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油畫的大師說得好:哪有騙子啊,都是權力問題!要不在這知識爆炸的時代,怎麽可能還有騙子市場?套用一句俗話:民國讓騙子變成了大師,新社會讓大師變成騙子。現實讓人無語太息,還不是因為這萬惡的體製。隻有在專製製度下,才會出現強賣強賣的現象。。。好好,就算那是搶劫吧。但是,如果是一個民主社會,那就一定有健全的市場經濟。而市場經濟中,交易都是自願的,就不存在騙子一說。任何問題,都可以歸結為投資和收益問題,投資當然有成功有失敗,收益有正有負,都是純粹計算結果。同樣,民主社會沒有新聞管製,一切都是透明的,所以不會有因為信息不對稱造成的上當。
當然,有些騙局初看上去似乎是雙方自願的,但那些都是發生在平頭扒糞,引車賣漿之流身上,層次很低。由於他們缺乏知識,所以不能看穿這些交易背後的不民主本質,隻是偶爾有像我這樣的人出來教導他們真相,這是一件很可憐的事。其實這幫賤人最擅長的就是犯賤,我越是直接告訴他們我在瞎嚷嚷,他們越是覺得句句是真理。還有年輕人,仍然所見極有限,又迷失在太多訊息中。訊息不等於眼界。我每講演,年輕人就上來要簽名,要拍照,我隻好陪著耍。更妙的是,昨天我樂嗬嗬地演戲為他們簽名,今天我又能公開嚴肅地嘲笑他們都是二貨,作青年導師的感覺真爽。
話又說回來,不排除有些知識分子,甚至是高級的,也會一時犯糊塗。真該為我們這失敗的教育體製而悲哀。僵化的教育,培養出了一群被考試怪獸過度強奸後的“無表情”傻逼。大部分我的領導和同事,都是“有知識沒文化,有專業沒思想”的教書機。反而使得像我這樣難得既有智慧,又有思想的真正的經時濟世之才,看上去像個傻子。限於體製,不得大鵬展翅。倘若是真有不長眼的騙子撞到本人的槍口上來,那定是如驕陽臨冰,讓他們傾刻萎頓現原形。騙子,行騙請來找我,放過孩子!
以我的閱曆和記憶,居然還有人說我有點憤青,真是豈有此理。我現在申明:本文探討受騙上當現象,全部是科學論證,沒有一絲絲個人感情摻雜其中。雖然文藝界有“感情騙子”一詞,但僅用於秀恩愛。你若信了,又上當一次。試想當今的冷漠社會,你置身於茫茫人海之中,所有的人卻都低頭看手機,並無一個抬頭多看你一眼。對門鄰居同住了十年,要不是快遞投錯了包裹,你都不知道他們姓什麽。在這個時候,有人花費自己的時間精力,甚至金錢,來逗你歡喜逗你憂,讓沒心沒肺的你平添許多“愁”。豈不是沙漠裏湧出的甘泉?不正是無數頂尖的正經藝術家窮其一生也隻能偶爾達到一兩次的境界。請不要再叫人家“感情騙子”,因為,他們都是活雷鋒。
文藝終歸隻是小道。作為真正的公共知識分子,我們的思想廣度從來都是跨越學科和時空的。我們的學術淵源是中外曆史,我們的道德來自百家諸子,我們的原理是科學技術,我們的所長是軍事政治,我們的方法是財政經濟,我們的錢途,是星辰大海。。。所以,凡是不涉及金錢的事,那都不能算是騙。而一涉及到金錢,就請用正規表述:投資和收益。我們每次都建立在精確和權威的投資收益計算上的,用的是世界上頂尖MBA教材裏的標準公式。所以一旦我們做出結論,最煩別人指手畫腳,你們就憑一些膚淺的感覺和皮毛的直覺就能來和我辯論?誠然,你有完全的言論的自由,但有多少言論的資格,就是另一回事,別給弄混了。想發言也行,先考考你這個公式:
E{R} = ∑PiRi - I
看懂了沒有?風險加權的預期投資收益計算。預期收入就是所有的可能收入,乘上實現的概率,再總和起來。若是再減去投資,就是預期投資淨收入。若不算時間效益,隻要結果是正的,就表示投資有效益。你若是不懂,我這不是怪你,而是勸你。為了整全得人生,花些錢上個MBA吧。不過這裏恭喜你,現在有心好資深MBA教授,免費教你。考慮到大部分人的學術背景有限,我還是舉個實例說明。
一個寒風嗖嗖的早晨,家裏人都還在床上,就我一個出門去買早點。雖然這已是新常態,但心中未免稍有不忿。轉過牆角,掏出煙來剛準備點,忽然背後有人拉了我一把。回頭一看,嚇了一哆嗦,真是腿一軟。一個鄉下村婦,花棉褲花棉襖,頭上還包著一條隱隱發黑的花手巾。一手拎著個舊旅行包,一手牽著個六七歲的小男孩。小孩兒大冬天光腳穿著破球鞋,黑紅的臉上掛著鼻涕。像見到一碗紅燒肉似的盯著我。幹。。。幹什麽呀?這是進城來找陳世美的,還是要滴血認爹的陣勢?
