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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一生中從未去過理發店的女人……zt

(2017-03-09 14:13:31) 下一個

轉載]徐敬亞:我的詩人妻子王小妮

已有 147 次閱讀 2017-3-8 20:43 |係統分類:人物紀事|文章來源:轉載    推薦到群組

王小妮與徐敬亞在深圳家中

王小妮與徐敬亞在深圳家中

王小妮兒子懷沙為王小妮頒華語傳媒詩歌獎

 

王小妮兒子懷沙為王小妮頒華語傳媒詩歌獎

 

   吉林大學“赤子心”詩社七人與曲有源合影。後左起:鄒進、王小妮、白光、徐敬亞、呂貴品。前左起:劉曉波、曲有源、蘭亞明

   我經曆了王小妮詩歌的全部時空,全部背景。

   我親眼看到了一個個字,從白紙裏浮現出來,像手衝破水。

   一行行白柵欄一樣的詩,像小院子似的圍著她,像濃陰的城堡,簇擁著她。

   她,像街頭上任何一個人那樣活著,安詳地洗衣、煮飯。讀一些字,寫一些字。她把那些字,從天堂的辭典裏,像沙場秋點兵那樣輕柔地取出來,巧妙地抽出一絲絲纖細的光。她靠紡織著那些光,額外地活著。她自造了帝王的高傲,用來默默地抵禦著漆黑無邊的庸碌和蒙昧。

   她是這個世界上最好的傾聽者。一個不反駁的人。一個無聲自語的人。

   她把一個無比精密的工作室,深深地設置在靈魂的最上方。那些像一幅幅寫意畫一樣的漢字,像她一樣柔和、靈透。在用手一撇一捺寫出來的筆畫中,散發著我妻子那一層常人看不見的、藍幽幽的光暈。

   我離它們這樣近,近得像端詳著鏡子裏我自己的容貌。我可能像惠特曼所寫的三封自我誇讚信那樣承受世俗的誤解。更加可怕的是,在與它無微不至的接近中,我可能恰恰承擔著一種危險的篡改,我旋轉的文體可能會傷害它的寧靜,我偏激的目光可能丟開它而進入自我編造。更加細膩地說,在恰巧發生的婚姻中,我個體的判別意識本身,作為它萬有引力般的第二個同謀,最終成為被這個聖徒一樣的女人俘獲的另一件精神產品。

   一位詩人的誕生

   在中國,一個叫王小妮的人寫起了詩,可能是這個國家在六、七十年代中一次城市向農村人口傾瀉的小小藝術後果。很多藝術家的早期創作,都發端於他刻骨銘心的領域,因為那時,他還不可能學會偽飾。最初的生存,往往蒸凝成一個詩人最早的坦率母題。

   出生於都市的王小妮,在60年代末(1969)那一場大雪中,突然變成了一名農村泥房子學校裏的中學生。那些保持著自漢代以來耕種方式的農業景觀,使流放般的生存露出了一種揭開皮肉的生命新鮮。從未聽說、從沒看到過的天地相映、人畜互憐的自然風貌,不能不使一個初級都市人的意識發生某種傾斜與偏離。

   三年後(1972)重新回到城市,是由於國家對落魄幹部們,包括對他們的家屬所發出的一次微笑。而後接近兩年(1974)她從城市中學畢業再一次返回農村,則是由於一種認為青年學生背離農民的時代性不安,還沒有消散。

   最初的被發現,不是由於詩,而是由於畫。在編輯一份知青小報的幾年中,王小妮成為那個丘陵縣裏山野聞名的小小畫家與文人。

   70年代末(1978),作為被中斷了的高等教育第一批“科舉式”的受惠者,王小妮離開縣城時,甚至還帶著一點點成功後的眷戀。而正是在那時,一種全麵審視曆史與文化的目光,正在中國思想界和高等學府裏大麵積浮起。在吉林大學,曾經有一個名為“赤子心”的七人詩社,應和著全國幾十所大學裏的社團波瀾,在整整4年中,這個詩社在文學與學術的雙重意義上與當時全國詩歌的最高興奮保持著同步。在由王小妮、徐敬亞、呂貴品、白光、鄒進、蘭亞明、劉 曉波組成的小小七星中,王小妮的光,獨特而美麗。

   她總是埋著頭,把老師絮絮的聲音也深深地埋進桌麵。她站起來,走過我桌子旁,飛快地扔下一疊紙。……她又回到了某個小村。她說她還是村裏那棵玉米,她還是灶裏的那堆柴火……她看見山坡上兩個幹部模樣的人在用火的方式偷吃年輕的黃豆。她看見他們的嘴很黑很黑,他們的鐮刀很白很白……她能寫得極快!她幾乎可以一天寫出十幾首詩。

   她寫得極快,改得也極快。收回遭到滿篇攻擊塗改了的詩稿後,她可以在幾個小時之內,把10多首詩幾乎全部推翻。她再次飛快扔下的紙上寫著:傳閱!

