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見驢十八

破帽遮顏過鬧市,管他冬夏與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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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這兒講故事(五) 沂蒙故事之二

(2012-05-22 00:26:28) 下一個

這個淮海戰役,進程是誰事先都沒想到的。前半段,都沒想到會打得這麽大,這麽久。後半段,也沒想到會結束的這麽快。民工們手推肩擔,一共運了三百萬噸軍火,九億六千萬斤糧食。打完了戰役還有三億斤糧食沒用完。大陳他們結束了任務。已經臘月裏了,趕緊還來得及回家過年。一個兵站發給他們每人半袋子高梁麵。想到家裏的妻兒老小,他們能要飯就要飯,一路挖野菜,盡量省糧食。臘月二十八,過了臨沂,離家還有二十裏了。大陳把腳上的鞋又扔了。因為這已經不能算是鞋了。前麵露五個腳趾,後麵露一個後跟。鞋底也隻剩一半,還薄得像紙。離家隻有二十裏,幾千裏走下來了,二十裏不算路。

光著腳出的村,又光著腳進村了。回家了,家裏的老老小小,女人們還好嗎?

沂蒙的女人們,在家頂起了整個天。             

在東師古村正北約一百裏,是蒙陰縣煙莊村。村裏有聞名遐邇的沂蒙六姐妹。現在已經拍成了同名電視劇。當年村裏的男人青壯全走了。這六姐妹挑起了支前的擔子。我們先看一段官方講的故事。斜體字都是我拷貝來的:

就在她們上任的當天,區上的通信員就送來了籌集戰馬草料5000斤的緊急通知,並要火速送往指定地點。村裏空蕩蕩的,要籌集草料隻有到大山溝裏一家一戶地湊,六姐妹二話沒說就上路了。伊廷珍扛著秤,已有身孕的楊桂英拿著帳本,和其他姐妹翻過了一山又一山、一戶又一戶,她們雖然年輕力壯,但也都纏過小腳,這其中的勞苦自不必說。後來在她們的動員下,一擔擔穀草、一袋袋豆料都送到了指定地點。正在她們完成任務,拖著疲憊的雙腿走進村裏的時候,後麵山坡上又傳來了村指導員公方慶的呼喊聲,說帶來了區公所的緊急通知: 命你村民前來區公所運回糧食五仟斤,兩天加工成煎餅,送往前線。火速! 

  看罷通知以後,六姐妹都犯了愁,隻要是農家婦女出身,都能掂量出任務的分量:村裏除了老弱病殘,能烙煎餅的不過70人。兩天內每人要烙70多斤的煎餅,其中要經過運輸、分配、碾磨、烙成等七八道工序,能完成嗎?可是為了前線的戰士們,再難也得想辦法。大家迅速決定,馬上分頭到山溝裏發動村民。 

  入夜時分,煙莊村如同辦喜事一樣,熱鬧非凡,各家各戶亮起了燈火,碾滾磨轉,到處散發著熱煎餅的香氣。六姐妹除了把自己分到的任務完成以外,又幫著十幾戶軍屬把她們的任務完成,每人烙了不下100斤。張玉梅忙著分派運糧,一天都沒顧上吃飯,累得暈倒在鏊子旁邊,而公芳蓮也因為連夜勞累,烙煎餅時老打瞌睡,手給烙傷了好幾處。她們忘我的精神感動了鄉親,大家齊心合力終於把5000斤糧食的煎餅按時送到了前線戰士手上。 

  煎餅送到前線後沒幾天,正當六姐妹和村裏的婦女正忙著給開進村裏的解放軍戰士發慰勞品、為傷員包紮傷口時,區上又連下了三道緊急通知,是三批軍鞋任務,總計要245雙,要求5天完成。六姐妹和煙莊村的婦女們沒有怨言,又默默拿起了針線。 

  那些天姐妹們都在忙著打鞋殼子、弄鞋幫子、走在路上都在搓麻繩。一隻鞋底至少要納120行,一行要過30多針,每針都要經過錐眼、穿針、走線、拉緊等四五道工序,這一針一線裏都寄托著姐妹們的無限深情,滿載著沂蒙山人的那顆赤誠的心。 

