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簡介
王安憶,1954年3月生於南京,次年隨母親茹誌鵑遷至上海讀小學,初中畢業後1970年赴安徽淮北農村插隊,1972年考入徐州地區文工團工作,1978年回上海,任《兒童時代》編輯。1978年發表處女作短篇小說《平原上》。1987年進上海作家協會專業創作至今。現為上海市作家協會主席,複旦大學教授。
王安憶是當代最高產的作家。其主要獲獎作品有:短篇小說《本次列車終點》(獲得1981年度全國優秀短篇小說獎)、短篇小說《發廊情話》(獲得第三屆魯迅文學獎);中篇小說《流逝》、《小鮑莊》(先後獲得第二、四屆全國中篇小說獎);長篇小說《長恨歌》(獲得第五屆茅盾文學獎)、《遍地梟雄》(獲亞洲周刊中文十大好書)。1998年獲得首屆當代中國女性創作獎。2001年獲馬來西亞《星洲日報》“最傑出的華文作家”稱號。2007年獲華語文學傳媒大獎年度小說家獎。
1 這秘訣夠人實踐一輩子
至少在兩個筆記本的第一頁,我都工工整整抄下了王安憶的同一段話,作為對自己寫作生活的鞭策和激勵。這段話並不長,卻有著豐富的內容,且坦誠得讓人心悅誠服。我看過王安憶許多創作談,單單把這段話挑了出來。如果一個作家的寫作真有什麽秘訣的話,我願把這段話視為王安憶寫作的秘訣。王安憶是這麽說的:“寫小說就是這樣,一樁東西存在不存在,似乎就取決於是不是能夠坐下來,拿起筆,在空白的筆記本上寫下一行一行字,然後第二天,第三天,再接著上一日所寫的,繼續一行一行寫下去,日以繼日。要是有一點動搖和猶疑,一切將不複存在。現在,我終於堅持到底,使它從懸虛中顯現,肯定,它存在了。”
這段話是王安憶的長篇小說《遍地梟雄》後記中的一段話,我以為這也是她對自己所有寫作生活的一種概括性自我描述。通過她的描述,我們知道了她是怎樣抓住時間的,看到了她意誌的力量,堅忍不拔的持續性,對想象和創造堅定的自信,以及使創造物實現從無到有的整個過程。看到王安憶的描述,我不由想起自己在老家農村鋤地和在煤礦井下開掘巷道的情景,覺得王安憶的寫作和我們幹活有類似的地方,都是一種勞動。隻不過,王安憶進行的是腦力勞動,我們則是體力勞動。哪一種勞動都不是玩兒的,做起來都不輕鬆。還有,哪一種勞動都帶有不同程度的強製性。我們的強製來自外部,是別人強製我們。王安憶的強製來自內部,是自覺的自己強製自己。我把王安憶的這段話說成是她寫作的秘訣,後來我在她和張新穎的談話中得到證實。王安憶說:“我寫作的秘訣隻有一個,就是勤奮的勞動。”她所說的秘訣並不是我所抄錄的一段話,但我固執地認為它們的意思是一樣的,不過前者是詳細版,後者是簡化版而已。很多作家否認自己有什麽寫作的秘訣,好像一提秘訣就有些可笑似的。王安憶不但承認自己有寫作的秘訣,還把秘訣公開說了出來。在她看來,這沒什麽好保密的,誰願意要,隻管拿去就是了。的確,這樣的秘訣夠人實踐一輩子的。
2006年底,中國作家協會召開第七次作代會期間,我和王安憶住在同一個飯店,她住樓下,我住樓上。我到她住的房間找她說話,告辭時,她問我晚上回家不回,要是回家的話,給她捎點稿紙來。她說現在很多人都不用手寫東西了,找點稿紙挺難的。我說會上人來人往的這麽亂,你難道還要寫東西嗎?她說給報紙寫一點短稿。又說晚上沒什麽事,電視又沒什麽可看的,不寫點東西幹什麽呢!我說正好我帶來的有稿紙。我當即跑到樓上,把一本稿紙拿下來,分給她一多半。一本稿紙是一百頁,一頁有三百個方格,我分給她六七十頁,足夠她在會議期間寫東西了。有人說寫作所需要的條件最簡單,有筆有紙就行了。筆和紙當然需要,但一個最重要的條件往往被人們忽略了,這個條件就是時間。據說任何商品的價值都是時間的價值,價值量的大小取決於生產這一商品所需的社會必要勞動時間的多少。時間是寫作生活的最大依賴,寫作的過程就是時間不斷積累的過程,時間的成本是每一個寫作者不得不投入的最昂貴的成本。每個人的生命在某種意義上說就是一個活的容器,這個容器裏盛的不是別的東西,就是一定的時間量。