   最初的校園詩人

   在裝腔作勢的80年代初,王小妮口語化的句子,顯得格外醒目。我最開始就發現,她有一種本領:使用平靜而平凡的詞語,卻把話說得極刁狠,極尖利,極多岔路!

   詩的直覺,是俗人不可逾越的天才素質。但在最初起步時,她與朦朧詩的中堅者之間,的確存在著相當的差距——這差距,不是素質的差距,隻是時間與機遇的不同。

   因此王小妮最初的詩,起步於自發於鄉野的濃重人文關懷,自然而然地帶著一種普通百姓般的真誠,而缺少那種極易引來評論的貴族式優雅,即在常規評論家眼中的小氣與笨拙。這一時期的代表作有:《碾子溝裏蹲著一個石匠》、《早晨,一位老人》、《地頭,有一雙鞋》、《送甜菜的馬車》等……她類似一個天資聰穎的中學生,以深陷自我細節的笨拙的課堂作文,與得益於豪華範文和大師啟迪的機遇詩人相抗衡。然而這一缺憾,含有本體意義上的真實,也為她在未來年代更廣闊的生長埋下了伏筆。

   被後來很多詩集大量選刊的《印象二首》,證明了王小妮早期詩歌達到的抽象高度。“赤子心”詩社都會記得,在1980年春那令她心髒不寧的清明節,在白色的醫院裏,她曾寫出過幾批與《我感到了陽光》、《風在響》等具有同等水準的短詩。那些雜亂的詩稿,至今還堆在櫃子的深處。隻有垂老之手,才可能有時間打開它們。

   即使在勾畫曆史車輪的時候,她也用那尖銳細小的形象之劍撥動著感覺。她絕不是一個隻能寫白色炊煙的村姑。那些平凡句子裏深藏著的某種銳利鋒刃使人們感到了她內存的深度。她的本事,恰恰是把複雜含意不費力地塞進一行行淺白句子裏的那種輕鬆。她先天的感覺方式,恰與詩同謀。我當時感到:她簡直就是為了寫詩而預先定製的一個靈魂毛坯!

   考查王小妮詩歌的早期曆史,我分明感到:在她那第一流詩人般的透明感覺中,存在著明顯的局限。這局限,不僅屬於她個人,更屬於一個痛苦年代對人性的全局性禁錮。

   即便如此,王小妮仍然以她樸素的百姓素質,創造了一種平白清新的詩感,打動了當年那相當於今天業餘水準的詩歌界,並加入了中國天空中的第一排雁陣。

   回顧往事,我痛感——時間的無情,超過了世上心腸最狠毒者!

   1996年我在編選她《我的紙裏包著我的火》時,曾殘酷地說:如果王小妮停在1980年代初——她,甚至還不是詩人。不夠詩人。

   二十幾歲的年輕人寫出幾首不壞的詩,在人類中屢見不鮮。真正的詩人,必須是一個自我閉合的廣闊世界,一個飽含特殊哲學與美學意味的心靈。

   忽然的陰影

   最初的王小妮,寫出的,是“善”。

   她的詩,彌散著青年知識分子內心深處的善意之光,它帶著一個誠實機敏的人的真摯與誠懇,也帶著那時代耿耿直直的憂患。她的詩,浮動出一層早晨空氣一樣的清新。

   受惠,到畢業止——一個外部陰影,正朝她降臨!

   她僅僅成為“危險”丈夫的影子。但在她供職的長影職工大會上,她卻無辜地被作為“半個”危險者而直接進入一個省份文學罪責的統計數字之中(1983)。在隨後對《崛起的詩群》的大規模批判中,她被驚呆了。

   她雖然懂得人類曆史上的一切文字冤獄,但她仍然無法不被身邊的惡行所震動——明晃晃的欺騙軟刀、頻頻暗示的威脅幻影、白紙黑字上指鹿為馬也從容、人性中的突然背棄與靜觀告密……這些她從來沒經曆過的冷酷概念,帶著突然的失序闖入她的生存:她那先天的、如針尖上行走的感覺,足以使她在一瞬間推翻全部真理而進入荒謬。

   那個冷秋天嗬!

