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 (3)
隨著時間的流逝,我越來越想知道近況的一個故人,即不是我的親朋好友,也不是我的同學同事,但卻是一個令我印象深刻的人,他就是康老師。
到農 村後,就被隊裏選為分配員。別以為分配員是個不起眼的小角色,在我來之前,據說每年隊裏為選分配員都要大戰幾個回合。為啥有這麽激烈的爭論呢?在集體所有製的農村,除了自留地是屬於每家私有的,其他任何物質都是集體的,那怕是一根草。分配員的職責就是與財務隊長一起,錙銖必較地計算每戶人家應得的糧食,蔬菜,稻草秸稈。然後在眾目睽睽之下,拈斤撥兩地分配給每戶人家。每一次的分配都是一場身心俱疲的拉鋸戰。
我到村裏以後,隊長提議我當分配員,說我是外來人,沒有人與我沾親帶故,不會有偏心。沒有任何爭議,全票通過。
這天我與會計,財務隊長一起在會計院裏對賬,就聽見一大嗓門:「劉會計」話音未落,人已到跟前。他接著說:「咦,隊長沒在?聽說板橋公社的清河一隊三年前種下的柑桔樹已經掛果了,縣物質公司要與他們簽合同了。我幾年前就建議在山坡上種果樹,你們一直不采納,現在人家走到我們前麵了,馬上嘩啦啦票子就到手啦!」這人嘰裏哇啦一通輸出,會計眼睛依然盯著賬本,淡然地說:「康老師來了」。我抬頭看著康老師,一個精瘦的中年人,穿著一件幹淨的藍色中山服,黝黑清臒的臉膛,一雙炯炯發光的眼睛,配合他急速的話語,給人一種激情四溢和精力旺盛的感覺。他轉頭看著我:「哦,你就是新來的知青哈,你是城裏來的,懂得多,你說如果農村要擺脫貧困,是不是應該搞多種經營,是不是應該揚長避短。」會計急忙打斷他說:「人家是來接受再教育的,搞不清這些。我們今天必須把帳對出來,有空再說,好不好?」
把帳對完以後,我好奇地問起康老師,兩位隊幹部苦笑著對視了一下說:「就是書讀拐了,有點神經兮兮,一天到晚說些虛頭巴腦的。」後來從村民口中知道,康老師是個高中畢業生,因家裏太窮,失去了上大學的機會。因為有文化,被推舉當村小的老師。都說是個聰明人,可惜書讀多了,把腦殼讀懵了,說起話來雲山霧罩的,有點不切實際。
後來在不同的場合,我多次見識了康老師的激情和執著。隻要遇到人,三句話不到,他就會喋喋不休地講他的設想:「不要在貧瘠的坡上種糧食,不合算,要種樹,果樹,種草。草木可以固土保水,果子可以賣錢,雜樹可以解決村民的柴火短缺..........」那真的是慷慨激昂,唾沫星子四濺。
我們村一半土地都是那種風化的光禿禿的紅石子小山坡,水肥都留不住,小麥長得稀稀拉拉,紅薯個頭小,產量低,糧食收成大多來源於平壩的田土。我們村的道路上幹淨得沒有一片紙屑,各家院子裏看不見一根草枝。都被撿拾得幹幹淨淨。柴火非常緊俏,所以村民們才會在分稻草秸稈時,也要緊盯著秤星是否準確。
農民們基本跟不上他的思路,反駁他說現今糧食都不夠吃,還用坡地種樹,肚皮就更癟了!有的說農民的本分就是種地,不要去幹那些竹籃打水,水中撈月的事。康老師耐心地解釋,坡上的糧食不種了,就可以把勞力,肥水全部投入到平壩的土地,增加產量,幾年以後,果子賣錢了,可以用錢買糧食。還拿清河一隊的成功來證明。
隊幹部說他不當家不知柴米貴,所有的生產計劃都是公社發下來的,生產隊是沒有權利更改的。再說如果真的要種樹,買果樹苗,請技術員都要錢,生產隊窮得叮當響,哪有錢?康老師急切地說,就是因為窮才要思變呐!隻要咬咬牙,挺幾年,後麵的日子就好過了。他跟青年人聊,跟我們知青聊,希望年輕人能支持他。他在社員大會上大聲疾呼,對村民們的麻木痛心疾首,他也到公社找領導,找下隊幹部磨,希望他們網開一麵。
他的這些努力除了給他自己換來:「怪人,腦殼有病,吃多了,沒地方消食」 等負麵效應外,沒有打動任何人。
我是真心佩服他的勇氣,在當時那個整天割資本主義尾巴的年代,敢於不合時宜的想幫村民們致富,就像那個要與風車大戰的唐吉柯德。也佩服他的思考和遠見,如果不是對鄉梓深切的熱愛和對貧窮村民的真心憐憫,他又何必犧牲自己的時間和精力,逢人宣講,四處遊說,最終成為被嘲笑的小醜。
胡溫當政時,鼓勵退耕還林,許多以前廣種薄收的小山坡,都變得鬱鬱蔥蔥綠意盎然。康老師的夢想得以實現,我想他一定會額手稱慶吧!這兩年,現政府又推出退林還耕,康老師又該怎樣的百感交集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