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按教科書的理解法,作者明裏是在指責歌女,暗裏罵的是當朝權貴。但這名麵上的道理就真能講通嗎?柳如是說過,“國破君亡,士大夫尚不能全節,乃以不能守身責一女子耶?”
杜牧多喜歡和歌女混一塊兒(*),而且還曾和偶遇的湖州美少女相約十年後(**),轉頭在詩裏麵就罵人家,這話真像他說的嗎?
杜牧是門閥世家(爺爺是正國級高幹,宰相杜佑,杜家在天子腳下住著大別墅),而世家子弟最大的特點,就是說話直接,因為他們承擔得起後果;類似今天的紅二代,傑出代表就是任誌強“任大炮”。說什麽曲筆暗諷啊,那是你們的做派,於他實在是沒必要。《阿房宮賦》那麽辛辣刺激的文章,就是人家中進士前寫的,根本不怕被組織部翻舊帳,被錄為進士就是叔伯輩說句話的事(***)。《唐才子傳》裏講他“詩情豪邁,語率驚人”,絕非虛言。
教科書模糊地說,“商女”是“歌女”。從詩的內容看,她的確是以歌女的身份在唱,但你見過古人在任何一處地方把歌女稱為「商女」嗎?
查古漢語字典,“商”字在此可能的釋義,一是“商賈”的“商”,賣的,語義就不完整;二是五音“宮商角徵羽”的“商”,如果這也說得通,歌女何不稱作“宮女”、“羽女”?況且,當時已有成語,何必生造:漢稱“歌姬(伎)”,唐稱“秋娘”(如“妝成每被秋娘妒”)。維基百科上解釋說,五音中商音淒厲,故以商配秋,把歌女稱“商女” --這是個有意思的講法,錯,但錯得很有意思,後麵再講。
“商”還有一個大家都忽略的意思,也是它最早的意思,就是三代中的殷商。
周武王滅商之後,把曆史上的商朝塗寫得一塌糊塗,酒池肉林,炮烙挖心,好像比ISIS還十惡不赦。這一點很可疑,光讀《史記》就能隱約感到不太對:如果殷商真是失德敗行,氣數已盡,周武王應該是眾望所歸,那伯夷叔齊餓死不食周粟到底算怎麽回事?司馬遷將伯夷叔齊傳排在《列傳第一》的位置,本身就飽含了一種強烈的褒義色彩。
有時候,說真話需要技巧,因為儒家至聖先師孔子,一句“吾從乎周”,已經定下了這場戰爭的合法性基調,孟子也繼續洗地。即便如此,還是有人檢舉司馬遷“是非頗謬於聖人”。
對於武王滅商的正當性,近現代對此存疑的史學家也不在少數。郭沫若在《女神》中開篇便借屈原之口直接開噴:周朝既然滅了殷商,自然要說他不好(原文記不清了,歡迎指正)。
篡改曆史隻能騙得了幾百年之後的人,在群體記憶尚未褪色的周朝,武王也麵臨相當的壓力,不得不裝模作樣,優待前朝王室,封商朝後裔於宋,爵高諸侯一等(稱“公”),特許宋國演奏商樂。
有一種說法,商人的“商”,也是源於宋人被諸國嘲笑,隻能做小生意,不僅常年忙碌(行商坐賈,“商”在古漢語中是要四處奔波的小販,“賈”才是大亨),而且社會地位最低(士農工商),常常四處碰壁。連莊子也順便調侃一下他們經營失敗:“宋人資章甫而適諸越,越人斷發文身,無所用之。”
宋亡之後,有一位姑娘這樣想:你們踏破我的祖國,殺光我的父兄,羞辱我的族裔,汙蔑我的文化,但好在我還有祖先傳下的音樂,我還有嗓子,我要不停地唱;高歌,小調,無論美惡,都是我的記憶;想到輝煌,歌聲就高亢,想到悲慘,歌聲轉淒涼;一群異國人圍著我嬉笑,無知的路人問我為什麽嗓子啞了也不停,我就一句----“老娘喜歡”!
後世史家,義寧陳氏雲:“惟此獨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曆千萬祀,與天壤而同久,共三光而永光。”晚年著書,遂惟頌紅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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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唐才子傳》
牧,字牧之,京兆人也。善屬文。大和二年韋籌榜進士,與厲玄同年。初未第,來東都,時主司侍郎為崔郾,太學博士吳武陵策蹇進謁曰:“侍郎以峻德偉望,為明君選才,仆敢不薄施塵露。向偶見文士十數輩,揚眉抵掌,共讀一卷文書,覽之,乃進士杜牧《阿房宮賦》。其人,王佐才也。”因出卷,搢笏朗誦之。郾大加賞。曰:“請公與狀頭!”郾曰:“已得人矣。”曰:“不得,即請第五人。更否,則請以賦見還!”辭容激厲。郾曰:“諸生多言牧疏曠,不拘細行,然敬依所教,不敢易也。”後又舉賢良方正科。沈傳師表為江西團練府巡官。又為牛僧孺淮南節度府掌書記。拜侍禦史,累遷左補闕,曆黃、池、睦三州刺史,以考功郎中知製誥,遷中書舍人。牧剛直有奇節,不為齪齪小謹,敢論列大事,指陳利病尤切。兵法戎機,平昔盡意。嚐以従兄悰更曆將相,而已困躓不振,怏怏難平。卒年五十,臨死自寫墓誌,多焚所為文章。詩情毫邁,語率驚人。識者以擬杜甫,故稱“大杜““小杜“以別之。後人評牧詩,如銅丸走阪,駿馬注坡,謂圓快奮急也。牧美容姿,好歌舞,風情頗張,不能自遏。時淮南稱繁盛,不減京華,且多名妓絕色,牧恣心賞,牛相收街吏報杜書記平安帖子至盈篋。後以禦史分司洛陽,時李司徒閑居,家妓為當時第一,宴朝士,以牧風憲,不敢邀。牧因遣諷李使召己,既至,曰:“聞有紫雲者,妙歌舞,孰是“即贈詩曰:“華堂今日綺筵開,誰喚分司禦史來。忽發狂言驚四座,兩行紅袖一時回。”意氣閑逸,傍若無人,座客莫不稱異。大和末,往湖州,目成一女子,方十餘歲,約以十年後吾來典郡,當納之,結以金幣。洎周墀入相,牧上箋乞守湖州,比至,已十四年,前女子従人,兩抱雛矣。賦詩曰:“自恨尋芳去較遲,不須惆悵怨芳時。如今風擺花狼藉,綠葉成陰子滿枝。”此其大概一二。凡所牽係,情見於辭。別業樊川。有《樊川集》二十卷,及注《孫子》,並傳。同時有嚴惲,字子重,工詩,與牧友善,以《問春》詩得名。昔聞有集,今無之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