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鳴蒂幾乎一夜沒有睡,她很小心地平躺著,肚子裏的每一陣隱痛,都讓她特別敏感。好不容易熬到天亮,她決定去醫生那裏再作一次檢查。
窗外的雪繼續飄著。八點鍾她打了個電話給托兒所,校長室說沒有接到正式停課通知,幼兒園還是會開門以方便家長上班。九點鍾吳鳴蒂開車將歡歡送到幼兒園,老師說:“今天來上學的孩子不多,下午積雪量會增加,希望家長早點來學校把孩子接走。”
其實吳鳴蒂就是想把歡歡放在幼兒園幾個小時,給自己一個機會去看一下醫生。她離開幼兒園,立刻開車向婦產科醫生診所駛去。
葛明這天早晨起得特別早,他也是一夜沒睡好。其實陳慧跟他吵架是家常便飯,他是不會擱在心裏過夜的。他心裏惦記的是昨天那個實驗出現的反應,他思考著今天如何繼續試驗,將它調試到自己想要的結果。
八點鍾葛明剛進公司,接到了老板的電話,說今天有大雪,大家不用上班。葛明告訴老板自己已經在公司了,老板便說:“那好,今天公司上下的事情全交給你了。”
其他職工或許都收到了通知沒進來上班,這下葛明高興極了,立刻將自己的實驗分幾組展開,兩個小時後,他看到可喜的結果出現了。他笑了,以前讀書的時候他是個認真的書呆子,工作以後就是個工作狂。兩年前他在科研上有所突破,有了幾個專利後得到升職便有點懈怠了。如今當經濟下滑市場不景氣時,他決心重新崛起,要為個人的前途和公司的命運再打拚一次。
十點鍾,吳鳴蒂被產科醫生轉往對麵醫院的急診室,胎兒保不住了,需要立刻做手術。
“我今天手術後能回家嗎?” 吳鳴蒂忍著痛,想到的不是自己,是在幼兒園的女兒歡歡。
“如果一切順利的話應該是可以回去的,但因為手術需要全身麻醉,要家屬簽字才能帶你離開醫院。”醫生說。
“我先生不在美國。”
“你有沒有朋友?”
吳鳴蒂的手指胡亂地在手機上撥動著,楊柳姐今天飛上海了,要不要叫單位的同事?正在這時候,葛明打來了電話:“Helen, 給你報個喜,我的第一階段試驗成功了。”
“是嗎?恭喜。。。。。。”一陣劇烈的疼痛讓吳鳴蒂覺得腹部要撕裂了。她忍著痛立刻向葛明求助:“葛明,我在聖瑪麗醫院,我流產了,需要馬上手術,你能不能過來一下?”
“J城的聖瑪麗醫院對嗎?好,我到網上查查地址,立刻過去。”
十一點鍾,吳鳴蒂被推進了手術室,仰臉看著房頂上一圈圈刺眼的手術燈,她喝下了麻醉師讓護士喂她的一口甜甜的糖水,就什麽都不知道了。
十二點鍾,葛明的車從橋上飛馳而來,他在醫院問詢處找尋到吳鳴蒂的名字,趕到五樓的手術室外等。
吳鳴蒂手術後醒來的時候感覺自己是睡在一塊鐵板上,背脊冰涼刺骨。護士從烘箱裏拿出一條熱毯子,蓋在她身上,將她推出了手術室。
葛明見到吳鳴蒂的臉色蒼白,嘴唇焦裂,他的心一緊。陳慧生孩子的時候都是順產,他都沒敢呆產房裏麵。現在他看到吳鳴蒂半睡半醒的眼神,不僅產生了一絲憐憫。“Helen, 你感覺如何?”
吳鳴蒂的眼眶裏含著淚水,“葛明,謝謝你來。”。是身體的痛,是丈夫不在身邊的那種恐懼,還是對葛明這位陌生又熟悉的朋友的感激,她自己也不知道。
手術後不能吃東西,護士送上來一丁點果凍和果汁。
“Helen,你別吃這東西,流產跟生孩子一樣,吃涼的東西不好。”葛明到樓下買了一杯熱可可上來給吳鳴蒂喝。他幫吳鳴蒂用枕頭墊高了身體,但她的手抖得厲害,葛明用手幫著她扶著杯子,護士過來檢查時以為他們是一對夫妻,還把葛明叫成“吳先生”,搞得兩個人都不好意思地對笑,但也懶得去解釋。
吳鳴蒂很疲倦,但她不敢讓自己睡著。在觀察室裏麵躺了一些時候,她問守候在身邊的葛明:“現在幾點了?”
