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開始肯定是不想做五毛的。 對“趙盾弑其君”的董狐,他是持讚成態度。誇他為良史,直筆不隱。蛛絲馬跡是可尋的。如論語記載:葉公語孔子曰∶「吾黨有直躬者∶其父攘羊而子證之。」孔子曰∶「吾黨之直者異於是∶父為子隱,子為父隱,直在其中矣。」其思想原理,倒也與《春秋》一脈相承。但從“隱”到“編”還有關鍵一步要跨。何況又過了兩年,發生了陳國司敗考驗孔子的故事,司馬遷記載:
陳司敗問孔子曰:“魯昭公知禮乎?”孔子曰:“知禮。”退而揖巫馬旗曰:“吾聞君子不黨,君子亦黨乎?魯君娶吳女為夫人,命之為孟子。孟子姓姬,諱稱同姓,故謂之孟子。魯君而知禮,孰不知禮!” 施以告孔子,孔子曰:“丘也幸,苟有過,人必知之。臣不可言君親之惡,為諱者,禮也。”
司敗這個官名有意思。禮同姓不婚,魯昭公娶了同姓的女兒作老婆,都不敢稱姓某某夫人,直接叫大(二)奶。更有意思。孔子在此說謊被戳穿,雖說他其實在辯解,但顯然他先認了錯。這年孔子已經六十出頭了,從這件事可以看出,他還沒有成為真正的五毛。這裏需要重申五毛標準。你即使和五毛做完全相同的事,作的假比所有五毛更彌天,隻要你心中尚存一絲不安,有半點不堅定。你就還不是一個真正的五毛,一個純粹的五毛。最多升堂矣,未入於室也。相當於孔子六十歲的水平。
孔子真正成為一個五毛的標誌是編纂《春秋》。孔子開始編《春秋》的年限已不可考。雖然他一直都在研讀教授魯史,但把《春秋》編纂成今天我們看到的樣子,我認為當在69 倒70 歲之後。《春秋》建立了一套道德標準,也創立了五毛的基本行為準則。即便不是五毛的司馬遷,也如是讚《春秋》:“是非二百四十二年之中,以為天下儀表,貶天子,退諸侯,討大夫,以達王事而已矣。’子曰:‘我欲載之空言,不如見之於行事之深切著明也。’……撥亂世反之正,莫近於《春秋》。”
河不出圖,雒不出書,但中國出了本《春秋》!正是基於《春秋》的精神,後世的五毛才能堂堂正正地豎起了“說謊有理,真話有罪。”的大旗。瞻之在前,忽焉在後。老頭的秉性實在難以捉摸。一輩子堅持傳統正統的家夥,到了七十歲,忽然做起離經叛道的事來,豈能以常理度聖人哉。
那麽孔子編《春秋》,到底給後人留下什麽呢?其精髓在“曲筆”。這是五毛專業術語。直說就是:篡改曆史,掩蓋事實。還有一個漢語中獨一無二的詞匯:春秋筆法。說其獨一無二,是因為一個詞,要麽是褒義,要麽是貶義,要麽是中性。但無論在哪個時代,這個詞,不像褒,又不像貶,也無法中性。玄而又玄,究竟是什麽春秋筆法?晉代的杜預,就是那個指揮滅吳的將軍,作了五點總結,後人多從其說。我這裏再解釋成現代意思:
一曰微而顯。文見於此而起義在彼。意思是:我所說的其實不是我心裏想的。不要隻看我的字麵意思。
二曰誌而晦。約言示誌,推以知例。意思是:我言語不多,但道理深。還有七八層意思,我不想說,或現在不說,你必須自去琢磨。
三曰婉而成章。曲從義訓,以示大順。意思是:事實是什麽樣不重要,一定要按照我想像它應該是怎樣的來寫。才是符合道義的。
四曰盡而不汙,直書其事,具文見意。意思是:當事實有利有助於你的觀點時說點實話也無妨。