一個人如果任憑時間跑冒滴漏,不能有效的抓住時間,就等於抓不住自己的生命,將一事無成。王安憶深知時間的寶貴,她就是這樣抓住時間的。王安憶認為寫作是訴諸內心的,她不喜歡和人打交道,她看待內心的生活勝於外部的生活。王安憶幾乎每天都在寫作,一天都不停止。她寫了長的寫短的,寫了小說寫散文、雜文隨筆。
她不讓自己的手空下來,把每天寫東西當成一種訓練,不寫,她會覺得手硬。她在家裏寫,在會議期間寫,更讓我感到驚奇的是,她說她在乘坐飛機時照樣寫東西。對一般旅客來說,在飛機上那麽一個懸空的地方,那麽一個狹小的空間,能看看報看看書就算不錯了,可王安憶在天上飛時竟然也能寫東西,足見她對時間的韁繩抓得有多麽緊,足見她對寫作有多麽的癡迷。
2 藝術家都是工匠,都是做活
有人把作家的創作看得很神秘,王安憶說不,她說作家也是普通人,作家的創作沒什麽神秘的,就是勞動,日複一日的勞動,大量的勞動。她認為不必過多的強調才能、靈感和別的什麽,那些都是前提,即使具備了那些前提,也不一定能成為好的作家,要成為一個好的作家,必須付出大量艱苦的勞動。
在我看來,安憶鋪展在麵前的稿紙就是一塊土地,她手中的筆就是勞動的工具,每一個字都是一棵秧苗,她彎著腰,低著頭,一棵接一棵把秧苗安插下去。待插到地邊,她才直起腰來,整理一下頭發。望著大片的秧苗,她才麵露微笑,說嗬,插了這麽多!或者說每一個漢字都是一粒種子,她把挑選出來的合適的種子一粒接一粒種到土裏去,從春種到夏,從夏種到秋。種子發芽了,開花了,結果了。回過頭一看,她不禁有些驚喜。驚喜之餘,她有時也有些懷疑,這麽多果實都是她種出來的嗎?當仔細檢閱之後,證實確實是她的勞動成果,於是她開始收獲。
安憶不知疲倦地注視著那些漢字,久而久之,那些漢字似乎也注視著她,與她相熟相知,並形成了交流。好比一個人長久地注視著一塊石頭,那塊石頭好像也會注視她。僅有勞動還不夠,王安憶對勞動的態度也十分在意。她說有些作家,雖然也在勞動,但勞動的態度不太端正,不是好好地勞動。王安憶不能容忍馬馬虎虎、投機取巧、偷工減料、得過且過。她是勤勤懇懇、老老實實、一絲不苟。如果寫了一個不太好的句子,她會很懊惱,一定要把句子理順了,寫好了,才罷休。
王安憶自稱是一個文學勞動者,同時,她又說她是一個寫作的匠人,她的勞動是匠人式的勞動。因為對作品的評論有雕琢和匠氣的說法,作家們一般不願承認自己是一個匠人,但王安憶勇於承認。她認為藝術家都是工匠,都是做活。千萬不要覺得工匠有貶低的意思。類似的說法我聽劉恒也說到過。劉恒說得更具體,他說他像一個木匠一樣,他的寫作也像木匠在幹活。從勞動到匠人的勞動,這就使問題進了一步,值得我們深入探究。在我們老家,種地的人不能稱之為匠人,隻有木匠、石匠、鋦匠、畫匠等有手藝的才有資格稱匠。一旦稱匠,我們那裏的人就把匠人稱為“老師兒”。“老師兒”都是“一招鮮,吃遍天”的人,他們的勞動是技術性的勞動。讓一個隻會種地的農民在板箱上作畫,他無論如何都畫不成景。請來一個畫匠呢,他可以把喜鵲噪梅畫得栩栩如生。王安憶也掌握了一門技術,她的技術是寫作的技術,她的勞動同樣是技術性的勞動。從技術層麵上講,王安憶的勞動和所有匠人的勞動是對應的。這是第一點。
