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作為流行音樂歌曲的紅歌,我覺得應當曆史地看待。今日刺眼的政治,於特定的曆史階段可能隻是自然現象。比如《沒有共產黨就沒有新中國》。七十年前確是一個新的國家新的政權,有朝氣和生氣。不僅在世的人沒見過,曆史上也沒有記錄。如果說孫中山的廣州政府還有幾分新氣象,那北洋和蔣介石的南京政府,一出現就帶著沒落和腐朽的味道。經曆了百年屈辱和當權者自私貪婪愚蠢無能,共產黨的新中國是受到人民廣泛歡迎的。49年後突然爆發出大量的積極優秀的歌曲作品,隻能是藝術家們受到了時代的感染,激發出的創作欲望和靈感。
藝術的效果在於感染力。如果政治內容能增加認同和共鳴,也可以是藝術的有機組成部分,並不總是外插件。我最喜歡的紅歌,就是號稱第二國歌的《歌唱祖國》。有人拿它和美國的“第二國歌”This Land (is your land)相比。我覺得區別很大。This Land是藝術家唱出來後,在聽眾心中喚起共鳴。多以吉他或Banjo伴奏獨唱。《歌唱祖國》直接就是億萬人的心聲歌聲,隻是通過藝術家的筆尖流淌出來。所以《歌唱祖國》就應該是大合唱,張藝謀讓小女孩來唱,買櫝還珠,畫虎類犬。
作者生於軍閥混戰的年月,早期參加過抗日宣傳,剛參加完開國大典。有感而發,一蹴而就。我覺得這首歌,像一塊純淨透明的水晶,沒有一絲瑕疵。不經雕琢,未加紋飾,但憑自身熠熠生輝。無論作者生活中是什麽樣,在寫這首歌的那一刻,他就是一個純粹的人,一個高尚的人,一個脫離了低級趣味的人。這首歌的歌詞,沒有一絲雜念,沒有一絲私我,沒有一絲猶豫,沒有一絲保留。歌的曲調,無需婉轉,無需起伏,無需鋪墊,無需往複。赤子肝膽,直抒胸懷。如大江入海,一往無回。這首歌,其實匯成一句話,一個心願,一個祝福:歌唱我們親愛的祖國,從今走向繁榮富強。隻要你一絲中國新尚存,不論何時何地,哪怕你從未見過這首歌,你一次聽到,你也能跟著唱出來。你甚至都意識不到在唱歌,她就像呼吸和心跳一樣自然發生。大象無形,大音希聲。至工去巧,大道至簡。特定時代的特定聲音,卻具有永恒的生命力。
人有那誌氣永不老。你看那白發的婆婆。挺起那腰板也像十七八。這是《咱們村裏的年青人》的插曲。我小時候見到的羅鍋駝背可多啦,當年的上年紀的人挺起那腰板並不是件容易的事。歌好聽,也有生氣。咱們村裏都是年青人,聽這些紅歌,你會感覺那時一個國家裏全是年青人。
年輕真好。年輕又有擔當,更好!十七八歲的哥哥妹妹,渾身充滿精力,無所畏懼,沒有事能難倒他們。好日子在後頭,一切可能性向他們開放。而且,年輕,所以等得起。
哪怕你一去呀千萬裏呀
哪怕你十年八載不回還
隻要你不把我英蓮忘呀
等待你胸佩紅花呀回家轉
這是真年輕啊。漢樂府中的《結發為夫妻》有“征夫懷往路,起視夜何其。參辰皆已沒,去去從此辭。行役在戰場,相見未有期。握手一長歎,淚為生別滋。”。至今讀來感人。可此篇為今後兩千年中文從軍詩歌定下了基調,除了傷還是悲。這首九九豔陽天也算別開生麵,少年的字典裏,沒有愁字。
紅歌也是流行歌曲,對歌詞要求不高,隻求直白上口。其實對歌曲,曲譜是形式,歌詞在某種程度上也是形式。從形式和內容結合程度來講,紅歌的歌詞創作總體算成功,濃厚的政治色彩並未掩蓋其文學成就。當然,很多網友憎屋及烏,一句也無法聽。不妨將那些主題詞換成永遠正確的“上帝、菩薩、真理、人性”等,也許就能安之若素了。
曆史上歌詞以宋詞為巔峰。豪放的陸遊,千古名篇《詠梅》讓人歎為觀止:“驛外斷橋邊,寂寞開無主。已是黃昏獨自愁,更著風和雨。無意苦爭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塵,隻有香如故。”按理這種千古名作是不該拿來和流行歌詞比較的。我鬥膽說紅歌歌詞中也有一些能匹敵的,如歌劇《江姐》的插曲《紅梅讚》。可能是一個政工幹部的初稿,閻肅改定的。在煉詞凝句上顯得稚嫩,無法與陸遊比功力。但歌詞勝在不一樣的境界和氣勢,或者說,在感染效果上借力宏大的時代背景。讀《詠梅》,我們看到的隻是一個看穿世事的老官僚,保留著一絲孤芳自賞。而《紅梅讚》背後,是一群為理想奮鬥的年輕人,追求的是滿園春色。差別正在於朝氣和生氣。
畢竟陸遊還在意些“爭”“妒”,而江姐等已將個人生死置之度外了。另一層意思,在於個人的沉浮得失,終歸在國家民族麵前顯得單薄。實際上,江姐和幾百個關在渣滓洞的共產黨政治犯,都被下令處決了,包括八歲的小蘿卜頭。你可以奪走他們的生命,卻無法消滅他們的生命力。這些早年的共產黨人,完全是為了理想,為了國家的前途而作奮鬥犧牲的。他們沒有為自己謀私利,相反放棄了榮華安逸的機會,品格無瑕。文藝表現力有窮時,反過來從歌頌對象的事跡中沾光升華。紙上文字音符的編織組合,奈何熱血生命書寫的汗青。歌曲本是小道,其或有大者,在鍾呂之外。
紅岩上紅梅開
千裏冰霜腳下踩
三九嚴寒何所懼
一片丹心向陽開
紅梅花兒開
朵朵放光彩
昂首怒放花萬朵
香飄雲天外
喚醒百花齊開放
高歌歡慶新春來。
之前在這裏和一對老年朋友聊天。他們年輕的時候在南洋,49年之後回到大陸,5幾年離開大陸,到了香港,7幾年到了加拿大。那位老先生加重語氣對我說,五幾年那時大陸是好的,很好的,後來...他停了一下,隻是對我點點頭,像是心有靈犀似地接著說,後來,我們才去了香港。
為什麽想起這件事,就是看了你文中的歌曲,看到了那個年代的朝氣和希望,從這些歌曲裏體現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