五曰懲惡而勸善。求名而仁,欲蓋而彰。意思是:提到人物時,一定要加上好人壞人標簽。好人多寫好事,壞人專寫壞事。
多好的總結!從中我們可以發現,今天五毛所用得基本手法,在《春秋》已經具體而微了。如果你還不太清楚,司馬遷馬上就舉了個例子:
冬,晉侯會諸侯於溫,欲率之朝周。力未能,恐其有畔者,乃使人言周襄王狩於河陽。壬申,遂率諸侯朝王於踐土。孔子讀史記至文公,曰“諸侯無召王”、“王狩河陽”者,春秋諱之也。
這說的是晉文公的事。當年的重耳,終於把中原的各路諸侯,訓得基本聽話了。開了個勝利團結的大會。可稱霸若無天子背書,宛如二奶未能轉正。於是對小弟們說,我帶你們去開開眼界,見一下周天子。可這幫小弟們太窮了,有好幾個國家是割了田裏未熟的麥子充口糧來開會的。真要再讓他們趕一個月的路,估計餓死一半也打不住。考慮到殘酷的現實,重耳給周天子捎信,說你就一家,輕車快馬的,不如你趕來主持一下閉幕式吧。周天子也通情達理,你們還沒忘了我,就值得鼓勵,何況我自家還指望晉國幫助維穩呢。顛顛兒的就過來了。這事其實重耳也沒多少小算盤。主要為兄弟們考慮。對他自己來說去趟成周就是順道回家。但孔子不樂意了,餓死人事小,天子這臉丟大了去了。可不能如實紀錄,當即指示子夏,刻上:天王狩於河陽。哦,打獵去了。原來後世出差開會都要順便旅遊娛樂一下,是聖人特批。子夏努力把快掉下來的下巴合上。一個字不動地刻上。
春秋筆法,聽來似乎很奧秘。其實,經過眾多五毛不懈地普及運用,在今天,已經深入我們骨髓。每個中國人都是運用“春秋筆法”的大師,這是在我們這兒的基本生存技能。將一項應該是資深外交官或紅衣主教級別以上才能掌握的高精技術,早早完成全民普及,全世界也隻此一家。無怪乎治大國如烹小鮮。到如今,我們這兒上靠它維係國際和平,下用來指導妯娌婆媳吵架。即便是平頭扒糞,引車賣漿之流,亦爛熟於心。幾年前,警察審問一強奸嫌犯:你當時在幹什麽?答曰:我在做俯臥撐。這是典型的春秋筆法。此語一出,立馬風行神州,類似的還有:“你媽喊你回家吃飯”和“打醬油”等等。俱深得《春秋》神韻,微言大義,其辭約而旨豐。前麵的“天王狩於河陽”,用今天的話來寫,就是:“周天子,你叔喊你回家打醬油!”。端得是個貼切會心。
(待續)
不好意思,細讀至此--"孔子讀史記至文公,曰“諸侯無召王”、“王狩河陽”者,春秋諱之也。"確實是說瞎話的"五毛行徑"。
要是孔子在別處已經說明"文公使某某邀天子會諸侯於河陽"的話, (未及研究原文, 見諒), 他這用"狩"倒還不能說是太"五毛". 因為既然事情的來龍去脈都講得明白, 晉文之越禮與天子之隨和(抑或屈辱)讀者不須費神就可明了. 如果他隱瞞了前因背景, 那就真屬於"歪曲掩飾甚至編造事實"的"全五毛"了.
周天子自己並沒有諱言,是五毛孔子自告奮勇替他粉飾的。從此後君臣雙方都學會了不必要講真話。
細看:
"常事不書,此何以書?譏。何譏爾?遠也。"
同時,也似乎可以判斷"狩"不是到城外射個兔,打個鳥就算的。行程的"遠"也很重要。印象中,祖宗家法,貴為天子,是不能隨便亂跑的。周天子屈尊離家去會見部下,"狩"自然是最好的借口了,甚至晉文在致天子的邀請信中都有可能是請貴人賞光,來河陽打獵放鬆解悶呢!
見笑了。
同意。我們沒有一個嚴格的字義沿革表,難以判斷究竟什麽時候某字專指某義.