   你的手

   不能浸泡在冷水裏

   你的外衣

   要夜夜由我來熨

   那一件又白又厚的毛衣

   奇跡般地趕出來

   到了非它不穿的時刻!

   那個冷秋天嗬

   你要衣冠楚楚地做人

   ……,……

   選自《愛情》

   她的真摯中,帶著一絲絲顫抖,帶著孩子一樣深深的疑惑與不平。她拿起每一個詞時,都不是為了裝腔作勢地修飾一朵花,而是為了編織一個自己的籃子,以承受那無力再承受的靈魂重壓!她用血作為水泥漿汁,澆鑄著一行行豎立的路標,她隻是為了支撐自己快要傾斜的肉體與信念。這種詩,不可能是油滑才子和乖覺才女們的智力遊戲。它是一滴滴精選出來的血,是沿著眼淚爬上去的聖潔之峰。

   應該垂淚鼓掌的是:曆史傷害一個詩人,可能意外地打破了她詩的一種僵眠狀態。它在製造人間苦難的同時,可能恰恰送給了詩一根根飛起來的羽毛。盡管這羽毛上會滴下帶血的淚水。常人身上的傷痕,總會脫痂總會痊愈,而詩人發達的淚水卻永不會幹涸。她那帶著深深劃痕的精神絲綢,不安地起伏著,在比常人更加疼痛的精神之病的翻滾中,她將孕育出心中強大的反力,從而把一種可怕的不安氣息,通過傷心的渠道,無形地注入時代。

   這是生命本身在改寫著一個人的詩。她進入荒謬,怎麽可能是矯情與做作?

   我本是該生巨翅的鳥

   此刻

   卻必須收攏翅膀

   變成一隻巢

   讓那些不肯抬頭的人

   都看見

   讓他們看見

   天空的沉重

   讓他們經曆

   心靈的萎縮!

   選自《愛情》

   第一次讀這首詩,我首先為“詩”這種藝術感到驕傲!在苦難像鵝毛大雪一樣降臨時,誰能夠解脫我們?什麽藝術,能與它的柔弱與堅強相比?幾百個字組成的短短幾行,代替了全部戰爭中的勇氣,也代替了基督發出的全部饒恕……在善與惡的對抗中,王小妮以她無法摹仿的軟韌之劍,擊中了對手那步步後退著的良心!她把內心深處的正義與良知,珍藏著,以失敗者之手在內心裏把它高高舉起。

   《愛情》寫於1985年3月。她在回憶我被批判的“那個冷秋天”時,破例地把《愛情》直接作為了標題——“愛情”這個充滿世俗意義的詞,王小妮從來不喜歡。即使在散文中,她也從不使用。可以用電腦搜索一下王小妮作品,直接對我使用“愛情”這兩個字,可能僅此一次。徐敬亞,在她的詩中,除一首由我本人修改了題目之外,一律是“你”。

   王小妮,從來就不是柔弱的女人。雖然在人群中她從來都是在沉默中傾聽,從來不參與人間任何世俗的爭奪,但她的思維格外清晰。為了堅守正義,她具有十二月黨人的妻子們在大風雪中奔赴千裏萬裏的信念與勇氣!她的身上絲毫沒有女人那種思緒的混亂與糾纏。沒有把自己作為低等動物向男人獻媚或故作高深的、或卑或亢的作態!在人格與人文的判定上,她的“善”、“惡”盾牌,敏感而強硬。我個人隻能用“烈女”這個不恰當的詞偽裝地頂替她的這種人文價值的力度。雖然,她最反對以男人與女人來劃分世界。她從來不願進入所謂“女詩人”那些狹隘的創作領域。

   在當代,沒有一位女詩人經曆過這種旁觀般的精神煉獄,並反而用藝術深愛著它!

