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段時間和中斷聯係近二十年的大學同學通過QQ又聯係上了,好一陣興奮。那些塵封的往事一點點地從記憶裏溜出來。看著曾經熟悉的同學,想著和他們一起共度的時光,一起經曆的事情,心裏麵一陣溫馨和甜蜜,就像故鄉久遠的淡淡花香。可是記憶真是一個經不起依賴的東西,當你津津有味地拉著別人回憶那些細節的時候,對方已經完全不記得了。
“紀華你還記得我們兩個在樹木的物候觀測的時候是一個小組的?”
“什麽物候觀測?”
“就是上觀賞樹木學的時候秦老師布置的作業,分小組觀察幾棵樹子一年,記錄它們的一年的季相變化。”
“有這樣的事?”
“我們兩個定點觀察一棵象牙紅,就是七教樓前麵那棵。”
“七教樓在哪?我完全忘了。”
上麵是我在QQ上和同學吳紀華的對話。這樣的回憶不得不到此中斷。怪不得別人,記憶本身就是選擇性的,有些事情經過了很多年你之所以還記得,也許是因為你對這件事有特別的感觸,而對別人來說隻是當時不得不完成的一項例行公事而已,誰還記得二十年前的一個作業呢。
我記得我們小組還有吳銘,好像還有朱德剛。除了象牙紅以外,我們還要觀測中國梧桐。最後我們在小組下麵再分組,由我和吳紀華兩個女同學管象牙紅,其他的由男生去搞。因為梧桐樹很高,要采集種子,稱它們的純重和淨重,隻有男生才爬得上去。而象牙紅就親切多了,總共兩米多一點,分枝又低,我們隻要隔幾天就過來看一眼,做點筆記就行了。
在樹裏麵,象牙紅不算漂亮的,葉子黃綠黃綠稀稀拉拉,特別是秋天葉落盡了,露出光禿禿的枝幹的時候,更顯凋零難看。可是和它朝夕相處一年,卻帶給我很多的快樂,就像一位平凡的同學,在和他一起消磨的時光裏你能感受出他種種的好處,離別的時候會生出些許不舍。大學四年的很多課程都是敷衍了事,得過且過,這個物候觀測作業卻讓我覺得特別好玩,我經常拉著紀華去看我們的樹,還認真做了筆記。當年的筆記現在肯定是找不到了,不過我大致還有一些印象,類似於:
一九九零年三月某日,吐芽。
一九九零年三月某日,展第一片葉。
一九九零年五月某日,現花芽。
一九九零年六月某日,開花。
一九九零年七月某日,花繁。
一九九零年九月,落花。
一九九零年九月,結果。
一九九零年十月,落葉。
一九九零年十一月某日,葉落盡。
一天一天,一點一點對這棵樹產生了感情,以至於在深冬的一天,明明早上都沒有課,完全可以安安心心睡懶覺,我還念念不忘我的象牙紅,一定要爬起來看一下心裏才覺得踏實。
和中學同學泡在一起的時候被他們問到我們在農大都學些什麽,幹些什麽,有時候他們的話語裏麵難免流露出對我們學農的些許鄙視。我就跟他們講我們背著畫板去寫生,帶著相機到處哢嚓,我們每人還有一塊自留地可以種自己喜歡的花,還講到物候觀測。
“哇,太浪漫了。還有這樣的事?花一年的時間去觀察一棵樹?那你們收集的種子怎麽辦?”
“梧桐的種子後來被男生炒著吃了。”
“好吃嗎?你吃到沒有?看看,你們過的是什麽日子,真令人羨慕。再看看我們,天天對著個電腦煩都煩死了。”
日子都是自己過的,好不好隻有自己才知道。不過我倒是很喜歡做這樣的事情,喜歡在簡單的過程裏看到生命成長的痕跡,欣喜於生命的細微變化和對季節的呼應。就像席慕容的詩裏說的那樣:
我喜歡生命裏隻有單純的企盼,
隻有一種安定和緩慢的成長。
農大的日子就是在這樣單純和懵懂裏麵從容地走過。考到農大讀書曾經是我很懊惱的一件事,不光是這是高考時的一次意外,還因為我 是一個五穀不分,連基本的植物都不認識的人,為此我時常被同學嘲笑,好長一段時間對專業沒有信心。不過人都會慢慢適應環境或者被環境同化,漸漸地,我喜歡和花草樹木打交道,也喜歡農大那種散漫和悠閑的氣氛。在八十年代最後幾年安定純淨的社會空氣裏,我們悠哉遊哉地在這裏消磨掉了最好的四年時光,真是一件幸運和浪漫的事。
一晃大學畢業已經二十年了,青春早已遠去,現在的生活和社會環境和當年比起來可以說是麵目全非。十一年前參加母校的五十周年校慶看到校園已經完全變了樣,比起以前氣派了很多,心裏麵卻隱隱作痛。不喜歡那種張揚的風格,好像一個清清爽爽的少女非要去趕時髦把自己搞得豔俗不堪一樣。學校好像還砍掉了很多樹,校慶的時候匆匆茫茫地走馬觀花,沒有機會去看那一排象牙紅還在不在,我猜想肯定不會有好結果,因為很多樹形好的大樹都沒有保留下來,更何況那一排不起眼的象牙紅呢。聽低年級的同學說操場邊靠男生宿舍方向的那幾棵藍花楹被全盤端掉,真是痛心疾首。那幾棵樹曾經是學校的標誌性景點,夏天到來的時候,滿樹都被一層淡紫色的霧包裹著,然後紫色的花瓣紛紛嫋嫋地飄落到地上,鋪成一地淡紫色的花毯。連男生都經不住這份浪漫的召喚,紛紛躺到地上和繽紛的落英一起留影,記錄下這最美的瞬間。如果現在回去看到那個地方變成冷冰冰的水泥地或者什麽新奇時髦的玩意,不知道是什麽樣的心情。
傷懷和失落已經沒有意義,曾經生活的地方不會因為我們的記憶而保留它原來的樣子。日子就像列車一樣轟轟烈烈地來,又轟轟烈烈地去,我們每個人都得拚命去追趕才能適應這個變幻莫測的世界。在內心深處隻是希望有些東西不要變,那些熟悉的樹依然長年累月地挺立在那裏,穿過花園,你會聞到熟悉的花香,在那個拐角的地方,總有一棵灌木在那裏不緊不慢地開著淡淡的花;希望我還像二十年前一樣的有心情和耐心去記錄一棵樹的每一天,在匆忙的日子裏也有一份閑情和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