藕香榭
聽殘荷雨聲，赴心靈之約。
四
一九四八年正月十六，四川敘允縣街頭張燈結彩，一對年輕夫妻懷抱著初生的嬰兒在人群裏徘徊著，此時街上人頭湧動，人山人海，有很多像他們一樣的年輕夫婦同樣抱著孩子站在街上並密切關注過往的來人。這是一年一度的保保節，為了祈求孩子平安順遂，為孩子祈運納福，年輕父母會帶著孩子拉一個保保（幹爹），如果被拉了保保的人也同意，從此兩家就結為幹親，互相走動。孝芬和義芳默默觀察著來往的人群，他們注意到人群中一位和他們年齡大致相當的一個男人舉手投足之間有一份書卷氣，看起來方正儒雅，他們就走過去和這人交談，果不其然，這個邵姓男人也是從事教育工作，在地方中學教書。一番交談後，這人願意當孩子的保保，孝芬和義芳為他帶上嬰兒的帽子，兩家從此結緣。莫義芳還作為介紹人讓他加入了國民黨，邵姓男子為此受了一輩子的政治牽連。
童年不都是快樂，也不完全是悲傷，大部分時光無所事事，就像房間裏被光照亮的塵埃，散漫地漂浮著。葉雅琴喜歡站在陽台上看對麵的光景，從筒子樓搬到這有陽台、廚房和廁所的單元樓已經兩年了。葉家爸爸葉天祥作為廠裏麵的中層幹部有資格第一批住進這樣的單元樓，葉家比一般的工人家庭更早脫離了沒有廁所、做飯必須去公共廚房的暗無天日的生活。新分配的單元樓有兩間臥室，臥室中間是廚房和廁所，雖然雅琴必須和哥哥弟弟共用一個房間，來了客人還必須打地鋪，這也比以前的筒子樓好了很多。特別是兩個臥室都有陽台，雅琴可以在陽台上寫作業，沒事的時候她把收集的糖紙放在眼前對著光看天空。對麵六樓住的是廠長一家，廠長是派駐在廠裏的軍代表，廠長的兒子已經長大成人，不住在家裏，他離家的另一個原因是廠長夫人並不是他的親媽。廠長和大多數進城的中共官員一樣，進城後就換了老婆。廠長家的戶型是兩室一廳，廠長夫婦兩個人住那是夠寬敞的了。雅琴發現廠長家通往陽台的門是對開門，不像雅琴家的門是單開門。廠長家樓下同一戶型的門和雅琴家一樣也是單開門，證明這樣的門是為廠長家特製的。廠長夫人經常出來為陽台上的花澆水，雅琴在陽台上打量她。她帶一幅黑邊眼鏡，臉上的神情知性優雅，陽台上的花在她的照顧下總是春意盎然，顯得生機勃勃。雅琴不得不把她和媽媽以及其他女人作對比，她不可以想象把廠長夫人放在菜市場像媽媽一樣和賣菜的討價還價是一幅什麽樣的場景，或者讓她像其他女人一樣在樓道裏粗聲大氣的吼人，和鄰居肆無忌憚地說笑……
當雅琴正在觀察廠長夫人的時候，廠長夫人眼睛突然越過眼鏡上方向雅琴直視過來，好像被別人揭穿了她的偷窺一樣，雅琴被嚇得趕緊移開雙眼慌裏慌張地去看別的地方。廠長夫人盯住她不放，還微笑著向她招手，示意她下樓到她的家去。很快雅琴來到廠長家，廠長不在家，家裏隻有廠長夫人一個人。隻見家裏寬敞明亮，天花板離地有很高的挑高，顯得空間非常寬裕，家具擺放得雅致大方，顯出除吃喝拉撒外的多餘的空間，不像雅琴家和大多數雅琴見過的人家那樣的嘈雜和擁擠。廠長夫人招待雅琴吃零食和水果，和她聊天，臨走還送給雅琴一本精美的日記本和一本蘇聯畫冊。日記本寶藍色的泡沫封麵上印有《紅樓夢》湘雲醉臥芍藥圖，裏麵有《紅樓夢》的精美插畫。雅琴從來沒有見過這麽漂亮的日記本，回到家她把這些禮物珍藏在自己的抽屜裏。對廠長家的拜訪在雅琴的心中激起了波瀾，她從來沒有想過人可以過上那樣的生活。後來一段時間廠長夫人又招手讓她過去了幾回。