   自此以後,王小妮的詩風大變。

   1985年這個國家的人們上班後的第一天——1月3日,我一個人乘火車離開長春,除了王小妮,整個吉林省沒人知道。一直到那一年4月,她帶著兩歲的兒子到深圳——在三個多月分離的時間裏,王小妮寫了18首詩:《車站》、《蒼老》、《家》、《方位》、《獨白》、《告別》、《冬夜》、《愛情》、《三月》、《日頭》、《岔路》、《晚冬》、《完整》、《用手》、《聖日》、《深巷》、《圖畫》、《滿月》——這些詩的詞語都平靜、淡白,但情感都孤獨,色彩都灰暗。

   罪惡,從另一個側門,打開了一個人的全部智慧。如果沒有那一道突然的陰影,王小妮80年代中後期的詩,不會驀然出現一種陡峭高牆般的險峻。在一些以各種方式得寵了的朦朧詩人們一天天意識低落時,她撫著傷痛,橫貫時空地飛過了中國詩歌灰色的天空。持續的苦難,終於挽救了一個行將渺茫的朦朧詩人。

   80年代中後期,王小妮從朦朧詩的陣營中分化出來,她那苦澀而飄逸的詩,並不是憑空而來,其現代意識正是萌芽於這些苦難。

   凶險的歲月

   苦悶永遠與詩歌同行。從北方到南方遷徙,十分不順。

   平靜的生活,在深圳隻有一年零幾個月。

   再一次遭受精神與生存的雙重打擊,發生於1986年冬與1987年夏秋之交那些令人不安的日子。

   在我上班的報社被突然解散之後,王小妮立刻遭到其供職單位的解聘。後來發生的被某些媒體稱為的“驅徐運動”持續了整整7個月。我於1987年夏獨自一人,無選擇地返回了吉林省。

   1986年,是王小妮詩歌最凶險的一年。那一年,她寫的是“惡”。

   她筆下的善,步步後退。那善,似乎已無力、無意與惡對抗。世界驟然猙獰,秩序紛紛散亂,所有的直線消失,畸形的臉從每一個夜色的深處滲透出來……那一年,她的句子中,風吹草動,陰氣逼人!

   隻要看一看王小妮那一年詩的部分目錄,就可以借用她一句詩——“寫出來,心中就已經悲涼”——

   如:《謠傳》,《告別冬夜》,《深巷》。

   如:《有孬人在迎麵設七把黑椅》。

   如:《聽力全是因為膽怯才練出來的》。

   如:《定有人攀上陽台,蓄意篡改我》。

   如:《一瓶雀巢咖啡,使我浪跡黑夜》。

   如:《鳥所泡製出來的巨型悲劇》。

   如:《選在黯淡的早上登船,產生怪誕念頭》。

   如:《我會晤它,隻是為了證實它慣於騙人》。

   回想一下80年代初,王小妮那些像泥土新新、露珠滾蕩一樣清新的詩,不是讓人感到恍若隔世嗎?

   莫名的黃金期寫作

   1988年,突然成為王小妮詩歌的一個黃金期。

   我至今不明白。那時,精神與生存的苦悶並沒有過去,在橫跨兩年的秋冬和夏末,我斷斷續續地往返南北,她一個人守著南方的家,心情並不好。那一年,她卻寫出了最飄逸的詩!

   1988年1月至8月,王小妮寫出了她80年代最優秀的一部油印詩集《我的悠悠世界》。這一年她33歲。

   僅僅是她的詩歌題目,已足以讓人熱愛。那些題目本身幾乎說出了我想說的全部人文內容——

   第一輯:《不要把你所想的告訴別人》、《一上路我就覺得我還算偉大》、《死了的人就不再有朋友》、《不要幫我,讓我自己亂》、《我看不見我自己的光》、《你綠了以後,我就什麽也不想寫了》……

   第二輯:《半個我正在疼痛》、《這樣想,然後那樣想》、《緊閉家門》、《晴朗的下午怎樣過》、《通過寫字告別世界》、《不反駁的人》……

   第三輯:《二十六日不送朋友去印第安納》、《不認識的人就不想再認識了》……

   開始,她還讓世界拉著她過去的一隻手——後來,她的神經一點點鬆脫,終於,她全部抽回了自己!