“大哥,給您看點東西。”
說著把旅行包拉開,看到裏麵有幾塊黃燦燦的金錠,還有些黑黢黢的像是銀元寶的東東。
“這是什麽,哪來的?”
“是俺上個月在家挖地,挖出來的,本來有個瓦罐,打破了扔了。俺也不確切,想請您幫著看一下。”
“河南來的?”
“哎呀,大哥你真聽不出來呀,俺是安徽的。”
“哦,沒別的,從理論上講那地方出騙子多。”
“活醜啊,俺家世代農民,理論肯定不懂得。不過大哥,您肯定是對的。那地方盡出醃碴人,去年俺家積肥的雞屎都被他們拿假牛糞換走了。可把俺氣壞了,可一想,也不能夠為一堆雞屎跨省理論撒。再說,俺們那塊家家念佛。。。”
“這些看起來像是金子銀子啊,應該去找權威部門鑒定鑒定。”
“俺們村老支書也這麽說的,還說大躍進那年,村裏挖出好多寶貝,都交給國家了。縣裏給了個獎狀,今天還掛在老支書家牆上呢。就一張紙頭。。。”
“地下挖出東西是該交給懂行的人啊。。。”
“俺就是不服氣獎勵都給村裏幹部拿走了。村長聽說後,就一直追著討,還把俺男人給看住了。俺和娃兒說是回娘家才跑出來的。”
“農村基層幹部是水平低又霸道,你找過文物部門了嗎?”
“俺來這兒兩眼一摸黑。昨天找上了個門最大的政府。可那看門的大驢熊愣是攔著,不讓俺見到一個真管事的。黑扯啥金子是假的,滋啦啦地要沒收去。假的他還要搶?還幾歪把俺娘兒倆當騙子抓起來。。。”
這個政府,從上到下腐敗透了!這些狗腿子一定是想自己貪汙了。再說,現在的政府沒有任何可信度,過去他們說是真的事,最後都是假的;凡是他們說是假的,就一定是真的!憑什麽說土地和底下埋藏物都屬於國家?這是惡法,典型的惡法!這些都是我們的老實善良的地主先人們留下的,應該歸有緣者。。。不,有才者得之!說什麽騙子?在今天中國,政府才是最大的騙子,唯一的騙子就是政府!
“可惡!不過你們帶著貴重東西滿街跑是太危險了。哎,你怎麽想起來找我的啊?”
“大哥你和他們不一樣,你特別善良,一看就是好人。”
“何以見得啊?”
“大清早的,天又冷風又大,別人都床上窩著呢,你一定是出來給全家張羅早飯的。。。”
咳!咳!“金銀倒像是金銀,但來曆不明,價值不大麻煩可不小。。。”
“俺可不敢亂說聲張。土改的時候真作孽,把地和房子都分亂了。也說不定就是俺家祖上的。俺男人的叔公還做過北洋政府的總理呢,可到他這一輩咋就秋雞了呢。。。”
說到這,那女人臉上泛紅,仿佛既為祖上的榮光而自豪,又為自己作為後代的不爭氣而自慚。霎那間彌漫的光輝人性,深深觸動了我心中最柔軟的部分。我相信,就是十屆金獎影後,鞏俐章子怡什麽的,也絕對演藝不出這份真情之萬一。不由我思緒萬千:民國雖已逝,但“範兒”尤存!這是絕對裝不出來的。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是信了。前麵我是講過不帶個人感情什麽的,但作為知識分子我是出離地憤怒了!我出門可以不帶錢包,但一定帶著正義感;可以沒有功利心,但一定充滿同情心。可以沒有利益,但不能沒有擔當。哪怕芸芸眾生全都不理解。今天,麵對這麽有傳統又善良的弱勢女子,說人家是騙子,你們摸摸還有良心嗎?若她是騙子,那,今天我們都是騙子!