同樣,春秋中有:
四年春,正月,公狩於郎。狩者何?田狩也,春曰苗,秋曰搜,冬曰狩。常事不書,此何以書?譏。何譏爾?遠也。諸侯曷為必田狩?一曰乾豆,二曰賓客,三百充君之庖。
http://ctext.org/pre-qin-and-han/zh?searchu=%E5%9B%9B%E5%B9%B4%E6%98%A5%E6%AD%A3%E6%9C%88%E5%85%AC%E7%8B%A9%E4%BA%8E%E9%83%8E
"狩者何?田狩也",所以原意"狩獵"應該還是說得過去的。
您寫原文中,孔老夫子更多的還是"為尊者諱",而不象有"貶擅(越)者為"、暗罵晉文為"獸"的意思。
後人注《春秋》,"狩"字指天子視察諸侯屬地。不過我不清楚這是原來就有的意思,還是因為《春秋》。
看來您先生也是個好究古的, 竊以為, 所謂"春秋筆法"乃老祖宗聰明智慧之具體而微者. 同一個字, 讓不同的人可以有不同的遐想. 誰也不得罪, 誰都覺得讀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 作者也可大大地佩服自己的聰明智慧加勇氣. 雖然自明清文字獄以來, 這點可憐的小把戲也不為統治著所容. 更多的甚至因為咱們這文字的博大精深, 一字多義, 而"酒糟鼻子不吃酒--白怨枉". 就連前不久, 不還有善講故事的文學大家又給全世界展示了這樣的文學手法嗎?
所以, 要確定孔老夫子寫的每個字到底有幾重含意, 估計得是他老人家肚裏的蛔蟲才行. 要不, 也得有他老人家對同一件事的不同描述/評論來作cross-reference. 不然, 隻能是各執一詞.
說到庚子西狩,是慈禧明顯抬高自己,以掩蓋自己逃跑之實。唐玄宗安史之亂時,同樣逃往蜀地,最多也就自稱“幸蜀”。皇帝出宮至地方,無論是逃跑也好,私訪也罷,即為臨幸,稱“唐明皇幸蜀”並不為過。曆史上不知也是否隻有慈禧才具有那麽厚的臉皮,逃跑也能說得如此冠冕堂皇,優哉遊哉,倒完全不以此為恥。
庚子西狩出自清朝,而天子狩於河陽出自春秋。以後代之意來揣摩前代之意,豈不有失偏頗?
春秋筆法講求“微言大義”,不同的字,即使字麵意思一樣,所表達意思會完全不同。殺無辜,下弑上,誅有罪。攜帶鍾鼓而正式宣戰攻打曰伐,不攜帶而正式宣戰攻打曰侵,未宣而戰攻打曰襲,相互約戰曰戰。魯僖公三十三年,秦國想要千裏攻打鄭國,用的就是“襲”字,即不宣而戰,突然攻打。
關於避諱,很多人都誤解了。我這裏舉個例子。《公羊傳》僖公二十八年:
“……衛侯之罪何?殺叔武也。何以不書?為叔武諱也。春秋為賢者諱。何賢乎叔武?讓國也。”
注釋說,春秋沒有記載衛侯殺叔武的罪,是因為避叔武諱。不是因為叔武做錯事而避諱,而是因為別人對叔武做錯事而避諱。也就是說,避諱不是某達官貴人或賢能之人做錯事了我們要避諱不說,而是他們被其他人侵犯的時候需要避諱不說。就例如天子巡狩一事,便是因天子威嚴受到侵犯而避諱,而不是天子幹錯事而需要避諱。
"狩", 是專指帝王打獵. 既然打獵, 就不能呆家裏. 可以引申為--"離京(鎬京/北京)出行". 語意中性, 有抬高主體地位之意, 不象是要貶低另一客體的意思. 在老佛爺"西狩"一事中, 也沒有可貶低的對象, 至少不該是指八國聯軍吧? 究竟兵災是在東邊. "西狩"無物可狩也.
非文科專業, 憑直覺和語感瞎掰, 供各位一笑.
毛澤東次子毛岸青至07年才去世,仍算長壽。
鄧小平六四鎮壓,爭論紛紜,就不作過多討論了。
史書並非約束,而更多是鼓勵。為官為何要清廉?為商為何要好施?老是說“為了國家,為了人民”,豈不空談?青史留名讓為官清廉,為商好施有了一個很好的務實的理由。了卻君王天下事,贏得生前身後名,豈不比虛偽地宣揚“愛國”好得多?
