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的編成,是一件大事。標誌一個時代的結束,另一個時代的來臨。今天我們知道了,來的不是二百五十年的戰國,而是兩千五百年的五毛大時代。這裏值得我們駐足停留,緬懷一下。為什麽我們的至聖大成先師,在古稀之年,要編織並帶上這頂斬棘王冠呢?
雖然我在今天二十一世紀,不認為他的政治理念、道德觀、曆史觀還有多少可取之處。但作為一個人,我喜歡他,覺得老頭很可親。我尤其敬佩他能從逆境中崛起,一生奮鬥不息的精神。餘祗回留之不能去也。
一個人做一件事,無非是外因或內因,或兩者相加。外因是,孔子60多歲,雖然費了好大勁運作,終於回到魯國,但已經徹底失去參政的機會了。 祭肉是再也等不著了,布衣要一直穿進棺材,都沒什麽意外。孔子自己說:“弗乎弗乎,君子病沒世而名不稱焉。吾道不行矣,吾何以自見於後世哉?”乃因史記作春秋。看起來是立德、立功、立言的套路。不過更像是托詞。他的道一向是“述而不著”的,為什麽這時要改弦更張呢?
內因就複雜了。我們隻能從他的一些言語去猜測他當時的心境。
“泰山其頹乎?梁木其壞乎?哲人其萎乎?”我每讀到此,難免掩卷歎息。若是熟悉這段的來源,當知兩千五百年後有句話與此情此景相參差:“天要下雨,娘要嫁人。”
七十歲的確是個坎。孔子自稱“七十而從心所欲,不逾矩。” 這句話怎麽理解呢?我以為,兩千五百年後有句話與此情此景相參差:“我們老了,無所謂。”
但最直接的,還是伍子胥所說:日末途遠,倒行逆施。在這種心境下一個老人的個人行為,不期被一個民族奉為圭皋,以至於繁衍出如今的五毛大軍,歎命運弄人,有過於此?
以我愚見,孔子編《春秋》,是一種無奈,一種放棄,一種放縱,也是一種逃避。但五毛的看法都是積極的。例如孟子將其與大禹治水和周公平天下相提並論。那豈不是比孔子一生其它任何事都重要得多,為什麽要等到將死之時才動手?
人老了喜歡回憶,這一刻孔子想到了什麽呢?是他那年少寡居母親的早生華發,還是寂寞童年遊戲的俎豆泥巴?是十七歲赴宴被拒的奇恥大辱,還是五十歲升官開顏的霎那芳華?是丹楹刻桷宮殿裏七十餘君的心不在焉,還是黃塵滾滾歧道上一十三年的望盡天涯?或許這個世界讓他感到不真實,太荒誕,才要到《春秋》裏創造一個烏托邦?當你我為這些苦惱的時候,會不會覺得做一個五毛真幸福?
孟子最五毛一句話:孔子作《春秋》而亂臣賊子懼。我一直沒法理解。為什麽做壞事的人對直筆紀錄不懼,而對曲筆掩蓋的反而懼呢?又是豈能以常理度聖人哉。亂臣賊子有沒有懼不得而知,當時確實把學生們嚇壞了。
顏回早死,若是顏回在,他倒有潛力支持和發揚光大孔子的五毛事業。我若是在寫《馬屁世家》, 一定奉顏回為始祖。他的三個經典馬屁,前無古人,後無來者。拍得老頭樂不可支,直說顏淵你要是有錢,我幫你當管家。可憐顏回是學生中最窮的一個,生時吃不飽,死後沒錢葬。所以聖人,吾心向往之,但坐你那無邊的幽默。
子路當時也不在,在衛國,很快就死了。若是子路尚在,我想子路會一把火把這叫做什麽春秋的勞什子燒了。和一貫插科打諢的顏回不同,子路其實是孔幫中當之無愧的二當家。有自己的地盤,自己的兄弟和勢力。他一直是孔子的劍,孔子的杖。他頭腦清醒,言必行,行必果。這個小孔子九歲的學生,其實是孔子的戰友。和後世所稱的“親密戰友“一樣,總是既相互依賴,又互相鬥爭。他幾次阻止了孔子的無腦衝動,挽救了整個團夥。還經常逼得孔子當麵詛咒發誓,背地罵娘。他毫無虛文,一輩子仗劍行義。六十一歲,聽說衛國內亂,隻身赴難。一個人,將衛國君臣追得逃進高台,閉門不敢露頭。在道之不行的最後關頭,他既沒有“乘桴浮於海”,也沒有躲進曆史作五毛。而是選擇戰死,死前那一刻,把羽毛扶正,帽子係好。
一尊還酹子路!
子路,是個真正的男人。但使卞人仲由在,不教孔丘作五毛。但是他在孔子七十一那年死了。“泰山其頹乎?梁木其壞乎?哲人其萎乎?”就是孔子聽到子路的死訊,所唱的哀歌。後世五毛們極力貶損子路,事出有因。
子路的死,讓孔子既感到虛弱無助,又更少了拘束。他豁出去了,把《春秋》從心所欲地編了一通,傳給弟子們。孔子打開了潘朵拉的盒子。 哦,不。這樣說太小了。孔子他為後世打開了一扇門,指出了門外的一個新世界。並義無反顧地踏了進去。敢說敢做的人都不在了,其他弟子們一臉驚恐,看著他們老師的所作所為,無膽吱一聲。眼睜睜看著那個風燭殘年的老頭,孤獨的身影躑躅在新辟的荒原上,沒走幾步,生命之火就熄滅了。
司馬遷描述《春秋》創作過程:孔子在位聽訟,文辭有可與人共者,弗獨有也。至於為春秋,筆則筆,削則削,子夏之徒不能讚一辭。可見老頭這回有多倔。但孔子的親傳弟子沒有一個跟著做五毛的。對《春秋》一書,他們也不知道該怎麽辦。留下來的弟子言語中沒一處提到《春秋》的。
子夏,據說得孔子真傳,可能還是他動手執刀刻上竹片的。但他是個文藝青年,對政治沒有興趣。他得到這書, 卻知道是個好東西。因為孔氏《春秋》,太難懂了。後世科舉考試,以《春秋》科為頂尖技術。我今天讀它,因不懂而鬱悶欲死之心隔句有之,而昏昏欲睡之意則一貫始終。王安石謂之“斷爛朝報”,然哉,然哉!但另一方麵,這本本確實給做教師職業的,一個鐵飯碗。子夏如得葵花寶典,上據之以為帝王師,下用來賺些醃肉過年。代代秘傳。
其後數百年,《春秋》書逐漸難得見到,能讀懂的人就更是日益稀少。當年孔子自己鐵了心要做五毛,可內心,對身後五毛事業的前景一點信心也沒有。所以他會說:“後世知丘者以春秋,而罪丘者亦以春秋。”
麥秀漸漸兮,禾黍油油。
五毛事業,創業其多艱!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