“三點,要不要我幫你去接歡歡?” 葛明懂得吳鳴蒂的心思。
“幼兒園不讓陌生人接孩子的。” 吳鳴蒂有點焦急。
“要不你打電話給幼兒園校長說明下情況?”葛明剛說出口,也覺得不妥,他知道歡歡不敢跟他走。
“我想我還是早點出院吧,你回家太晚也不好。” 吳鳴蒂不敢麻煩葛明太多。
“我沒事。那好吧,我去跟醫生說一下。”葛明叫來醫生檢查了吳鳴蒂的血壓和體溫,就幫吳鳴蒂去辦理出院手續了。
吳鳴蒂的身體非常虛弱,她搖搖晃晃地和葛明並肩向醫院門口走。
“要不要我當你的拐杖?”葛明伸出自己的手臂。
吳鳴蒂不好意思挽葛明的手臂。葛明則反過來一把拽住吳鳴蒂的手臂,那架勢別扭得簡直象押送犯人。
“你的車呢?”快到門口的時候葛明問。
“在馬路對麵醫生診所門口。”
“你把鑰匙給我,我替你開過來。”
“那你的車怎麽辦?” 吳鳴蒂把鑰匙遞給葛明。
猶豫了一下,葛明說:“那還是我開車,我們先接歡歡吧。你先別出去,外麵冷,在這裏等我”。他把車開到醫院門口將吳鳴蒂安排在自己身邊的座位上。
“冷嗎?”葛明調節著車裏的暖氣。
“冷。” 吳鳴蒂在顫抖。
葛明解下自己的羊毛圍巾,圍在吳鳴蒂的脖子上:“等一會就會暖和的”。
從醫院到幼兒園僅僅兩公裏的路。車裏很安靜。葛明見吳鳴蒂臉色很不好,便說:“我想你還是回到到你丈夫身邊去吧,一個人帶著孩子在這裏工作太不容易。”
吳鳴蒂沒說話,她把頭側向右邊的窗,一串眼淚像珍珠斷了線。她一直以為自己是堅強的,經葛明這麽一說,她覺得自己是那麽的軟弱。
“對不起,Helen”,葛明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他左手握著方向盤,右手握住吳鳴蒂冰涼的手。這是一種無聲的安慰,帶著葛明的溫暖傳到了吳鳴蒂的體內,她沒有推開他的手。
雪下得很大,路上一對年輕的情人在齊膝高的雪地裏手拉手掙紮著往前走。因為停電,部分交通燈壞了,街上兩條車道並成了一線,葛明的車順其自然地沿著前人駕駛出來的車道走。他知道這不是平時應該走的道,可人生在某一個特定的環境裏,會不經意地行差踏錯,並且還無選擇地要在這樣的錯道上走一小段。
葛明將吳鳴蒂和歡歡送回家裏,沒有進門就急忙走了。
居民區停電了,吳鳴蒂從冰箱裏取出牛奶和麵包給歡歡當晚飯吃,她交代歡歡趁天亮趕快做功課。尚未完全消除的麻藥作用又讓她疲倦地睡著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吳鳴蒂聽到手機響,歡歡跑著將手機送進媽媽的睡房,“喂, ” 吳鳴蒂對著電話叫了好幾聲,對方沒有反應。她看了一下來電號碼顯示,是葛明。 “喂,葛明,是你嗎?”她提高聲音。
葛明還是沒有回答。這時候吳鳴蒂聽到一種急促的氣喘聲,那種聲音是從葛明肺腑裏迸發出來的。
吳鳴蒂開始擔心了,“葛明,葛明”她拚命叫, 她希望葛明能聽到自己的呼喚。
突然,電話中斷了。吳鳴蒂立刻撥回去,可電話關機了。
這一刻,吳鳴蒂對葛明有了一種強烈的擔心和牽掛。這種微妙的感覺衝擊著她的大腦和她虛弱的身體,她甚至想報警讓警察去尋找葛明。
歡歡衝進房來,“媽媽,你呼叫誰呀?誰是葛明呀?”
“就是今天開車帶媽媽去幼兒園接你的那位叔叔呀。”
“媽媽,我們家的車呢?”。
吳鳴蒂一把抱住歡歡:“媽媽今天不舒服把停在醫生診所,等媽媽身體好了去取回來。”
“媽媽你是不是肚子很疼呀?”
“歡歡,媽媽肚子裏的BABY沒有了。對不起,以後媽媽再生一個和歡歡作伴好嗎?”
天黑了,有人敲門。“Helen, 開門,是我,葛明。”
吳鳴蒂驚訝他怎麽又來了。打開門,葛明滿頭滿臉滿身都是雪和冰,他哆嗦著雙唇喘著粗氣把吳鳴蒂的車鑰匙遞給了她。“我把你的車開回來了,停在樓下了。”
吳鳴蒂把她拉進門,從浴室裏取出一塊毛巾遞給他。“你怎麽啦,剛才在電話裏聽到你很痛苦的樣子。”
“我的電話?我沒打過電話給你呀。”他從胸口衣袋裏取出手機一看。“天氣太冷,電話沒電了。”
“可剛才你打過電話給我,我聽到你奇怪的呼吸聲。”
“啊,那可能是我的老爺手機受震動又自行撥出了。”
“出什麽事了?”
“沒事,今天雪太大,路上特難走。你的車胎陷在雪堆裏,我花了好些時間才把車挖出來。”
吳鳴蒂看著葛明那雙被冰雪包裹住的皮靴,感動得流淚。
“你好好休息,我得回去了。”葛明把毛巾遞給吳鳴蒂,關上門便走了。
天黑了,房間裏沒有燈,橋上的彩燈也滅了,整個城市籠罩在黑暗中。吳鳴蒂站在落地窗前,用手指抹去玻璃上的水氣,著看葛明的車從橋上艱難地爬上去,她似乎感覺到葛明那雙溫暖的手還依然搭在自己的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