好長一段時間雅琴沒有在陽台上看見廠長夫人，陽台上的花也不見了，對麵廠長家顯得空空蕩蕩，看不出半點生氣。一天，爸爸葉天祥下班回來，一向不苟言笑的他居然麵露喜色。吃飯的時候雅琴的爸爸說，廠長是派駐在廠裏的軍代表，現在廠長到了退休年齡已經回到部隊去養老了。今天房管科通知我，我的住房調換申請已經批準，我們一家明天就可以搬到廠長家。一家子沉浸在突如其來的幸福裏，雅琴也是即高興又遺憾，遺憾的是她再也見不到廠長夫人了，高興的是她居然擁有了廠長家的房子，她才剛才羨慕不已，那樣的對開門她可以天天看到天天用到，那樣高的空間她可以每天都在裏麵生活。有些事情太突然，還沒有來得及做夢就夢想成真了。雅琴也希望早點搬出原來的單元樓，畢竟這裏差點死了人，鄰居們都記得，雅琴一家要麵對別人的疑惑，有時候顯得挺尷尬。
趁著雅琴爸爸心情好，雅琴三兄妹扭著爸爸要他講打仗的故事。學校裏經常邀請戰鬥英雄來學校為學生們講述他們如何保家衛國、英勇殺敵。男生都喜歡看打仗的電影，他們都希望有朝一日能穿上軍裝成為光榮的人民子弟兵。家裏明明有一個現成的軍人，他們早就想從爸爸嘴裏獲得第一手的戰鬥事跡，好拿出去到同學麵前去吹噓。爸爸雖然已經轉業，但他畢竟是真刀真槍上過戰場的人。被三兄妹追問，爸爸葉天祥顯得不置可否。三兄妹問他你們的敵人是什麽人，日本鬼子還是國民黨反動派？葉天祥說我是1949年才參的軍，那時日本人已經投降，國民黨也退到台灣去了。那你是在朝鮮戰場打美國鬼子？葉天祥說他沒有去抗美援朝。那你打的什麽仗，敵人到底是誰？三兄妹繼續追問。敵人？我也說不清楚是不是敵人。我參加的是西藏平亂，敵人是西藏人？藏娃兒也不是好惹的，我們雙方都死傷不少。那具體給我們講一下一場戰鬥，哥哥葉應剛問道，具體講就是有一次我掉了隊，沒有趕上大部隊，結果去打仗的人遇到了偷襲，全部死了，隻有我活下來了。
五
八十年代，兩岸開始鬆動，統戰工作成了重中之重，有些倒了一輩子黴的人突然被人拍去身上的灰，重新派上用場。雅琴以前住的筒子樓裏有人家有台灣親戚要回來探親，於是政府介入出資修路，維修房屋，因為實在是太看不過去，讓台灣人看到這樣的居住環境確實是丟人。和台灣有潛在關係的人也成了統戰的對象。雅琴的媽媽因為親生父親的關係突然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重視。雅琴媽媽汪子玲原本在一個小得不能再小的單位上班，這個單位也算在國家公有體製內，但不是全民所有製，而是集體所有，俗稱大集體，比起國營企業、事業單位，大集體要低一等，不論是工資、住房、醫療、退休等待遇都不如真正意義上的公家人，在裏麵上班的是類似於黑五類的城市裏的邊角餘料人員，汪子玲因為是黑五類，在那個做什麽都要憑成分的社會，她無望讀書考大學，早早就輟學上班，承擔起作為長女養家的重擔。她在這個小百貨商店上班已經二十多年，從最初的營業員幹起，因為她畢竟上學時數學學得很好，漸漸兼任了會計的工作。一九八一年的一天，汪子玲突然當上了商店的經理，很快又被選為全市的勞動模範，還成了區人大代表，連電視台都來拍攝她上班時的場景，子玲長得並不好看，特寫鏡頭對準她，更顯得她的鼻孔大臉也大。連雅琴都疑惑她這個勞動模範是如何當上的，在她還是一般營業員的時候，她會在上班的時候帶一個蒸飯的缸子和自家的米，用單位的爐灶趁上班的時候把飯蒸熟，下班回家的時候她帶回來煮好的米飯就省了蒸飯的時間。她這一輩子除了出生後過了幾天被父母寵愛的好日子外，一輩子都暗黑著。