先平躺在床上,於是他就平躺下來,把四肢展開伸直。我看著錄像把他的手、腳牢牢地綁在床的四角。我看見他在錄像裏扭過頭一直在盯著我。然後我騎上去,轉頭看見錄像裏他的身上坐著一個女人在動著。我們四個人就這樣互相看著越來越狂熱。我越來越無法控製,最後完全進入了一種迷幻的狀態。當暴風驟雨都過去之後,屋子裏平靜下來了。我這才又清醒了,我聽見錄像機裏正傳來盒帶轉動的聲音,屋子一片寂靜除此之外什麽也聽不到了。我發現我已經不在床上,而是正坐在電視前看那盤錄像,錄像快要播完了。從我第一次發現它到現在整整十年,而現在我終於要看到它的結局了。”欣欣在回憶,臉上的表情好像是痛苦又像是滿足,或者是仍然沉浸在難以置信的不解之中。她喃喃地說:“我看見電視裏,我快要到達高潮了,我在瘋狂地動著,然後一邊動一邊趴下來,雙手撫摸他的右手。他的手多美啊!優雅而有力,手指修長,簡直是一件藝術品!我撫摸著他的手掌,他的手指。然後我握住了他的食指,腰跨仍然上下動著,我看見屏幕裏我的樣子很滿足或者還不滿足。我更使勁地動,就顯得更滿足了,或者更不滿足了。然後我聽見“嘎巴”一聲,我看見我把他的食指掰斷了。他的食指完全被我按到了他的掌背,我鬆手,那根食指就耷拉了下來。這時我發現他的嘴已經被堵住了上麵貼著黑色的膠帶。他的眼睛睜得特別大,大得不能再大了,仿佛要突出來了。看上去不知道是興奮,是疼,還是不敢相信?這時我又聽到了一聲很輕但很脆的聲音,中指也被撅斷了。又是一聲,一聲接著一聲,每響過一聲之後,我動得就更加瘋狂,我看見我的長發完全散亂了,麵頰緋紅,像瘋了一樣的不停地動著。在第十聲響過之後,他的手就變成兩個立著的光禿禿的手掌了,我終於到達高潮。而就在這時我一下子把他的眼珠用手指摳了出來,眼球掛在他的臉側,耳朵的前麵,還從錄像裏看著我。”
欣欣又喝了一口酒,“最後,他被一塊一塊肢解後裝進了那隻紅色的箱子,錄像就結束了。當我回過頭看時,床上幹幹淨淨,他不在了,我的紅箱子也不在了。我扭回頭看電視,屏幕裏一片雪花也什麽都沒有了。”
“給我再添點酒吧。” 欣欣的聲音很溫柔像是有些疲憊。
他給她填過酒,也給自己倒了些。
“這些年我一直在找,找他,找我的箱子。”
他們不再說話,繼續品著酒。酒已經喝了不少,開始漸漸有味道了。
後來她要走。他說:你等一等,我去給你拿個小禮物。
範精心轉身出去拿禮物,她站了起來,又來到那隻箱子前。她看著箱子,她伸出手輕輕地撫摸著它,像是撫摸著一個身體。她仿佛聽到自己的聲音:是打開,還是離開?然後聲音又變成:離開吧,趕快離開吧。
高興你喜歡。謝謝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