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鳴蒂的身體時好時壞。白天忙於工作她還不覺得什麽,晚上到了家,她就會感到全身乏力,她懷疑醫生會不會誤診自己,就那麽一點產後憂鬱症,怎麽會讓自己常常連動也不想動?
每天葛明總是早晚兩個電話問候下吳鳴蒂,隻要吳鳴蒂不接電話,他就拚命打,直到聽到吳鳴蒂的回應。自從看見過吳鳴蒂躺在床上病得這般淒慘後,葛明很擔心她一個人住會出事。
吳鳴蒂晚上空虛的時候做得最多的事是向國內打電話。她想念女兒,聽到女兒的聲音她會開心點。父母總是叫她放心,因為歡歡很乖,也很健康。
吳鳴蒂很少收到黃申強主動來電話,其實這麽多年來黃申強的電話本來就不多,吳鳴蒂打過去也很難打通,但是如今她的心情不一樣了,如果她找不到黃申強就會想到那個女人,心中就會隱隱作痛。
這天她再打電話給黃申強,他接了電話:"我正要告訴你,我的飛機票買到了,和歡歡同一班機回美國。"
"啊,那太好了。"畢竟是分居那麽多年的丈夫,分多聚少,吳鳴蒂隻要聽到黃申強過來美國,就釋懷很多。
"不過九月中我要回國內參加一個重要會議,我隻能在美國住三個星期就要回來。"黃申強象以往每次回美國那樣,總不會超過三個星期。
掛了電話後,吳鳴蒂很失望,她心裏明白,看來黃申強是不會留在美國了。她感覺胸口發悶,不知不覺中又流下了眼淚。她吃了兩份安眠藥,硬是讓自己停止思想黃申強,就象是用一根棍棒打暈自己,讓自己失去對痛的感覺。
次日清晨,葛明打了三次電話進來才把吳鳴蒂叫醒。"你怎麽啦?"葛明急的要命。
"哦,我睡過了,沒聽到電話鈴響。"吳鳴蒂迷迷糊糊地在床上答。
"你起來,起來去喝杯水,聽到嗎?起來走一下。"葛明感覺到吳鳴蒂這邊不對勁。
"我沒事,你不用擔心我。"吳鳴蒂有點清醒了。"我今天看醫生,不去公司,我想多睡一會兒。"
這天下午,吳鳴蒂勇敢地走進了心理治療師的辦公室。
心理治療師的辦公室並不是象電影裏描寫的那樣坐落在美麗的海灘邊,它是一間很小的帶有東方藝術色彩的獨立小屋。屋子裏很安靜,種植著各種花草,還有一個石磨在潺潺地流水。
心理治療師亞裏山大博士是一位五十多歲的希臘男人,矮小的身材非常靈敏。昏暗的室內光線中,最亮點就是亞裏山大的腦袋。吳鳴蒂事先看過對他的介紹,他在瑞士讀過心理學博士學位,在法國讀過教育學碩士學位,他是個很不錯的心理治療師。
秘書遞上兩杯清茶後關上門出去了。房間裏的古典音樂很輕,吳鳴蒂喜歡這樣舒適的環境,她僵硬的背緩緩陷入柔軟的沙發椅中,慢慢放鬆自己,等待亞裏山大博士開口。
"Helen"亞裏山大的眼睛很花騷,他的聲音很柔。"我們從哪裏開始。"
"我也不知道"。吳鳴蒂有點靦腆和拘束。
"那我可以幫你什麽呢?"亞裏山大的每一句話都很精煉,但是卻不主動。
"我最近心情不好。"吳鳴蒂不想浪費時間,她喜歡單刀直入。
"能講講你的心事嗎?"亞裏山大開始搜集分析資料。
在緩緩的音樂聲中,吳鳴蒂講述了最近發生在自己家庭和工作上的事,但是她沒有提到葛明。
聽完吳鳴蒂的講述,亞裏山大問:“你能不能告訴我,你最愛誰,最討厭誰?”
吳鳴蒂想了想:"最愛孩子,最討厭我的丈夫。"
"為什麽?"
"孩子是我生的,我當然愛。丈夫有外遇,所以我討厭他。"
"孩子也是你丈夫的。你覺得你丈夫是不是愛孩子?"
"我想是的。"
"那好,那就是說你們在孩子身上都有一個愛的鏈接。你和丈夫之間的鏈接中斷了,但你們和孩子的間接鏈接還在。"亞裏山大博士拿出一個有絞鏈但沒有底邊的三角型模型。"我問你,現在你的孩子在頂端,你和丈夫在三角型低端的兩個點,你們兩點間的鏈接沒有了,你用一個最快的方法將你們兩點匯合,你想想怎麽做?"
