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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地之鳥 (段嬰)

(2016-02-13 06:31:16) 下一個

我的高中語文老師,段老師為我們這屆學生寫的文章。 段老師影響了我的人生, 我的生命因為她而不同。

 

段嬰

 

  “我的壩子美麗,魯南山峰高高,橫灘河水悠長,壩子裏秧子都綠綠的,栽秧花開得滿坡都是。但我還是想飛起來,去看山外的世界。”——古時候作文,山娃兒寫,我布置。其時正自以為吾如導師,洪荒渾沌,采椽不斫,我手捏一個丹柯心,領他們從黑森林往外走。

 

   然而他們一個個一米七至八,遮得眼睛都看不見,團團圍住了,我正是一隻土種母雞,便悲哀得一點信心也沒有了。

 

   然而他們已團團圍住我,大學、專科、中專......種種畢業將畢業,望著似正要我說什麽,我說不出,因已不知他們,都在何種空間。男孩子個兒都高高,榼鬆樹一樣;女孩子肌膚都白白,山茶花似的。那時曬的高山太陽都哪兒去了?真奇怪。讀書精怪事!一個個眼睛讀得忒亮,一轉一轉不知在想什麽。不像那時,那點點心思,嚇都把他們嚇出來。於是便直問:都自己說說怎麽樣?“不怎麽樣”!口氣如入主東宮的戴安娜妃。

 

   那是個春晴豔陽的清明,跟他們爬山,便滿山都是亂跑的學生娃兒,爬樹子逮貂靈子(注1)的,摘蜂桶花吮蜜的,找泉水煮肉的,偷農民菜扯毛桃子的,跳水庫洗澡的......正是草發青時羊兒。卻見一個女孩兒站水邊,摘豔陽花,靜靜看花瓣逐流水漂漂遠去,清澈急急的山溪水嗬。男孩子在河溪邊卻通常是撕作業本折紙船放,幷抒情道:”家鄉的小河啊,你將把我生命的小船,送向何處遠方?“

 

   真不知他們能不能走遠方,飛高處。然而他們竟一個個成功,也不知怎麽回事。當那個高考語文得一百一十分(注2)的土娃兒老老實實站麵前時,我嚇一跳,這不是我教的!我教不出來。我隻給他們說過這山這水這壩子,隻給他們說,吾土吾民有悲壯曆史,講課還不合正規,讀書還有錯句子。怎麽考出來的,我不明白。

 

   孟獲古原,荒草離離,他們是知道的;邊鄙之地多悲風,他們自小感受得。男兒生當作人傑,是極自然事;女子活亦為英雄,就這風土嗬。與荒旱巉岩伍,與酷烈長風伍,與綿綿不斷走斷筋骨的大山伍,與貧瘠低賤運命死死拚爭如此水土上人,會有怎樣生之頑強?無論它曾多麽弱小!

 

   那個家中排末的嬌女兒,奶氣得使人心緊,入大學不到十五歲,理科大學讀一年,英語快班快到隻剩她一個,學校索性把她轉入北大文科就讀;那個考入南方外經貿大學的孩子來信了,訴說其作為邊遠地區少數民族地區農村考生所受特別照顧與同情與歧視與苛責種種難言滋味......外加老外老師老廣老師咕嚕咕嚕講課一句不懂,然而她沒有訴說她是怎樣於一年後在班級奪得前茅的。也不知那個家中豬兒家什都賣光常沒飯菜票的孩子,如今分配到哪裏?但那個我看著他從小捏放羊鞭長大,有天決絕丟下羊鞭非要讀書的男孩,我確知他正巡視指導著現代化榨糖流水線旁的人們。

 

   我曾給他們說過,我這講台太小,要有勇氣走向更高更大更莊嚴壇堂,代表你的山原壩子、這土地,甚至你的國家、民族,不知他們那時,懂沒懂。

 

   可是,黃昏夕陽下,當那個拿著複習書散步黑醜似鐵的男孩,對著在田埂上亂爬的光屁股野娃兒發出會心溫柔微笑一刹那;清晨朝曦中,當那個靜靜純美如山茶花的女孩兒,用筆寫出心底之誌瞬間,我就應該早明白,早知道和相信他們的。不知道他們,我也知道山岩的堅硬默默,見過山花的明麗奇豔。因為,那堅硬,就是地的骨骼;而強韌的生命,必吐絢麗之色!

 

   世人問,我但說:山娃兒讀書,讀得!其實我心知,那力,那根,那泉源,於苦寒地底何深處蘊藏。峭岩上雄鷹,高空風必吹硬它翅膀;深箐中金子寶石,金沙江必淘激出它世所罕見光芒!我的山的孩子們嗬,努力努力,你們正高高飛起,在山原壩子之上!

 

 一九九一,七月     為吾山區學子而作

 

注:1,我們山裏喊的一種鬆鼠名      

         2,其時,高考語文學科滿分120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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