   被很多朋友記住的那首著名的《不認識的人就不想再認識了》的詩中,33歲的王小妮寫道:到今天還不認識的人/就遠遠地敬著他/三十年中/我的敵人與朋友/都已經足夠/從今以後/崇高的容器都空著/比如我蕩來蕩去的/後一半生命……

   那就是她的世界,是她仿佛一點目的也沒有的、蕩著秋千的悠悠時空。

   正像在後來的散文集《放逐深圳》中王小妮寫過的那樣:“一些人這樣想的時候,總是有一些人那樣想”……“對於公眾來說,他背離群體,選擇了放逐人格。”

   苦難,在它迎麵而來時,臉孔上一片迷惘。當它轉過身去之後,它的名字可能叫飛翔。

   一而再,再而三遭受的苦難,是這個無恥世界送給王小妮最好的精神煉獄之禮。走投無路之後,一個人才可能緩緩離開地麵,把道路指向第三維的天空。

   《我的悠悠世界》,這部寫作期隻有8個月、由45首詩組成的油印詩集,是王小妮詩歌創作上的第一個真正的高峰。其藝術成就,超過了她前10年創作的總和——它不僅超越了王小妮80年代初那些清新而生硬的、略帶小小文學匠氣的早期“善”詩,也超過了其80年代中期那些盡管充滿了荒謬、但卻同時略帶觀念意識的“惡”詩。從生命的意義上說,其立意大氣磅礴,與整個世界平起平坐。從語言的意義上說,自然流暢,不加修飾的風格已初步形成。

   可以說,這部詩集,標誌著王小妮已經徹底脫離了朦朧詩全部的美學觀念,走向她自己的獨路。

   妻子與母親

   在我把一個女人幾乎推崇為一個聖徒的時候,王小妮,恰恰正深深地陷落在一個她全心熱愛著的家庭之中。熱愛,是一種由不盡瑣事組成的溫暖泥淖。

   她,是這個家庭24小時的鍾點工。一個全天候的母親。一位全日製的妻子。

   她像一位上帝派來的一流的保姆,兢兢業業地看守著無數個電、水、氣的開關,管理著五、六個不容窺視的房門。一日三餐,她和順地從她的天空之梯上按時走下來,在菜市場、洗衣機和煤氣爐之間,她帶著溶化了的由衷母性,為她的丈夫與兒子燒煮另一種溫暖的作品。在這一切之後,她才是一個世界上“全職”的詩人。

   每天早晨,她準時地,像朝著虛空招手一樣,從那隻我釘製的大信箱裏,取出仿佛來自天外的一疊疊報紙、雜誌。黃昏時,她一邊暗念著她心中那些美麗的祈禱,一邊用緩慢的步伐,去菜市場用紙幣換回綠色的植物與動物的肉塊。

   她定時地接收公眾信息。一台帶電的盒子,是她窺視世界與人群的唯一孔道。那些似是而非的影像,仿佛隻為她這個守家者而播放。她善於把丈夫傳回來的一切消息,轉化成她的耳聞與目睹。

   她把一間百米之屋,作為淨化性靈的唯一寺院。她如同隻飲少量淨水的聖徒,在幹旱的西奈山上,吸著大海遙遠的濕氣。她在自製的真空中寫作。抽去了世俗的空氣,她的頭腦裏,被自製的液體裝得滿滿。

   ……

   一張皺巴巴的紙,被王小妮貼上廚房的牆壁。在炒鍋的油煙中,她能飛快地搶救出那一閃而過的句子……她把兒子開玩笑一樣書寫封麵的“媽媽靈感本”,真的放在了枕頭下……她莫名地具有在黑暗中寫字的本領,盡管寫出來的字第二天常常無法辨認……她甚至在黑暗中用左手摸寫,以至於把那黑暗中的蝌蚪寫上了床單……

   我們,都是凡人。

   讓每一個寫作者無比遺憾的是:在令人向往的美妙思想空間下,我們每一個人必須日夜拖著、守著一個疲憊無比的身軀。

   在我的視野中,沒有一個女人比王小妮有著更少的庸俗!沒有一個女人像她那樣躲避著金錢內部包含著的陰影。在今天的中國,她尤其不是一個眼紅與慫恿的妻子!她那樣執意地追逐著精神,一而再,再而三地伸出那置生存於不顧的手,試圖把一個維護家庭基本衣食的丈夫,拉回到她那白紙的天堂。她的性格中,有一種喜歡寒冷、清臒、倔俏的怪癖,像喜歡瘦瘦而孤傲的骨頭。

   一個不會下任何棋打任何牌的女人,一個拒絕唱卡拉OK的女人,一個沒有飾物沒有化妝品的女人,一個連自行車也不會騎的女人,一個一生中從未去過理發店的女人……在最看重名聲與利益的年代,她幾乎不用與自己的私念戰鬥就可以安然默默地寫作。

