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瓦那的科隆公墓(Cementerio de Colón),始建於1876年,被譽為“死者的城市”。這座占地56公頃的墓園,以其宏偉的規模和精美的雕刻堪比歐洲的拉雪茲公墓或意大利的聖米歇爾公墓。漫步其中,仿佛進入了一座沉默而華麗的城市,高聳的大理石墓碑、精雕細琢的天使雕塑、奢華的家族陵墓,無聲地訴說著哈瓦那曾經的輝煌。
在這片亡者的聖地,埋葬著商人、政客、藝術家、科學家,甚至美國富商。他們在生前曾主宰經濟、政治乃至文化,而在死後,他們的墓穴仍然維持著資產階級的尊嚴。古巴革命六十多年後,貧富差距在現實生活中被極力抹平,可在這片土地上,階級鴻溝依舊可見。最精美的墓葬屬於曾經的權貴,他們的雕像栩栩如生,墓室裝點得如同宮殿,而普通百姓的墓碑則簡陋無華,甚至被時間侵蝕得模糊不清。這片墓園,既是曆史的遺跡,也充滿對現實的隱喻。
最受矚目的墓穴,非“奇跡夫人”阿梅莉亞·戈約利之墓莫屬。她在分娩時去世,葬時嬰兒被放在她的腿上。然而多年後墓穴開啟,母子竟完好無損,嬰兒奇跡般地躺在母親懷裏。這一傳說使她成為信仰的象征,人們紛紛前來祈願。盡管古巴政府推行無神論,宣傳社會主義價值觀,但在阿梅莉亞墓前,鮮花從未斷絕,信徒們的信仰比任何政治口號都更深植人心。這裏不僅僅是一座墓園,更是一座活生生的曆史博物館,展現著古巴複雜的信仰與社會結構。
繼續穿梭其中,一座座奢華的家族陵墓映入眼簾。有的裝飾著哥特式拱門,有的布滿文藝複興風格的浮雕,彰顯著當年主人的財富與地位。諷刺的是,今天的哈瓦那市民生活水平並不高,但他們仍願意花錢供奉這些逝去的富人。或許,資本主義的幽靈從未真正離開這片土地,它一直以一種隱秘而持久的方式存在著。
從墓園回到老城區,我們決定搭乘老爺車前往城堡山上的耶穌像。老哈瓦那的街頭,停滿了各式各樣的五六十年代美國古董車。這些車雖然內髒已經換成各國製造的零件,但外觀依舊光鮮亮麗,像是剛從老電影裏駛出來一般,帶著濃厚的懷舊氣息。
老爺車的司機們基本上不會說英語,溝通之際,旁邊竄出來一個會講英語的黃牛,他很快給我們聯絡了一輛敞篷雪佛蘭。可還沒等屁股坐穩,突然衝過來一群操著地道京片子的男男女女小年輕,他們圍住車子,大聲嚷嚷著:“哥們兒,這車我們早就訂了!”然後轉過頭去對那個黃牛進行了一番暴力語言輸出。黃牛和司機都是一臉懵逼,顯然聽不懂這幫人的優雅交涉。讓人困惑的是,在他們身後還停著十幾輛幾乎一模一樣的車,可他們偏偏就盯上了我們這輛。個中奧妙實在是難以理解,或許是這輛車的粉紅色更符合他們的觀念?
在古巴人麵前,我可不想用國語跟他們爭論,這實在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情。於是乎急忙跳下車,轉頭上了旁邊另一輛一模一樣的車,車資25美元,還算合理。黃牛手一伸,2美元小費。小留們一臉趾高氣昂,個個嘴裏開始叼上了一支與他們的臉龐不成比例的又粗又長的雪茄,威風凜凜。
老爺車駛出老城區,穿過海底隧道,沿著盤山公路蜿蜒而上,很快就來到了城堡山,直奔耶穌像而去。車外,哈瓦那的天際線在夕陽的餘暉下染上一層金色,莫羅城堡靜靜地矗立在海邊,守望著這座充滿矛盾的城市。
耶穌像(Cristo de La Habana),矗立在哈瓦那灣東側的山丘上,高達20米,由67塊意大利卡拉拉大理石拚接而成。這座雕像的建立者,是1950年代古巴的獨裁者巴蒂斯塔(Fulgencio Batista)。1958年,他企圖用這尊雕像展現自己的虔誠和恩慈,沒想到建成後僅僅幾個月,他的政權便被卡斯特羅領導的革命軍推翻。這座象征基督教信仰的雕像,被留在了一個無神論的社會主義國家裏,它與海峽對麵新城區裏那座革命廣場的紀念塔遙相呼應,分別代表著截然相反的理念而和諧共處,還成了最受歡迎的旅遊景點之一。
