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次來到夏龍,沒想到是25年以後了。這個小城毫不起眼,靜悄悄地坐落在法國東邊靠近瑞士的地方,雖不網紅,卻也怡然自得並不落寞,因為它地處勃艮第地區,紅酒飄香。
這裏藏著我很多年輕時的回憶,此文暫且不表。來這裏除了懷懷舊,還要看望一位老朋友,老雅。
多年前,曾經和老雅共事。他級別和年齡都比我高一大截。在幾年的共事中,我們能成為保持二十多年友情的為忘年交,起因是我們當初討厭同樣的幾個人 LOL。在老雅的法國同胞同事中,有一兩個或傲慢無禮,或唧唧歪歪,成為我們共同不喜之人;漸漸我們就gang up,雖不到拉幫結派的地步,但茶餘飯後的閑話還是有的。
如今老雅退休多年,在家不知幹什麽。二十幾年間,我們時有電郵往來,他也曾興致勃勃地從法國飛到到我家度過2次感恩節。他是個典型的工程師,不信神;也是個典型的法國人,嘲笑政府看不起總統,但認為法蘭西的東西絕對是天下第一。
老雅對我這幾十年的生活也是隔岸觀火看了個大概。他有時會問點問題,偶爾也發表意見,但也不會過多插嘴。最近幾年我和他的聯係也少了,因為他老人家不用任何社交媒介、APP,隻用電郵。哎這年頭,誰會常常正兒八經坐下來,敲一封有頭有尾的信(哪怕是電子信)?說到這裏,我有點慚愧,也有些無辜。盡管如此,我有時百忙之中給他一封電郵,他會很快給我回複,篇幅還不小。我想,老雅退休後一定還是比較寂寞。
他有妻子兒女。老雅的個人生活對我來說,並不神秘。既然是幾十年的交情,我們對相互的生活,也有七七八八的交代。但是他的版本很法國。如此法蘭西,幾乎讓我有些微的不適,雖然隻有一點點。對我親愛的朋友的八卦到此打住。要說的是,老雅為人規規矩矩,和妻子和睦相處,兩人和兒女、孫女的關係都讓人羨慕。
話說這次我們去夏龍,對老雅來說是大事。他平靜無漣漪的生活突然被兩個美國人掀起一點波瀾,老雅由衷地歡迎著大西洋彼岸來的人。他到機場接機,給我們買地鐵票,細致交代我們怎麽去裏昂。幾天後又到裏昂來接我們去夏龍,並全天候地擔任我們的私人司機,接送陪同我們去各個村落、城堡、酒莊等。我在老雅麵前賣小,點菜般地要去這個村,那個店。老雅像個老大哥一樣,全部照辦。
但是,老雅還是露出倔老頭的一麵。下麵幾摘:
開車 - 哇,沒想到法國人開車這麽猛。七十多歲的老雅,開著他的雪鐵龍,在高速上那可是跟咱們德州的皮卡大哥有一比。可是老雅抿著他的小嘴,看都不看我一眼,隻說:"不用怕。放心眯一會。我開車絕對安全!" 我扭頭看著他,半信半疑地慢慢Oookaay一聲,還是不敢眯眼。
我和老雅雖然友誼堅固,保質期無限,但我們還是有幾次爭執,我讓他很惱火。
信用卡爭執 - 我們請他在夏龍的一家很好的餐館晚餐。賓主盡歡,直到最後我讓老雅生氣。要付賬,我們把信用卡拿出來給招待。老雅告誡:不能讓信用卡離開自己的視線!我笑他過於小心,說在俺們大美國,誰敢盜用俺們的信用卡,銀行會為俺們撐腰滴。老雅辯,銀行怎麽會管這些事,你倒黴了是自己的事。我瞟他一眼,銀行怎麽不管了?吹噓給他聽,上次銀行怎麽為我背書,把付款給我追回等等。老雅的臉都氣紅了,語氣強硬地說自己必須保護自己,信用卡就是不能交給其他人的手!我心想,這老頭怎麽變得這麽頑固。旁邊的聽的人忍不住要笑,隻好打圓場,補刀說上次也有銀行不管隻好自己吃虧。
藥店爭執 - 我笑法國的藥店,晚上都不開門,我想買點外傷藥,就是找不到。然而,藥店門外常常有自動販賣機,隻賣避孕套。我揶揄:"難怪法國人口不夠要移民補。半夜生病小事,但避孕事大。" 這又捅了老雅的工程師的筋。老雅說,怎麽沒有24小時藥店?自己查,每家藥店都要輪流當24/7藥店的。我說那麽麻煩,家裏有小孩發燒,要去附近買藥,還要上網查今晚哪家藥店輪值24小時。老雅生氣了:"有責任的父母家裏應該常備藥,不能到時候才想起買藥!" 我心裏已經笑得不得了。當然,有人打圓場,要不老雅要讓我從車裏滾蛋。
老雅的胸脯裏還是跳動著法蘭西愛國者的心啊,容不得別人取笑他的祖國,也不喜歡自己作為法國人的權威在外人麵前受到排擠。那天,他開車陪我們去第戎,但發怵找不到停車場。我拿著手機,在車後座導航他,在一個隱藏的院子方方便便地停下了車,費用也便宜。然後我這個"中國美國人",帶領大家順利走到皇宮地段。老雅嘴上雖然說謝,但有些受傷地表示,"桉椏住這裏嗎?比我們都熟悉"。
老雅這倔老頭,再怎樣,卻是誠心誠意地給我們當全天候地陪。我這個不守時的人,不出意外地讓他翻白眼,但他還是很節製。有天早上我晨跑回旅館,一看手表已經到了老雅來接我們的時段了。剛回大堂,要往樓上衝,卻聽有人喊我的名字。扭頭一看,老雅端端正正地坐在那裏。我心頭一嚇,脖子一縮,想要裝著沒聽見,可太晚。上周跟老雅的電郵中,我提到這事,調侃問"你一定又生氣了"。老雅回信:"沒生氣。隻是想早點帶你們去玩呀"
他帶我們去他家做客。介紹他最鍾意的幾顆果樹。其中一棵mirabelle, 他曾經用那甜美無比的梅子做好果醬,從法國給我們背到我們得州的家裏。在他偌大的院子裏,我看到他砍的燃木堆得小丘高,燒好幾年都燒不完。我有點心酸:老雅啊,你還是比較寂寞,砍這麽多木頭。我們品嚐著他給我們準備的糕點,聽他如數家珍地介紹他屋頂的瓦。他興致盎然地跑出去,片刻之後,居然看著他吃力地抱著一大摞瓦片進來給我們看。因為我們的緣故,他的太太也回來這個家,然後我們一起去拜訪他們的兒子家。隨後老雅的兒子又帶我們和他父母一起去參觀他的公司。。。
哎,說起這個老雅,跟我差異如此之大,可我們卻實實在在成了life time friends。現在,他正眼巴巴地盼著今秋到我們這裏做客,好好在波士頓玩玩。
再提一下,我們離開夏龍,要去巴黎的時候,老雅鄭重其事地告誡我們:手包要拿好;手機不要放桌上,否則要被搶。我白眼他:"你怎麽把中國那套拿出來講了。" 他小嘴很法國地一撅,嘴裏噗噗地放氣,搖著手,"不要說我沒有提醒你們!"
下圖是老雅家住的村莊:
下圖是老雅的院子,堆滿了他砍的燃木。老雅,你砍這麽多木頭看嘛呢?
藥店門口24小時營業的 vending machine,隻賣套套:
是有用AI打個草稿什麼的。還是不太像呀。這藍天白雲,綠草紅屋的,真是個退休的好地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