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見驢十八

破帽遮顏過鬧市,管他冬夏與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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曆史的感覺

(2016-03-25 12:00:11) 下一個

打好乒乓球,需要球感;下好圍棋,需要棋感。談好曆史,也需要點曆史感。

打乒乓球講究的是力量速度旋轉,但還需要有球感。現在有個日本選手,叫水穀隼的,就是球感特別好。不但排名保持在世界前十,還總能打出讓人賞心悅目的神球。他的力量速度旋轉都不出眾,但出眾的球感總能讓他在霎那間做出準確判斷並找到采用正確對策。但有人說了:鳥用,為什麽他拿不到世界冠軍呢?不是球感沒有鳥用,而是職業高手都必須具備很好的球感,否則不可能再高度競爭裏有所成就。大家球感雖然有高下,但差距不太離譜時,力量速度旋轉就再比拚吧。

沒有球感是成不了職業運動員的。高手也吃對方的發球,但吃幾個就適應了。有些業餘選手打了一輩子的球,同樣的發球旋轉也吃了一輩子。這就是始終沒能培養出球感。所以,隻有業餘選手在球感上的差異才會非常大。

我們搞經濟這一行,無論是實業還是教研,都必須有數字感。數字感不是對數字,而是對數字的意義有感覺。每天我們都從廣播電視聽到很多數字,股票指數,央行利率,職位創造,新屋開工數等等。一般人聽了就聽了。但如果你是經濟從業者,你就會非常敏感。聽到一個數字你就會反應出這相當於什麽年代的水平,這個季節出現這個數字正常還是反常,這應該是基本職業素養。如果你是個有25教齡的計量經濟學教授,聽到伊拉克人均雞的屁連續七年增長到了6000美元水平,你的第一反應應該是怪異,麻痹的,25年前不就上萬了麽?如果你為這個數字興奮歡呼,這隻能說明你是外行,根本沒有球感。

下圍棋的棋感,就更重要了。圍棋是典型的多算者勝。但人腦的計算速度和準確性,無法和計算機相比。但為什麽圍棋是最後一個計算機能和人抗衡的棋類呢?因為人類棋手有棋感。所謂棋感,就是對一手棋的效果和引導局麵的走向,在計算前就有的一種預判。好的棋感,讓棋手避免犯低級和可笑的錯誤,走出“業餘手”,這裏所謂“業餘”,其實就是棋感差的同義詞。

棋感起作用的機製,在於本能地排除種種不合理選擇,從而減少計算的步驟程序和數量。達到同樣的計算效果,棋感好的人,計算的量要比差的人少,因為感覺幫了忙先過濾了一遍可能性。這也是為什麽人類位棋手能和每秒百億次計算速度的機器抗衡的原因。

如何才能培養棋感呢,首先是鍛煉和積累。這是一個水滴石穿的功夫。但這隻是必要條件。專業球手和棋手,同樣地訓練比賽,也有一個“開竅”早晚的問題。業餘的就差異更大,有些人下了一輩子的棋,布局定式背了一大堆,還是一手野棋。因為建立這種“感覺”還需要個人的理解和領悟。是一種知其然到知其所以然的過程。順便說一句,我放棄下圍棋,就是感覺到自己沒法找到“棋感”。

終於談到了曆史感,這個很難說清楚。就像前兩天有人要我說那個在網上號稱是計量經濟學教授的人,根本沒學過經濟學。但要提供證據,卻用不著從經濟理論上找。就像長跑教練,業餘跑步選手混在職業選手中間,不要理論考試,上跑道跑個幾十米,就能一眼看出來。如果“太業餘”,幾步就足夠了。我們這裏都是業餘談曆史,但曆史感依然能分出多少,有些人可以看出甚至一點還沒建立起來。

還是要靠比喻。我看英文的文學作品,認識字看得懂能理解,但缺了看中文的那一種“語感”。我們都有學外語的過程,開始隻是會認會寫會說,但隻有你開始用這門語言開始思考的時候,才能建立初步的語感。想要健全的語感,則需要你的生活經曆,從小的熏陶記憶,媽媽小時候教的歌謠,兒時對父母撒的謊,看過的第一部電影,收到的第一封情書,等等。。。什麽是曆史感呢?那就是你能“曆史地思考曆史”。