雕像的神情令人玩味。它不像巴西裏約熱內盧的基督像那樣雙臂張開,迎接信徒,也不像傳統宗教雕像那樣莊嚴肅穆,而是帶著一種微妙的表情。站在不同角度看,耶穌的神態似乎有所變化,有時像是在祈禱,有時像是在責備,有時又仿佛帶著一絲憐憫。這種微妙的神情,仿佛是對哈瓦那這座城市的深思,它既是革命的象征,又無法擺脫資本主義的影響。
站在雕像下俯瞰,整個哈瓦那一覽無遺。紅色的屋頂、藍色的大海交相輝映,遠處的老城區色彩斑斕,卻已顯破敗。政府在主要旅遊區翻新了部分建築,但更遠處的街道仍然破舊不堪。肉眼可見的貧富差距對比,與政府宣稱的“社會主義平等”形成了鮮明的反差。
突然,一個膚色黝黑、眼睛明亮的小姑娘跑了過來,甜甜地說了一句:“你好!”我出於禮貌回了一句“你好”,她的小手隨即伸了過來。半天我才反應過來,趕緊掏出一美元遞了過去。剛遞出鈔票,又衝過來一個小男孩,興高采烈地舉手示意和我擊掌。正當我要回應時,身後傳來一聲犀利的警告:“不能擊掌!”回頭一看,太座嚴厲的眼神足以穿透靈魂。那一刻時間仿佛凝固:兩個雕像相向而立,一個是石身的耶穌,另一個是右臂高懸半空不知所措的肉身的我。
很快看出,這是一個訓練有素的五人家庭團隊,一個父親和4個年幼的兒女。每個孩子都有明確的分工,有人負責打招呼,有人擊掌,有人專門握手,當然,每次互動都意味著收費。一旦成功收到銀子,他們立刻交給站在不遠處的父親,父親不苟言笑,目光銳利地掃視著過往遊客,精心挑選下一個目標。這一幕,與耶穌像莊重的氛圍形成了一種奇異的對比,信仰與生意,在這裏交織成了古巴現實的縮影。
回到市區,在老城區的小巷中穿行,隨處可見出售雪茄和朗姆酒的商店,店主熱情地向遊客兜售純正的古巴雪茄。一些老字號酒吧門口排著長隊,遊客們爭相品嚐一杯海明威最愛的莫吉托酒。然而,在這些繁華的表象背後,許多當地人依然掙紮在生計線上。政府的憑票配給製度仍在運行,普通人的工資收入難以支撐體麵的生活。越來越多的古巴人投身於旅遊業,無論是開老爺車、做向導,還是在街頭表演音樂,他們都試圖從外國遊客身上賺取額外的美元。
夜晚,坐在海濱大道邊,靜靜的看著海浪拍打著岸邊的石牆。月光灑在馬雷貢大道海堤上,也照亮了這座城市的每一個角落。科隆公墓中的富豪墓穴,城堡山上的耶穌像,街頭的老爺車,每一處似乎都在提醒我:古巴從未徹底擺脫資本主義的影子。它既不是一個純粹的社會主義烏托邦,也不是資本主義的天堂,隻是一個夾在曆史與現實之間、在信仰與生意中掙紮的國度。
也許,正是這種矛盾,讓哈瓦那充滿魅力。在這裏,時間仿佛停滯,卻又在無聲地前進。
(圖片均為原創)
我是2019年去的古巴,感受到計劃經濟下資本主義的躁動,以為幾年之後,它會像中國一樣,迎來改革開放的躍進呢。看樣子,奇跡沒有發生呀。
“社會主義烏托邦在各個號稱社會主義的國家可能都被搞擰巴了。” 麥子說的太對了!壓根就行不通,隻能走向獨裁。
還有,那群國人是什麽情況,太過分了,也就是遇到水星兄寬容,否則是不是要打起來了。古巴居然有這麽多老爺車,也是一大特色。最後的總結:“古巴從未徹底擺脫資本主義的影子。它既不是一個純粹的社會主義烏托邦,也不是資本主義的天堂,隻是一個夾在曆史與現實之間、在信仰與生意中掙紮的國度。”社會主義烏托邦在各個號稱社會主義的國家可能都被搞擰巴了。
二寶惦記古巴啦,哎呀,盡快帶她回去探探親吧,她一定會很高興的。看見二寶那麽乖,我都想養一隻了。哈哈!
看看俺家小哈瓦那,見肉小爪子就軟,一點也不矛盾。。。
哎瑪,你們又被家族團夥給‘相中’了。你家太座心明眼亮,你要向太座學習。
好奇為何水星兄想到去古巴一遊,去看了開篇,原來是“餘老師”情節。:)
很棒的遊記,水星兄總是能把遊記寫得精彩有趣,不像我的幹巴巴的。哈瓦那的科隆公(Cementerio de Colón)讓我想到了在巴黎看到的公墓。在海外的中國遊客都特別高調,高聲,哈哈哈。“不能擊掌!”,太有道理了,不然一會就過來一堆。:)
看水星筆下的哈瓦那芸芸眾生,仿佛像七十年代的中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