第二點,一個石匠要把一塊石頭變成一盤磨,不可能靠突擊,不可能在短時間內完工。他要一手持錘,一手持鑿子,一鑿子接一鑿子往石頭上鑿。鑿得有些累了,他停下來吸顆煙,或喝口水,再接著鑿。他鑿出來的節奏是勻速,丁丁丁丁,像音樂一樣動聽。我讀王安憶的小說就是這樣的感覺,她的敘述如同引領我們往一座風景秀美的山峰攀登,不急不緩,不慌不忙,不跳躍,不疲倦,不氣喘,紮紮實實,一步一步往上攀。我們偶爾會停一下,絕不是不想攀了,而是舍不得眼前的秀美風光,要把風光仔細領略一下。隨著各種不同的景觀不斷展開,我們攀登的興趣越來越高。當我們登上一個台階,又一個台階,終於登上她所建造的詩一樣的小說山峰,我們得到了極大的精神滿足。
第三點,匠人的勞動是有構思的勞動,在動手之前就有了規劃。比如一個木匠要把一塊木頭做成一架紡車,他看木頭就不再是木頭,而是看成了紡車,哪兒適合做翅子,哪兒適合做車軸,哪兒適合做搖把,他心中已經有了安排。他的一斧子一鋸,都是奔心中的紡車而去。王安憶寫每篇小說,事先也有規劃。除了小說的結構,甚至連一篇小說要寫多長,大致寫多少個字,她幾乎都心中有數。
第四點,匠人的勞動是縝密的、講究邏輯的勞動,也是理性的勞動。一把椅子或一口箱子的約定俗成,對一個木匠來說有一定的規定性,他不能胡亂來,不可違背邏輯,更不可能把椅子做成箱子,或把箱子做成椅子。在王安憶對我的一篇小說的分析裏,我第一次看到了邏輯的動力的說法,第一次聽說寫小說還要講究邏輯。此後,我又多次在她的文章裏看到她對邏輯重要性的強調。在和張新穎的談話裏,她肯定地說:“生活的邏輯是很強大嚴密的,你必須掌握了邏輯才可能表現生活的演進。邏輯是很重要的,做起來很辛苦,真的很辛苦。為什麽要這樣寫,而不是那樣寫?事情為什麽這樣發生,而不是那樣發生?你要不斷問自己為什麽,這是很嚴格的事情,這就是小說的想象力,它必須遵守生活的紀律,按著紀律推進,推到多遠就看你的想象力的能量。”
以上四點,我試圖用王安憶的勞動和作品闡釋一下她的觀點。其實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問題在於,工匠的勞動是不是保守的?機械的?死板的?墨守成規的?會不會影響感性的鮮活,情感的參與,靈感的暴發,無意識的發揮?一句話,工匠式的勞動是不是會拒絕神來之筆?
我的看法是,一切創造都是從勞動中得來的,不勞動什麽都沒有。換句話說,寫就是一切,隻有在寫的過程中,我們才會激活記憶,調動感情,啟發靈感。隻有在有意識的追求中,無意識的東西才會乘風而來。所謂神來之筆,都是艱苦勞動的結果,積之在平日,得之在俄頃。工匠式的勞動無非是把勞動提高了一個等級,它強調了勞動的技術性,操作性,審美性,嚴肅性,專業性和持恒性。這種勞動方式不但不保守,不機械,不死板,不墨守成規,恰恰是為了打破這些東西。王安憶的大量情感飽滿、飛揚靈動的作品,證明著我的看法不是瞎說。
3 對寫作始終如一地喜歡
但有些事情我不能明白,安憶她憑什麽那麽能吃苦?如果說我能吃點苦,這比較容易理解。我生在貧苦家庭,從小缺吃少穿,三年困難時期餓成了大頭細脖子。長大成人後又種過地,打過石頭,挖過煤,經曆了很多艱難困苦。我打下了受苦的底子,寫作之苦對我來說不算什麽苦。如果我為寫作的事叫苦,知道我底細的人一定會罵我燒包。而安憶生在城市,長在城市,父母都是國家幹部,家裏連保姆都有。應該說安憶從小的生活是優裕的,她至少不愁吃,不愁穿,還有書看。就算她到安徽農村插過一段時間隊,她母親給她帶的還有錢,那也算不上吃苦吧。可安憶後來表現出來的吃苦精神不能不讓我佩服。1993年春天,她要到北京寫作,讓我幫她租一間房子。那房子不算舊,居住所需的東西卻缺東少西。沒有椅子,我從我的辦公室給她搬去一把椅子。