她隻記得很小的時候由母親馮孝芬牽著，輾轉於這個城市的各大監獄去打聽父親的下落。後來母親改嫁生下妹妹，她過早地承擔起生活的重擔。她在十八歲就被母親安排嫁給了轉業軍人葉天祥，然後就接連生下三兄妹。生活車軲轆地轉，命運的車輪毫不留情地將她帶到一個淒苦的境地，可承想在三十幾歲的時候突然就時來運轉，進入了這個社會的管理階層。百貨商店的規模雖然不大，作為經理還是擁有說一不二的人事權、財權和全方位的管理權，再加上商業係統已經打算把她塑造成模範標兵，她在上級那裏更是有不可忽視的話語權。窩囊了一輩子的人終於可以粗聲大氣地說話了。
親戚朋友裏沒有一個在社會上能說得起話的人，汪子玲自然在家族裏擁有了威望，這對於葉家來說卻並不是什麽好事。汪子玲一心撲在工作上，她要好好表現，積極爭取加入中國共產黨，她一輩子都遊走在社會的邊緣，好不容易有這樣的機會，她不會輕易放走成為人上人的可能。她加班加點、大幹快上，一定要保住她先進工作者的地位，也要為她所在的百貨公司衝業績。在家裏她更是頤指氣使，連葉天祥也不敢像以往一樣把她不當回事了。她本身就是粗枝大葉的人，葉家三兄妹的衣食住行她更是懶得上心。葉雅琴記得冬天上學的路上她都是冷得打寒顫，她沒有秋褲可穿，上身也穿得極其單薄。南方的冬天寒氣逼人，因為沒有室內暖氣，一整天都處在極度寒冷中，雅琴長期感冒，沒有人過問過她，她就像開在曠野裏的野花一樣自生自滅著。
春天到了，葉雅琴的學校組織學生去南山春遊。雅琴給媽媽說了春遊的事情，汪子玲問兩塊錢夠不夠，雅琴暗自慶幸兩塊錢肯定有多餘的，她把錢放進書包裏。大巴車在市區內穿行後向南郊駛區，車外的氣氛也從城市的喧囂轉為郊區的寧靜。一車的小朋友嘻哈打鬧，嘰嘰喳喳，他們一年到頭都困在學校裏，就算是放假，學校和住家周圍也沒有多少活動的空間，好不容易出來春遊接觸真正的大自然當然是興奮不已。大巴車沿著盤山公路向上緩慢地爬行，終於到了山頂，司機停好車，小朋友跳躍著向車外衝出去。老師帶領學生遊覽南山風景區。這裏漫山遍野由花草樹木包圍著，空氣裏散發著清新的氣息。遊玩過後，老師又把同學們聚攏在一起做遊戲，最後老師也精疲力盡，宣布午餐時間到了，請大家把書包裏的午餐拿出來吃。於是小朋友們拿出大人為他們準備好的午餐，一個個又找到了興奮點，你看看我的，我嚐嚐你的，你吃我一口蛋糕，我舀你一勺炒飯，大家吵著鬧著，說不出的快樂，隻有葉雅琴傻了眼，她摸著空空的書包，一個人坐在那裏一言不發。班主任胡老師走過來把雅琴叫到一邊問她，“你的午餐呢？”，“我有錢。”，雅琴回道，“有錢是沒有用的，這裏沒有賣東西的地方。”。八十年代初商業還很不發達，像這樣的原生風景區內是沒有配套的餐飲服務的。雅琴含著淚吃了老師遞給她的糕點，親情在她的心中至此就像她的書包一樣，空空蕩蕩。
六
一九四三年，葉天祥背著小妹妹葉天懷在田埂上走著，烈日當空，他故意放慢腳步。父母叫他把小妹妹背出去甩了，越遠越好。葉家是農民，但也不是窮到揭不開鍋的狀況，爹媽說女娃子養起來反正也沒有什麽用，不如丟了。葉天祥一步一步地挪著步子，舍不得又放不下，父母的指令不得不服從, 他在田埂上躊躇著，這是他們兄妹最後共渡的時光，三歲的妹妹葉天懷還在背上熟睡著。葉家父母雖然沒有文化，在給他們三兄妹取名字的時候還是費了一番功夫。大哥葉天祥，大妹葉天慧，小妹葉天懷，三兄妹的名字都有一種悲天憫人的智慧，可是現在最小的天懷就像她的名字一樣要還給天了。葉天祥回頭看見小妹妹睡得正香，現在離家已經有幾裏地了，他慢慢把妹妹從背上放下來，放在一塊寬闊的田地上，然後一步一回頭，向家裏走去。葉天懷後來被一個姓李的人家撿去並收養，改姓李。葉家最後變賣了田產，到城裏去生活，葉天祥參了軍，葉天慧嫁給了軍官。
