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南京人。遇到南京大屠殺的話題,從來都是沉默的。三十萬先輩的冤魂,都在我背上。讓我說不出話來。他們時刻住在我心裏。我可以為他們說話,但是,冤死的先輩們,已沒有什麽話還需要對這個世界說。
我已經是埋在萬人坑近百年,身首分離的屍骨。不知道什麽數字。被殺時,掉的是頭顱,灑的是熱血。就是我的全部。現在,這些也都沒了。為了精確數字,要我們站起來向你報數嗎?否則我們死得不對數,就耽誤了科學精神了?抱歉,我們站不起來了。
我們也沒有名字。若說沒有名字,連被殺都不配。盡可以下地去告訴那些殺人魔鬼。那些肆意屠殺的日本鬼子,那些在報紙上得意洋洋的百人斬們,他們殺人前問名字嗎?報紙的記者,記錄了嗎?居然說日方嚴謹,要以殺人方的記錄為準來校正。看來還是我們死得方式不對。當初應該先填好姓名表格,再將脖子伸給鬼子砍,就能讓嚴謹者們心滿意足了。
我們死了,不再要什麽正義。魔鬼們在首都肆意狂歡了四十多天,正義從來未冒過頭。今後就不再需要它了。今天的正義,對死了百年的人有什麽意義?當我還有血有肉的時候,沒見到正義;死了之後變成數字,卻要負責。不將正義給活人,卻對數字大講正義,這是魔鬼的正義。這是殺人者及其後代的又一場狂歡。
殺人不償命,奢談什麽正義。經曆兩個月的修羅場,南京人不再相信。南京城裏擠滿了各種人,但不管你是南京人還是外地人,不管男女老幼,都會被無理由的殺害。原因隻有一個,你是一個中國人。城裏還有另一種人類,金發碧眼的西洋人,他們因為不是中國人,所以不會被殺,能庇護和組織收屍。殺人魔鬼雖然不是人類,卻辨別人種清楚不殺混。他們很嚴謹,所以不會殺錯,隻能是被殺者的錯。我們不要什麽天皇負責,他有幾隻狗眼,幾根狗牙,幾個子女,夠償幾條命?南京人隻要一眼還一眼,一牙還一牙。不要什麽數字正義。三十萬!
魔鬼們對手無寸鐵的男女老幼不停地舉刀砍劈,是因為這就是他們的武功。是他們的娛樂和本性。是魔鬼國與魔鬼族的舉國狂歡節。殺人多者可以上報紙,成民族英雄,接收全日本的歡呼和崇拜。我們和誰講正義?我們能要誰負責?遠東軍事法庭的審判,對南京人還有意義嗎?對那些魔鬼,還要找證據核數字。而這些證據和數字,卻成了殺人者們玩弄的狡辯工具,仿佛他們當初殺的不是活人,而是些數字。我們的妻兒老小被殺辱奸淫,他們的妻兒老小卻在日本活命。南京被殺了幾十萬,全國死難幾千萬。你審核半天槍斃幾個鬼子。這不是什麽正義,這是在演戲。是對獸族的包庇,是對獸行的獎勵。
數以萬計的婦女被強奸,是留下幾個日雜孽種。你奶奶心腸軟將你撫養大。現在這些日雜孫們在幹什麽?有的說自己奶奶當年是自願的;有的說自己奶奶死多了,有的說自己奶奶死少了,總是壞了數據的嚴謹。是的,奶奶死錯了。如果能改正,最想做的就是該將孽種一生下來就扔到糞坑中。隻是你奶奶已經死了,不能再做什麽,去幫你去修正數字了。
這幫為虎作倀的雜孽,將良心出賣給了魔鬼。他們在幫魔鬼發聲洗白。他們繼承了那些親手殺人者的狡辯:沒有名字就不算數字,數字不精確到個位就不算數。沒有數字就根本沒殺過人。最無恥者假裝善人,說仇恨讓人心靈扭曲,麵目可憎。反倒要被殺者去愛殺人者,去讚美殺人者的心靈?你們為了錢可以為魔鬼賣命。但不是所有人都那麽賤。錢隻能償財物,不能抵命。血債隻能血償!
真正的南京子孫,不要去和魔鬼們爭論什麽數字,什麽都不要說。我們不是數字,我們是一堆堆枯骨。也不要紀念。我們死得不光彩,死得屈辱,死得不值。不要去尋求什麽正義公道。我們這幾十萬人白白死了,唯一的價值,就是讓子孫看清,這個世界上並不存在正義。真正的南京子孫,不要說什麽。對別人來說,我們隻是可以玩弄的數字。你們知道我們是誰,怎麽死的。隻要記住,中日兩國要世世代代下去,雖百世可也。
南京的子孫,不用紀念。時機不到的時候,不要說話。時機到了,也不用多說,做該做的事。你們若有機會,一定要給魔鬼們一個機會。讓他們可以嚴謹,將數字核實到個位;給他們一個機會,可以科學,將鬼名刻滿長牆;給他們一個機會,可以滿世界去尋求公平正義。
南京人不紀念,不說話。
當噩夢遠去,
有誰還記得
那眼中的恐懼、
那心中的戰慄?
有誰還記得
那絕望的煎熬、
那無助的哭泣?
在飄揚的國旗下,
在和平的陽光裏,
我們輕輕地說,
對遇難的千萬亡靈,
對幸存的姐妹兄弟,
我們輕輕地說,
對人、對獸、對山精水怪,
對風、對雨、對蒼天大地,
我們不會忘記,
我們不會忘記,
我們不會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