   而王小妮認為這樣活著已經十分美好。她1996年一首詩的題目是《我已經不再害怕任何事情了》。她,天然地不喜歡被猜測,不願被恭維,甚至時刻躲避著關注……

   走向成熟

   1993年,在沉寂數年之後,王小妮寫出了沉鬱、傷感的長詩《看望朋友》。

   那是她的第一部長詩,可能是她一生中最重要的作品之一。對那個在京城裏生著重病的朋友,她寄托了停筆幾年後的人文積鬱。

   之後,在1993-1996年中,王小妮的代表作是6篇組詩:《活著》、《回家》、《白紙的內部》、《得了病以後》、《睡在臉上的貓》、《重新做一個詩人》等。

   這一時期王小妮的詩歌作品,已經表現出一種意境上與風格上的充分成熟。她的詩,神秘地走在事物的上空,詞語的上空。文字平白,自然流暢,意蘊深含。

   在90年代灰暗的日常生活中,王小妮正在一步步飛起。她已經寫出了當時中國第一流的詩。隻是她一點也不想引起人們的注意。在喧鬧的詩歌界,她隻是無比鬆弛地自我寫作著——《看到土豆》、《等巴士的人們》、《一塊布的背叛》等,都寫於這一時期。

   在中國詩歌,乃至中國文學,乃至中國社會最重要的一個轉型期,王小妮並沒有發表長篇宏論,而隻是用她軟軟的詩歌的方式,隆重地說出了一個重大的抉擇:《重新做一個詩人》!在這首著名的組詩中,王小妮寫道:“關緊四壁/世界在兩小片玻璃之間自燃。/我預知四周最微小的風吹草動/不用眼睛。/不用手。不用耳朵。/每天隻寫幾個字/像刀/劃開橘子細密噴湧的汁水。/讓一層層藍光/進入從未描述的世界。//沒人看見我/一縷縷細密如絲的光。/我在這城裏/無聲地做著一個詩人。”

   1996年,王小妮寫出了她第二部悼念性長詩:《與爸爸說話》。全詩真摯、超越,是中國90年代的一首經典長詩。

   跨文體的文學才華

   並不誇張地說——王小妮幾乎具備了文字以內的所有才華,包括:短詩、組詩、長詩,包括:散文、隨筆、實錄、傳記,包括:長、中、短篇小說。

   至2008年止,王小妮共出版詩集:《我的詩選》、《我的紙裏包著我的火》、《半個我正在疼痛》、《有什麽在我的心裏一過》4種。

   至2008年止,除詩歌之外,王小妮還出版了:《世界何以遼闊》、《一直向北》等詩文集2種;《放逐深圳》、《手執一枝黃花》、《誰負責給我們好心情》、《目擊疼痛》、《派什麽人去受難》、《我們是害蟲》、《家裏養著蝴蝶》、《傾聽與訴說》、《中國腹地行》、《安放》等散文隨筆集10種;《人鳥低飛》、《方圓四十裏》、《一個城市和26個問題》等長篇小說3種(另有未結集的中篇小說4篇、短篇小說13篇)。

   王小妮,近30年來我與你日日對話,但現在我卻要向你發出一種紙上的聲音:你,和你那為數不多的可憐的同類詩人們——你們的肉身,正匍伏於這個落後國家最紛亂而無助的年代。你們的精神,卻自我受領了人類至今最高的靈魂使命。你們,將注定苦難,哪怕你們強顏微笑。你們,將終生羈絆,哪怕你們佯飛在高空。將會有無數隻手,把遺憾與惋惜指點上你們的脊梁。但是同時,也會有一隻莫名之手,穿天而來,取走你們為之冥思苦想的全部的天堂之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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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願這樣笨拙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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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了解我自己,也許別人或許能看到我,但我很害怕這樣的我,不太了解自己,別人看到的我也許隻是假象,我隻有拚命的閱讀才能更能看清楚自己的虛偽和假,缺失的篤定,也許出去看看,做點最簡單的事情,在兜兜轉轉中看看那真實的瞬間,正如王小妮的簡潔、樸素的語言於靜默中捕捉平凡世界中轉瞬即逝的詩意能觸動自己的心靈,能感受到文字穿越千年帶來的溫度,溫暖自己的內心,讓自己那麽真實和熱切的活著,活在當下,就像我這樣笨拙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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