一九七五年，七歲的葉應剛拿著爸爸給的米口袋準備第一次出街去買五斤大米，他走之前父母不停地囑咐他看好手上的錢和糧票，看好買回來的大米。他雀躍著在街上蹦跳著，一路興奮地觀察街上的行人，他把米買好裝進米袋子裏扛起就往回走。在回家的路上他看見有一群人圍攏著在看什麽東西，葉應剛也忍不住想鑽進人群去看個究竟，可惜米袋子背在身上讓他無法鑽進去，他隻好把米袋放在一邊自己從人縫裏鑽，等他看了熱鬧從人群裏出來的時候才發現米袋不見了，他急得一陣心慌，趕緊四處搜尋，他越跑越急，突然看見爸爸葉天祥站在不遠處，他跑到爸爸身邊，爸爸問他你買的米呢，他急得說不出話來。爸爸不緊不慢地從身後拿出米袋子，責備他為何不看好自己的東西。經曆過幾次這樣的事情後，葉應剛結巴了。
葉天祥上班前將一包水果糖放進櫃子裏，他敦囑葉雅琴不要吃，說完關上櫃門上班去了。葉雅琴聽見爸爸上班去的腳步聲逐漸走遠，立馬打開櫃門就去找糖，當她正準備精心挑選的時候，突然響起重重的敲門聲，然後聽見鑰匙在門孔裏轉，門開了，爸爸出現在大門處，正好看見葉雅琴在拿糖。爸爸問她說好的不要吃糖為什麽不聽話，葉雅琴的心突突地跳著，不知如何是好。初中時葉雅琴去一個同學家玩，在同學家的書架上擺著一對精美的花瓶，同學說這是她的父母結婚的時候購置的，葉雅琴羨慕不已。一會兒同學離開去廚房剩下葉雅琴一個人在房間裏，突然書架上的一隻花瓶跌落下來倒向雅琴，雅琴伸手去接，還好花瓶完整無損地接住了，等葉雅琴從同學家出來的時候她的心還在劇烈地跳著，好不容易讓心情平撫下來雅琴不禁問自己為什麽要活在這樣的恐懼裏。
七
親外公找到了自己的親姐姐，也找到了和他有相同境遇的昔日老朋友，他逐漸在市區內走動，訪親問友，他到汪子玲家的時候，葉天祥依舊對他愛答不理。外公始終有一種看上去想說話又無法說出來的表情。有一天他對葉雅琴說，雅琴，在所有的孩子裏麵隻有你最像我，我把我這一生寫下來，等你長大了再看，說著他打開衣櫃，指著上麵一堆書稿讓雅琴看，記住沒有？在這裏！雅琴點點頭，越發覺得親外公很神秘。
很平常的一天二姨汪子靜突然來訪，她和汪子玲拉家常，又誇葉雅琴學習好。她低聲對汪子玲說：“姐，老頭已經走了，可能是腦溢血，已經燒了，你就不用管了”。然後她吃過飯說說笑笑地離開了。
姑婆莫義珍來訪的時候汪子玲做了一桌菜，她平常廚藝並不佳，那天的肉片湯卻做得非常的鮮美。姑婆問子玲：“我的弟弟最近怎麽樣了？”，子玲遲疑了一會兒說：“已經去世了”。姑婆頓時失聲痛哭，眼淚吧嗒吧嗒地流下來，“我的弟弟呀！”，飯桌上的其他人都在默默地吃飯喝湯，這也是葉家三兄妹第一次正式知道外公的死訊，葉雅琴又去舀了一碗肉片湯，她用嘴去吹，不讓它燙到嘴，然後滿足地喝下了一口。
八