“那這樣,大嫂,我是大學教授,和你們省裏市裏的領導也經常一起開會的,要我怎麽幫你?”
“教授大哥,俺們可給嚇壞了,再不敢去惹政府了。您要不就把東西收了,幫幫俺們處理吧。本來呢白交給國家也就認了,可是就是有點不甘心。俺男人去年病了一場,看病欠下兩千塊的債。就和著能把家裏的窟窿補上可是該的?您要是好心,再給個兩百路費可照?讓俺們娘兒倆坐火車走家。”
初看這些金銀,我直覺值二十萬,隻多不少。但謹慎地先按二十萬計算。二十萬減去兩千兩百的投資,收益應該是十九萬七千八百。不對,等等,還是要嚴謹些。我們假設這金銀真假未定。要麽是真的,要麽是假的,各有一半的可能。真的就算二十萬,假的就算零。那收益計算如下:
預期投資淨收益 = 50% x 200000 + 50% x 0 – 2200 = 97800 (元)
穩賺不賠收益九萬多。還須再謹慎一些,因為萬一這個女人真的是個騙子,可不就竹籃打水一場了。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對不?萬一呢,萬一的意思就是萬分之一,則計算公式如下:
預期投資淨收益= 9999/10000 x 200000 + 1/10000 x 0 – 2200 = 197780 (元)
不算還不知道,萬一這個女人真是騙子,我的預期收益反而翻倍了。我對我的計算能力還是有信心的。你可以不信個人,但不能不信數據!再狡猾的騙子,還能鬥得過科學?哈,科學真是戰勝騙子的法寶。
“這樣也好,通過我來把它交給國家,免得被腐敗分子貪汙了。純屬幫你,獎金什麽的現在這麽壞的政府肯定是不會給的。。。我還可以把這事發表到微博上去,那可是金錢所遠不能衡量的。讓我再看看東西。。。”
再次凝視著那些金錠,它們的形象突然清晰起來,似乎是失散多年的親人。因為我想起來了,這些東西應該是郢爰!就是我幾十年前在初中曆史課本上學過的,兩千多年前的楚國金幣。雖然當年教科書中的插圖質量差,又年代久遠,一時也記不清到底應該偏圓一點還是偏方一點的。但當初這兩個字讀錯了被同學的一頓嘲笑依然銘心刻骨。安徽當年是楚國的地盤吧?也是出土楚國金幣最多的地方吧?沒錯,深厚的學術功底告訴我,這就是郢爰!
黃金啊黃金,你本是俗物,但加上我的文化,就成了文物了。當然,我的曆史肯定不止初中水平,隻不過眼下用到初中水平就足夠了。就算是金子,也得遇上識貨的,才不會被埋沒。幸虧遇上我了,一想到能親自擁有國寶,我的心潮激蕩:它不僅是能讓我的書房更古雅高尚,如果是文物,價值最少要加上一個零, 2百萬?知識改變命運!知識改變命運啊!
這麽好的事,還猶豫什麽!