窗子上沒有窗簾,我把辦公室的窗簾取下來,給她的窗子掛上。房間裏有一隻暖瓶,卻沒有瓶塞。我和她去商店問了好幾個營業員,都沒有買到瓶塞。她隻好另買了一隻暖瓶。我和妻子給她送去了鍋碗瓢盆勺,還有大米和香油,她自己買了一些方便麵,她的寫作生活就開始了。屋裏沒有電視機,寫作之餘,她隻能看看書,或到街上買一張隔天的《新民晚報》看看。屋裏沒有電話,那時移動電話尚未普及,她幾乎中斷了與外界的聯係。安憶在北京有不少作家朋友,為了減少聚會,專心寫作,她沒有主動和朋友聯係。她像是在“自討苦吃”,或者說有意考驗一下自己吃苦的能力。她說她就是想嚐試一下獨處的寫作方式,看看這種寫作方式的效果如何。她寫啊寫啊,有時連飯都忘了吃。中午,我偶爾給她送去一盒盒飯,她很快就把飯吃完了,吃完飯再接著寫。她過的是饑一頓飽一頓的日子,我覺得她有些對不住自己。就這樣,從四月中旬到六月初,在不到兩個月的時間裏,她寫完了兩部中篇小說。她之所以如此能吃苦,我還是從她的文章裏找到了答案。安憶對自己的評價是一個喜歡寫作的人。有評論家把她與別的作家比,她說她沒有什麽,她就是比別人對寫作更喜歡一些。有人不是真正喜歡,也有人一開始喜歡,後來不喜歡了,而她,始終如一地喜歡。她說:“我感到我喜歡寫,別的我就沒覺得和他們有什麽不同,就這點不同:寫作是一種樂趣,我是從小就覺得寫作是種樂趣,沒有改變。”是不是可以這樣說,寫作是安憶的主要生活方式,她對寫作的熱愛和熱情,是她的主要感情,同時,寫作也是她獲得幸福和快樂的主要源泉。安憶得到的快樂是想象和創造的快樂。一個世界本來不存在,經過她的想象和創造,平地起樓似的,就存在了,而且又是那麽具體,那麽真實,那麽美好,由此她得到莫大的快樂和享受。與得到的快樂和享受相比,她受點兒苦就不算什麽了。相反,受點兒苦仿佛增加了快樂的分量,使快樂有了更多的附加值。
4 當作協主席沒耽誤寫作
王安憶這樣熱愛寫作,那麽我們假設一下,她不寫會怎樣?或者說不讓她寫了會怎樣?1997年夏天,我和王安憶、劉恒我們三家一塊去了一趟五台山,後來我一直想約他們兩個到河南看看。王安憶沒去過中嶽嵩山的少林寺,也沒看過洛陽的龍門石窟,她很想去看看。2008年9月中旬,我終於跟河南有關方麵說好了,由他們負責接待我們。我給王安憶打電話時,她沒在家,是她的先生李章接的電話。我說了請他們一塊兒去河南,李章說:“安憶剛從外地回來,她該寫東西了。”李章又說:“安憶跟你一樣,不寫東西不行。”我?我不寫東西不行嗎?我可比不上王安憶,我玩心大,人家一叫我外出采風,那個地方我又沒去過,我就跟人家走了。我對李章說,我跟劉恒已經約好了,讓李章好好跟安憶說說,還是一塊兒去吧。我說我對安憶有承諾,如果她去不成河南,我的承諾就不能實現。李章說,等安憶一回來,他就跟她說。第二天我給安憶打電話,她到底還是放棄了河南之行。安憶是有主意的人,她一旦打定了主意,任何勸說都是無用的。為了寫作,王安憶放棄了很多活動。不但在眾多采風活動中看不到她的身影,就連她得了一些文學獎,她都不去參加頒獎會。2001年12月,王安憶剛當選上海市作家協會主席時,她一時有些惶恐,甚至覺得當作協主席是一步險棋。她擔心這一職務會占用她的時間,分散她的精力,影響她的寫作。她確實看到了,一些同輩的作家當上這主席那主席後,作品數量大大減少,她認為這是一個教訓。在發表就職演說時,她說她還要堅持寫作,因為寫作是她的第一生活,也是她比較能勝任的工作,假若沒有寫作,她這個人便沒什麽值得一提的了。當上作協主席的第一年,她抓時間抓得特別緊,寫東西也比往年多,幾乎有些拚命的意思。當成果證明當主席並沒有耽誤寫作時,她似乎才鬆了一口氣。