在新西蘭奧克蘭的家中，葉雅琴在後院種下了一顆向日葵，向日葵粗壯的枝幹向上生長著，葉子上的刺毛一不小心會紮到手，向日葵不是什麽嬌貴的植物，葉雅琴也用不著精心地伺候。幾天不見，當她去後院的時候居然沒有看到向日葵的身影，她蹲在地上想看一下是怎麽回事，卻隻在地上找到很小的一片殘葉，好像那棵向日葵從來沒有存在過一樣，她仔細查找才發現向日葵可能被什麽動物啃咬，在原地隻留下貼地的莖幹。一定是野兔幹的，雅琴恨得牙癢癢。她突然想起她曾經精心養護過一顆向日葵，最後卻沒有看到它開花結果。就這樣，當你以為過去的生活對於你來說已經是恍如隔世的時候，結果就在不經意之間一根無形的線卻將你帶回到過去, 帶回到同樣的沮喪和無奈之中。葉雅琴有時候懷疑，生命中經曆過的一些人和事是不是真的存在過還是自己的一些幻覺，莉萍姐妹存在過嗎？她們連戶口都沒有，李老師的兒子存在過嗎？他兩次被自己的母親拋棄，我的親外公存在過嗎？他死後沒有任何人提起過他，甚至沒有人記得他的名字。
為了證實這樣的事情，葉雅琴回到國內父母的家裏，父親已經去世，留下母親一個人。她打開衣櫃內的抽屜，找出戶口本。在戶口本的第一頁寫著：莫義芳，一九八零年遷入，一九八二年死亡遷出。合上戶口本，葉雅琴將它放回抽屜裏。她轉過頭來和母親聊天，母親抱怨說父親走後她很孤單，回想起來你爸爸這個人還不錯。“他不錯？他哪裏不錯了？他和你吵架的時候叫你滾你忘了？”，雅琴終於忍不住和媽媽抬杠，“是有這麽回事。”，“他是如何對待你的親生父親的？”，葉雅琴繼續反問道，母親默默無言。
“媽媽，我們的親外公到我們家的時候他的戶口在哪裏？”，“在你二姨家，你知道嗎,戶口在哪裏，工資就發到哪裏，就因為這個，你二姨主動把戶口遷到她那裏去了。”，母親汪子玲很確定地回答，葉雅琴從心裏冷笑了一聲。“他走之前說寫了一些東西給我看，你知道他說的書稿在哪裏嗎？”，“什麽書稿？我不知道有這個東西呀。”，葉雅琴說：“當時是放在大衣櫃裏的。”，“我完全沒有看到過，沒有這樣的東西”。
有些人你始終就不能對她報以任何希望。你不知道她是習慣性撒謊還是腦子不好使還是記性不好，總之你無法從她那裏得到你想要的東西。現在能夠證實葉雅琴的親外公存在過的東西除了戶口外也沒有任何蹤跡可尋。她後悔當時沒有把書稿收藏好，但是當時她那樣的年齡確實不可能有縝密的心思。
葉雅琴去外婆家看望外公外婆，外婆中風導致半身不遂已經臥床多年，外公得了癌症，他們都是八九十歲高齡的人了。雅琴握著外婆瘦骨嶙峋的手，心裏泛起一絲酸楚, 外公還能在家裏走動，看著這兩個在她童年時候給過她溫暖慰籍的親人，葉雅琴說不出話來。雅琴本想從外婆身上再打探一些親外公的事情，看見外婆這個樣子也隻好作罷。外公馮敬思讓葉雅琴覺得非常的愧疚，她一直想好好地孝敬他，卻沒有太大的能力讓他過上更好的生活，他已經是癌症晚期，非常的痛苦，葉雅琴卻無能為力。小時候因為葉雅琴親外公的出現，她以為外公會和她漸漸心存芥蒂，卻不成想外公依然對她很是關愛。外公發現葉雅琴喜歡養花，就為她默默收集花種子，分門別類地為她保存好，並寫上播種的時間，他還為雅琴收集了養花的雜誌拿給她參考。長大後葉雅琴在南方準備炒股卻沒有資金，打電話給外公，外公立即寄去了款項讓她小試身手。這麽多年葉雅琴在外麵打拚很少回家，她並不認同孝順的觀念，但每次她看見外公外婆卻心生柔軟。
一年後，外公外婆相繼去世。葉雅琴來到後院，看見落日從枝幹間隙中鋪灑下來，熹微的碎光在地上翩躚。空氣中飄來梔子花的香氣，朵朵白花別在青綠的枝葉中，鬱鬱蔥蔥的枝葉相互簇擁著，生命悲蒼的靈歌像一股輕煙一樣在枝枝脈脈之間繚繞升騰。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