但是曆史和語言不一樣,在曆史麵前,我們都是小孩子,沒有什麽生活的積累。我們讀到的曆史,都是支零破碎的,浮光掠影的。尤其是我們業餘愛好者,很多連原始材料都沒有接觸過。我們好奇曆史故事,但卻沒有足夠的知識去還原場景,所以不得不利用我們的想象和理解去填補,這些都基於我們自己現有的知識和經曆,從而我們講述出來的曆史,就充滿了現代感。腦補得越多,曆史感越少。

首先你要能感覺到曆史差異,才能曆史地思考。曆史是已經過去的事,當時的自然和社會環境已經不存在,肯定是與今天完全不同的。你要了解當時的人吃什麽穿什麽;有些什麽樣的知識和信仰;麵臨什麽樣的危機和問題;他們有什麽工具可用;他們有什麽榜樣可學;他們如果如果不這麽做會不會大批餓死或被滅亡;等等。了解了這些,你就能假設設身處地,理解當事人的心理和行為。不要用今天的人和物去替代思維。知之者為知之,不知者要忍住不要去腦補。

有了相關知識,你可以了解差異,但要進一步深入理解這些差異和根源,才能建立起曆史感。古今差異,有些是差別,有些是迥異。很多時候是因為我們缺乏曆史感而自己混淆了自己。曆史是靠語言文字傳達的,而語言文字是繼承性很強的東西,它的進化和更新要比曆史的進程慢得多。我們沿用一些舊詞語,但古今意義已經完全不同,造成我們的古今相似的錯覺。我們今天的物理,和亞裏斯多德的物理,已經完全是兩碼事,但沿用同一些名稱和概念。哲學術語,社會術語等等,也是一樣。正因為如此,我們覺得我們今天的科學哲學是發源於古希臘。如果當初術語采用的是些道、名、烝、炁,我們就會覺得原來是發源於中國。其實不管叫什麽,都與實質內容無關。

我們讀曆史的時候遇到相同的名稱,以為是差異,其實完全是不同的東西。今天的民主製度,和古希臘的完全是兩碼事。歐洲的封建和中國的封建風馬牛不相及。美國的民主製度,建國前和建國後不一樣,內戰前和內戰後不一樣,民權運動後又不一樣。世界上沒有兩個完全相同的專製製度,也沒有兩個完全相同的民主製度。爭論真假其實是沒有理解實質。因為本不是一件事。名稱的改變,甚至製度設計的改變,都不會改變實質上權力分配和起作用的決定因素和途徑。

理解了這些,你就不會被名稱標簽所迷惑。在談論曆史時,我們隻能采用現有語言中那些概念和範疇。但隻有我們理解並嚴格按照特定的曆史時段和地點中那些概念的當時含義,去思考和運用那些詞語,才算入了“曆史感”的門檻。否則就會指點江山,激揚文字,上下五千年盡在掌握中。像缺球感一樣顯“業餘”,像缺棋感一樣出“大勺子”,鬧出曆史笑話。

不僅要了解理解,還要對此敏感,才能顯示出你具有的曆史感。要主動避免在抽象概念層次上談論曆史。當我們說到民主這個概念時,在希臘語、拉丁語、英語、日語、和漢語中,意義都是不重合的。在不同的時代意義也是不重合的,在不同的地區實踐是各異的。曆史是談論的在具體時間具體地點實際發生過的事情,是不會重複不能被複製的。停留在抽象的概念和名稱,隻會被語言誤導。就像世界上現有和曾有無數名字叫亞曆山大的人,有些生來就叫這個名字,有些後來改名的。如果你在漢語中談論,我們連是男是女都不知道。如果你有曆史感,應該能反應過來正在談論的其實是哪一位。如果不能具體到是誰,應該馬上問清,否則談論無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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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yfz9465 回複 悄悄話 仁兄本是邏輯嚴謹的人,卻談起感覺。讓人意外。

感覺不僅是藝術的方園,更是心田的靈驗。古人的意境,往往是感覺向領悟伸延。
若有“成也蕭何,敗也蕭何”的曆史明覺,必有“細雨潤無聲”的積澱。
無論是天元,還是飛燕,隻不過是那心靈的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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