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褲子大出來的。看到科大同學們懷念校長們的文章,感觸良多。其中司令筆下的管維炎校長,最讓人感到親切熟悉。我想管校長能在科大垂拱而治,是綜合了他的智慧、性情和底氣。他的成功很難複製。因為為官最重要的,其實是底氣,管校這一份是我黨紅小鬼出身的幹部所獨有又共有的。有這種底氣,就不用成天患得患失,不必時刻如履薄冰。大的,如鄧小平和胡耀邦,比天高比地厚;小的,也似家中老幺兒子,吃定了親生父母。 這份底氣,別說小娘養的知識分子出身的幹部,如方勵之等,一點沒有。就是郭沫若,也捶胸頓足歎不如。 現在正當權的很多官二代,羨慕妒忌恨,想學想裝。卻不知這浩然之氣,是養出來的,學不會的。最後大多落入刁蠻霸道,止增笑爾。聽別人說校長,我想起了一個人。一個校工,食堂裏燒飯的陳老爹。陳老爹給我講過他的故事,現在也轉述給大家聽聽。
鬧日本人那會兒,新四軍散布在蘇北鄉下。那時候老陳十來歲,他爸在村裏做共產黨的區長。有一次陳毅鄧子恢什麽的(不記得有沒有劉少奇,文革期間可能就不提他了),下去看部隊路過莊子。他爸就派陳老爹(那時候最多是小小陳)給陳老總們帶路,順便開寶馬。(就是牽牽馬了。那時方圓幾百裏沒一條像樣的路。別說開汽車,騎自行車都會摔死)老陳就跟著他們轉了好幾天。一天半路上,大家停下來撒尿。再上路的時候出事了。老陳那時候沒經驗,沒有把馬拽住了。陳毅上馬的時候,馬一動,一個屁股蹲,陳毅就坐到路邊田裏去了。 隻見陳老總跳起來,一聲國罵,拔槍就是一槍。老陳頭也不敢回,一溜煙,當天跑了幾十裏,跑回家去了。
我問老陳,你當時嚇壞了吧?出我意外,他說一點也不駭怕。他知道那槍是朝天開的。老總就是麵子上下不去。因為當時不但當官的哈哈笑,警衛員們都在偷偷捂嘴。不過我得跑,屁滾尿流地跑。這樣大家就一起放開了,都算在笑我了。佩服老陳人小鬼大!我信他真的不怕。後來他爸再見到陳毅,陳老總還說,你家那小子人很聰明,讓他來跟我做警衛員吧。區長自然沒意見。回家一說,老陳他媽給攔住了。說:“你成天沒日沒夜地在外麵開會,再把小大子放走了,家裏事誰做,田哪個種?”這事就這麽算了。
老陳是我見過的最能幹的師傅。除了燒飯,我見過他喂牛,養豬,犁田,割麥子,都是一把好手。我還見過他捉魚,殺豬。老陳也是我見過的最平和的人。除了跟人打交道和氣外,他對食堂養的狗啊豬啊什麽的,都很親近。不像別的師傅,經常厭惡打罵的。對牛更不用說了。就是路過的牛,老陳見了,也會去找幾把草來喂喂。站在一邊,看看摸摸,和牛的主人聊幾句。我也見過他一個人路過田邊,會停下來看看棉桃。或拽一個麥穗,數數粒數。再放到手心裏搓一把,撿一粒嚐嚐。一切是那麽自然。我偷偷學著搓個麥穗,卻不合再吹一口,麥芒就粘到上顎,難受了半天。
看到管維炎校長的經曆。我就在想,假如當初老陳跟了陳毅,做兩年警衛員,再放到三師當個班長排長的,45年就一陣渡海去東北了。我也知道老陳識字,有老總推薦,上個軍政大學,不定再送到蘇聯留學,這些都不是難事。他人小,機靈,肯吃苦,又有機遇。隻欠邁出第一步,人生曆程就全變了。否則焉知不是又一個從紅小鬼到又紅又專的大學校長呢?
就在管校長上任科大差不多的時間,老陳去了,食道癌。老陳從40出頭開始被人叫陳老爹,一直到六十左右去世,長相都沒怎麽變過。可他怎麽就得了這個病啊。他到食堂做事,應該吃得比在家務農要好多了。但我記得,70 年代,那食堂都是一個星期,吃兩頓葷。逢年過節殺頭豬。直到八十年代初,才開始一個星期賣五頓葷菜。一個月18斤米,其餘吃雜糧。就這樣,當地很多人得食道癌。這可能是個窮病。我們所說的好日子,老陳基本沒過過。也說不定到老毛子那裏吃上幾年洋麵包能長壽些。
燒飯種田,自然和量子超導,不能相提並論。但人既生出來,或長或短,總要過完一輩子。聽說了管校長的一生,想到老陳的一生。再看看自己,和周圍的很多人。我原本要發的許多感慨,一霎那都沒了。無論我怎麽使勁地想,最清晰的,隻有那陽光下的麥田,無數風中搖曳的半熟麥穗。還有那頭係在樹下的牯牛,不緊不慢地嚼著老陳喂它的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