但是,史書還是給那些牛鬼蛇神給以了震懾。舉個例子:王莽篡位,人神共憤,留下千古罵名。於是後世許多篡位之君,如曹丕、唐太宗、武則天、宋高宗、明成祖,往往上台後非常注重政務民生,希望避免世人及後人給他們的罵名。結果他們皆開創了一段治世。豈能說沒有作用呢?
“庚子西狩”,也可作為“狩”意的參考。
“毛主席為何不傳位兒子?”您開玩笑,那個兒子?
“鄧小平為何不殺盡學生?” 鄧在固權,殺人不是目的,這是幾年前舉著牌子說“小平你好”的孩子,鄧的權力基礎。鄧是殺了人,但鄧不是殺人惡魔。與史書有鳥關係。
靠史書約束在位者溫柔,從中國曆史上的反複屠城反複相砍結果看,基本扯淡。製約還是要靠今天搗鬼明天就把你趕下台的機製。
至於孔子的“有教無類”,確是超前並文明的創意。孔老大爺辦好事也不能都攔著,這與樓主說的春秋筆法無關。
孔子開創了“留名青史”和“遺臭萬年”的新的模式,讓正直的人有了一個理由去追求。他的一篇《鄭伯克段於鄢》,讓鄭伯及其弟以其骨肉間勾心鬥角互相殘殺之事而遺臭萬年;而他的一句話“微管仲,吾其被發左衽矣”,讓管仲給齊國以至於中原文化帶來複興的功勞得意留名青史。亂臣賊子有權有勢,在當時何懼之有啊?但一部部史書,讓他們知道,自己一時的享受,獲得的卻是被後世人無盡的唾罵。而史書的開端,豈非《春秋》哉?
毛主席為何不傳位兒子,鄧小平為何不殺盡學生,豈不因為這曆曆史書,卻是最無情的?
另外,為什麽說孔子偉大,另一方麵是因為孔子是開創私學的第一人。孔子之前,隻有貴族才有資格學習知識和禮法。孔子一句“有教無類”,讓天下平民,都有權力議論朝政,發表見解。從此,政事不再隻居廟堂之上,卻也在江湖之遠了。自漢代至宋朝以來,中國的政體一直是“天子與士大夫共治天下”,而有別於西方的“君主專製”,難說不是孔子的功勞。漢唐宋的極盛,豈不因此而成?隻是蠻夷統漢400年,中間又是明朝極權300年,采用朱子邪說,敗盡祖宗家業,才得道光二十二年之恥。否則,中國自漢至宋,豈不是一直朝著更為尊重文人的方向走,最終豈不比西方更有可能先走向民主?
您說的“天子狩於河陽”的意思,是個全新的解釋,請給我一些時間消化理解。
至於說孔子著春秋,亂臣賊子皆懼。我恐怕很難理解了。為什麽孔子篡改曆史,掩蓋真相的做法讓做壞事的人害怕呢?應該是高興還來不及吧。
是不矛盾。但是把孔子的思想和言行與“五毛”硬生生聯係起來,倒是十分無聊。
見慣了這種套路了。孔子著春秋,亂臣賊子皆懼。共產黨不尊人民,即是人民的“亂臣賊子”,尚且遠尊孔子。倒是現在某些人,似乎比亂臣賊子還急於行動了。
不矛盾。如此解釋似乎更加貼近文中有關“微而顯”的意思:
一曰微而顯。文見於此而起義在彼。意思是:我所說的其實不是我心裏想的。不要隻看我的字麵意思。
對比現在,民主,以公民為本,是天下公認的基本禮製。共產黨豈不也像當時,號稱自己“民主”,實際上誰都知道如何。孔子如若今天還在世,撰寫六四事件,也會用“人民狩於北京”來諷刺共產黨政權如野獸一般,這就是春秋筆法的鋒利之處。
果然是“知我者,其惟春秋乎!罪我者,其惟春秋乎!”
過獎了。隻是職業使然,我對造假和騙子有高度敏感。
正是外行才敢亂說。估計文科專業人士要是把文章寫成這樣,都不好意思往外貼了。
謝謝來訪。
YOU ARE WELCOME。
其實個人要對自己作的事負責,不要去找什麽主義和理論的擋箭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