我估計,王安憶每天給自己規定有一定的寫作任務,完成了任務,她就心情愉悅,看天天高,看雲雲淡,吃飯飯香,睡覺覺美。就覺得自己對得起自己,自己對自己有了交代,看電視就能夠定下心來,看得進去。要是完不成任務呢,她會覺得很難受,諸事無心,自己就跟自己過不去。作為一個承擔著一定社會義務的作家,王安憶有時難免會遇到這樣的情況,她本打算坐下來寫作,卻被別的事情幹擾了,這時她的心情會很糟糕,好像整個人生都虛度了一樣。人說發展是硬道理,對王安憶來說,寫作才是硬道理,不寫作就沒有道理。在我所看到的有限的對古今中外的作家介紹裏,就對寫作的熱愛程度而言,王安憶有點像托爾斯泰。托爾斯泰把寫作看成正常的狀態,不寫作就是非正常狀態,就是平庸的狀態。托爾斯泰在一則日記裏提到,因為生病,他一星期沒能寫作。他罵自己無聊,懶惰,說一個精神高貴的人不容許自己這麽長時間處於平庸狀態。和我們中國的作家相比,就思想勞作的勤奮和強度而言,王安憶有點像魯迅。魯迅先生長期在上海寫作,王安憶在上海寫作的時間比魯迅還要長,而且王安憶的寫作還將繼續下去。王安憶跟我說過,中國的作家,魯迅的作品是最好的,她最愛讀魯迅。王安憶繼承了魯迅的刻苦,耐勞,也繼承了魯迅的思想精神。王安憶通過自己的思想勞作,不斷發出與眾不同的清醒的聲音。寫作是王安憶的第一需要,也是她生命的根基,如果不讓她寫作,那是不可想象的,所以我們還是不要做這樣的假設為好。
寫作是王安憶的精神運動,也是身體運動;是心理需要,也是生理需要。她說寫作對人的身體有好處,經常寫作就身體健康,血流通暢,神清氣爽,連氣色都好了。她說你看,經常寫作的人很少患老年癡呆症的,而且多數比較長壽。否則的話,就心情焦躁,精神委頓,對身體不利。我不止一次聽她說過,寫作這個東西對體力也有要求,體力不好寫作很難持久。她以蘇童和遲子建為例,說他們之所以寫得多,寫得好,其中一個原因是他們的身體比較壯實,好像食量也比較大,精力旺盛,元氣充沛。我很讚同安憶的說法,並且與她有著相同的體會。我想不論是精神運動,還是身體運動,其實都是血液的運動。寫作時大腦需要氧氣,而源源不斷供給大腦氧氣的就是血液。大腦需要的氧氣多,運載氧氣的血液就得多拉快跑,保證供應。血流加快了,等於促進了人體內的血液循環,對人的健康當然有好處。
朋友們可能注意到了,我翻來覆去說的都是安憶的寫作,寫作,沒有涉及到她的作品,沒有具體評論她的任何一篇小說。我的理論水平比較低,沒有評論她作品的能力,這點兒自知之明我還是有的。一個高人評論一個低人的小說,一不小心就把低人的小說評高了。而一個低人評論一個高人的小說呢,哪怕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所評仍然達不到高人的小說水平應有的高度。王安憶的小說都是心靈化的,她的小說故事都發生在心理的時間內,似乎已經脫離了塵世的時間。她在心靈深處走得又那麽遠,很少有人能跟得上她的步伐。別說是我了,連一些評論家都很少評論她的小說。在文壇,大家公認王安憶的小說越寫越好,王安憶現在是真正的孤獨,真正的曲高和寡。有一次朋友們聚會喝酒,莫言、劉震雲、王朔紛紛跟王安憶開玩笑。王朔說:“安憶,我們就不明白,你的小說為什麽一直寫得那麽好呢?你把大家甩得太遠了,連個比翼齊飛的都沒有,你不覺得孤單嗎!”王安憶有些不好意思,她說不不不。不知怎麽又說到冰心,說冰心在文壇有不少幹兒子。震雲對王安憶說:“安憶,等你成了安憶老人的時候,你的幹兒子比冰心還要多。”我看王安憶更不好意思了,她笑著說:“你們不要亂說,不要跟我開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