  有天深夜,冀貞蘭還坐在昏暗的油燈下穿針走線,不一會鞋底納好了,要納鞋幫了,她犯了難。鞋麵布用完了,再也找不到合適的布料,她想了想就把自己正穿的衣服大襟撕下了來。這件衣服是她親手做的,一直沒舍得穿,才剛洗過一水。看著手裏的大襟布,她又想起了村裏最窮的楊化彩。白天,冀貞蘭去楊化彩家分派軍鞋任務的時候,隻見她緊縮著眉頭,沒有吱聲。看著那家徒四壁的房子,冀貞蘭歎了口氣,她理解楊化彩,生活拮據的很,又怎能不作難呢?想到這,冀貞蘭拿起剩下的衣襟就直奔楊化彩家。 

  楊家的燈亮著,冀貞蘭走近窗欞向裏一看,隻見楊化彩正要用牙撕自己衣服的大襟。冀貞蘭心頭一熱,眼眶都紅了,她哪有替換的衣服啊!冀貞蘭趕忙推開房門,把楊化彩手裏的衣服搶了過來,把自己的大襟布塞給了她。 

  第二天下午湊鞋的時候,楊化彩4歲的孩子穿著蓋不過肚臍的小褂,懷裏抱著四雙軍鞋,依偎在媽媽身旁,第一個趕來交鞋。許久,這個孩子也不肯把懷裏的鞋放下,村裏的人誰不知道啊,這孩子長這麽大,還沒穿過一雙鞋呢。而有的婦女為了趕這批任務,大襟用完了,就把棉衣、棉褲的裏子撕下來做軍鞋。 

 

這是一個沒有講全的故事,是一個潔本。我聽過的要比這個長一些。先說做烙餅。發下來的五千斤糧食,很多是高梁麵,而且是沒有黏性的紅高粱麵。根本沒法都做成烙餅。要往裏摻小麥麵,就是白麵。可已經做過幾次軍糧了,全村再也找不出一粒白麵了。靠近路邊的村子情況都一樣。張玉梅隻好又鑽山溝,一家一家地跑,一天找了幾十家,湊出了四斤多白麵。回到家,就暈倒了。這四斤白麵的“債”,張玉梅還了兩年才清。

冀大娘公共場合給大家講做軍鞋的故事,和上麵講得一樣。如果是在家裏,子侄輩的親人問起,她就會給他們看,她頭上一道深痕,腿上一片紅疤。都是那時候留下來的。她做針線活,有個習慣,納幾針鞋底,就把針在頭發上蹭一下。趕軍鞋的時候,蹭得太多,頭上已經刮破了。本來應該不再蹭了。可是幾天沒合眼,人已經恍惚了,不由自主的就做習慣動作。痛覺似乎也減弱了,直刮得血肉模糊。每疼一下,人又清醒一點,再接著做。

納鞋底要用麻線,很多時候要現搓。即使先搓好,用的時候也要再緊一下。都靠手在大腿外側搓。那幾天不停地搓,整個腿一圈都起了油皮。太困的時候忘了,順手一搓,就卷起一片皮肉。這次不是一點提神的,而是疼得渾身發抖,抖半天。。。這些疤痕跟著冀大娘一輩子,隻是在人前,在電視裏,消失了。

當大陳光著腳回到家。他看到的是,家裏女人衣不蔽體,瓦罐裏沒有一滴糧食。村裏樹也砍了,許多人家的門板都獻出去做擔架了。這真正是家徒四壁,蓬戶瓦雍。全家沒有一床好被子,隻剩一堆破棉花。可是,男人女人,都沒有抱怨。這是他們自主的選擇。一家人在一起了,晚上可以抱團取暖。仗打完了,打贏了。還鄉團再不會回來了。明年不用做這麽多軍鞋,不用出民工。可以種田,秋天就能吃上糧食了。

這種犧牲,不是壓迫,不是威脅,也不是利誘所能達到的程度。隻能是出自自願。有人說這些百姓是被洗腦了。我負責任地說,洗腦是一些無聊文人的幻想,也隻有知識分子有可能會被洗腦。對於基本沒有抽象思維習慣的廣大下層群眾,洗腦是不可能的。凡說別人被洗腦的,差不多都是試圖洗別人腦而不逞的氣急敗壞。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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