不,還是有一點猶豫。作為一個已經不算年輕的有突出貢獻的中青年學者,必須思考得更深刻一點,多問一句:這麽好的事,怎麽就落到我頭上了?且不說全國有十幾億,這個城市就有上千萬人口,為什麽偏偏是我?十幾億人中就出了一個習大大,什麽好事落到他頭上都是應該的,他的好運概率應是百分百。省長的運氣也很好,可能比習大大要減半,市長再減半,下麵該輪到我了。最多校長也算一個,院長什麽的,就不算了。他們不就是入了黨,湊夠了行政級別嗎?我這教授頭銜高級職稱,還有突出貢獻證書,怎麽也抵得上一個縣長。所以從主席到我最多五級。
其實我實在是低估了自己的概率,因為還有很多要素:比如大冷天早起買早點的好心好報;大公無私心地善良散發出的人品魅力;知識學問墊底的慧眼識寶;更有人人平等,天網恢恢,既然主席省長市長等大好機會都沒輪到我,今天不正是該得到少許補償麽?這些都是明顯的加分因素,僅僅因為不能定量,本著學者的職業道德和修養,隻能忍痛不計入。更進一步精確計算,在可能的收益之前再加上運氣概率。公式修改如下:
預期投資淨收益= 1/2 x 1/2 x 1/2 x 1/2 x 50% x 2000000 + 50% x 0 – 2200 = 60300 (元)
依然是賺的。至此,我已經體現了充分的科學懷疑態度,考慮遍了所有不利因素。我們可以不相信騙子,但要相信數學,相信概率,相信經濟學,相信金融學,相信曆史學,相信自己,相信EMBA。。。如果這樣還會受騙的話,我們整個教育體係還有什麽存在的意義?知識的價值何在?精英的社會擔當何在?我果斷地掏出了錢包。。。一想到這村婦根本不知道什麽叫郢爰,又毅然決然地加上二十元。對她說:上火車前帶你兒子去吃碗牛肉麵吧,他眼光都要吃人了。麵對這女人的千恩萬謝,我隻是揮一揮手,帶走了一個小旅行包。
說起來話長,其實這一切都是在兩三分鍾內的事。否則,還不圍了個人山人海看熱鬧的。一時間自己都很佩服自己,雖然頭頂見禿,但腦子思維的敏捷和嚴密更勝當年。可以輕鬆地將簡單的事情複雜化,複雜的事情再簡單化,否定之否定而螺旋式上升。各門知識有跨學科融會貫通漸入化境的明顯趨勢。手上拎得旅行包也越發輕鬆。那個憨憨的民國範兒村婦不可能是騙子。因為騙子們雖壞,但肯定不傻。他們一定是找容易得手的對象下手。像我這樣一看就是學問高、見識高、又警惕性高的三高人士,還敢上來送死?同時我也對我多給了貳拾元錢的善舉深感欣慰,也算是對她能在人群中認出善心人的獎勵吧。
一邊走,一邊低頭想:常言說得好,智者千慮,必得有一失?
是想起來了,我用了半天的公式,確實漏加了一項:殘值。那些寶貝即使萬一是假的,也還是有些價值的。比如,我可以拿去給係裏的號稱曆史大拿的黃教授看一眼,他一定會追著我要求轉讓,出價四五千元,他做夢都要笑醒了。投資收益依然是正數。或者著我可以找幾張發票在課題裏報銷。。。
但這樣的小事最好還是不要驚動國家了吧。悄悄拿回家去,跟老婆可以這樣說:現在有些喪心病狂的騙子在外麵,拿假金銀成千上萬地騙善良的人。我用極小的代價就把他們的作案工具收繳了(二十元合適嗎?)。為的就是防止你和孩子在外麵上當,也同時保護了千千萬萬沒頭腦的百姓。你拿去研究研究,長點見識。不過,雖然花的不多,但畢竟是用錢買來的教材。對那些又不肯出錢又想占小便宜的親朋好友們,就沒必要讓他們都知道了。。。
砰!。。。腦袋上一陣劇痛。撞電線杆子上了。仿佛聽到旁邊路人吃吃地笑。。。一手捂頭,一手捂臉,在路邊蹲了半天。站起來,腦袋這才清醒了,好像是清醒了。。。。。。壞了!壞了!忘了買油條了!
還得回頭走。路過護城河橋的時候,站了站,再次揮一揮手,告別了手裏的旅行包。。。
世上本無騙,說得人多了,就有人信以為真了。
老兄,本來就是準備講個自戀的故事。但正好看到有人賣陳丹青的語錄,好麽,自戀出大師了。就現場抄了幾段語錄增色。。。。。。
歡迎歡迎啊,你可是我在幾壇站台拉來的第一位客人。。。笑笑就好啦,扯上哲理就著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