吳鳴蒂接過這個三角型模型,將兩條邊合並,還給了亞裏山大博士。
"很好,你是個非常聰明的女性。"亞裏山大博士站起來鼓掌。 "很多女人在做這道題目的時候,是嚐試將兩個點往頂點靠,但其實最簡單的方法是將兩個點直接靠到一起。
"那麽孩子呢?孩子不是在另一頭了嗎?"吳鳴蒂猶疑了。
"可孩子依然和你們有鏈接,對不對?"亞裏山大博士說。"孩子是你們的依附,你們兩個站一起了,孩子自然會跟你們站一線上。可你們現在的家庭狀況呢?"
"我和孩子在一點上,我丈夫在另一端。"吳鳴蒂反應很快。
"對了,太對了,所以你丈夫作為一個獨立性很強的男人,他跟你們有鏈接,但不一定需要對你和孩子產生依附關係,這就是目前你們的婚姻狀態。"亞裏山大博士的聲調開始有點高了。
"其實我更希望我們家三個都在同一個點上。"吳鳴蒂的淚水止不住流了下來。
"那麽,要麽你帶孩子走過去,要麽他向你們走過來,為什麽要分居?"亞裏山大博士有點氣憤:"我有很多象你這樣的谘詢者,他們知道自己的問題在哪裏,卻不願意去改變。"
"我先生的工作不可能在美國,而我們都希望孩子在美國讀書。"吳鳴蒂把問題擱置在亞裏山大博士麵前。
"如果你能讓物質上的完美愉悅你的精神,請繼續這樣做。否則的話,你精神上的痛苦不會榮耀你從物質上得到的東西。"亞裏山大博士的這句話份量很重。
吳鳴蒂沉默了。良久,她擦幹眼淚,喝了一口茶,坐直了身子問:"亞裏山大博士,我還有點心事想說出來請教你。"
“說吧。” 亞裏山大博士憑經驗早就知道吳鳴蒂有心事瞞著他。
“我愛上了一個人。” 吳鳴蒂很吃力地說:“一個有家的男人。”
“請繼續。” 亞裏山大博士為吳鳴蒂的茶添了水。
吳鳴蒂低下頭,她不知道說什麽?
”你喜歡他什麽?“亞裏山大博士啟發她。
”他的細心和關心,感覺得到他對我的愛,他說他會等我。“
”還有嗎?“
”我講不出來,很難用語言表達我的感覺。“
”這就對了。“亞裏山大博士站了起來,”感覺就是感覺,是很難用文字表達,用理智去思維,用邏輯去理順,用行動去控製的。“
”那麽我該怎麽做?“吳鳴蒂問。
”我是心裏學博士,我的工作是幫你解開心結,不會幫你製定行動計劃。“亞裏山大博士笑了,吳鳴蒂也笑了。
“感覺是很直接的東西,比如水喝多了,就需要去廁所。肚子餓了,就想去吃飯。然而性欲呢?性欲也是感覺的一部分,如果性欲上來了,該怎麽解決呢?” 亞裏山大博士笑著看著吳鳴蒂。
”找老公解決。“吳鳴蒂臉紅了。
”但是不是每個人都有老公的,也不是每個人的老公都在身邊的。怎麽辦?“亞裏山大博士還真是個教書的。
吳鳴蒂像一個交不出考卷的學生麵對了老師,她真的不知道。
“英文裏有句簡單的話:Follow your heart. 你有沒有聽說過?“亞裏山大博士問。
”常講,但是做起來總會有顧慮。“吳鳴蒂很坦白。
”這顧慮是一種邏輯思維,它抑製了人的直覺,這種扯力讓人感覺很難受,你覺得是不是。” 亞裏山大博士很了解吳鳴蒂的感受。
“是,牽涉到道德標準,社會的眼光,家庭的影響,自己的良心。。。。。。” 吳鳴蒂也被亞裏山大博士的理論影響了,她一套套地數落起來。
“ 停! 我們不要太將自己高舉,讓我們把自己放回到人的基本需要裏去,其實人的感覺本來就是那麽簡單,讓我們麵對它。” 亞裏山大博士的大拳頭敲在桌子上,像是法官的一把錘子。
晚上,吳鳴蒂一個人靠在沙發上,在電腦上看偶爾短路在中壇播放的電影 《廊橋遺夢》。她感覺自己和葛明就是電影中的男女主角,她是哭著把這場電影看完的。
整個晚上,她一個人在黑暗裏麵對落地窗坐著,茂密的樹林在窗外搖曳,當風吹得勁的時候,很偶然地,她能隱隱約約地看見那座燈火中的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