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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一次送行(1457)

(2014-08-12 19:06:48) 下一個

記憶裏,我出國,父親是很少為我送行的,父親暈車。

父親是個做事很有條理的人,每次離開前,母親恨不能把半個超市都買下來給我帶上,父親則負責把母親堆積如山的“愛之物”平整妥當地放進我的行李箱,我隻需在邊上看著說著吃著,享受著滿滿的愛,還時不時為一次次的遠離落淚。

但在我出國的第11個年頭的12月,父親執意要送我,雖然他已經病得不能為我整理箱子了。

近一年來,父親一直病者,一直發著低燒,渾身總有說不出的難過。“我怎麽有那麽多器官出問題呀。”父親感歎道。父親每天吃多種藥,沒有人搞得明白吃藥的規律,隻有他自己知道。和母親相比,我是細心的,也是耐心的。父親多麽希望我能留在身邊陪他,可是我的30天假期似乎轉瞬即逝。我不會說一句惹父親生氣的話,也不會做一件讓父親沒麵子的事情。和我在一起,無論什麽場合,父親都覺得放心安心。

醫生說父親的身上長了個血管瘤,需要動手術,但父親不同意。他認為他的糖尿病會導致他傷口難以彌合,他無法接受傷口潰爛病臥在床央人伺候的日子。到後來,他的病情越來越嚴重時,他以“等我的女兒回來再說”作為推托。我是父親的信賴。無論旅遊、聚餐、點菜、人情往來、出門著裝,父親都充分信任我,似乎我從未讓父親失望過。所以,就醫這般重大的事情,父親當然地要等我回去,他相信我和醫生交談的結果和方案。

有一次,我下飛機是直奔醫院的,父親在住院;還有一次我回家,一踏進父親的房間,父親就無聲地大哭。誰也沒有看到父親如此脆弱過,但是,他的女兒回來了,他心裏的委屈擔憂病痛,一股腦兒地奔瀉出來了。父親抓著我的手,顫抖著,而我,忽然發現父親瘦得皮包骨頭。

我是不習慣和父親肌膚接觸的。小時候隨在外地工作的媽媽生活,上小學時一家人才團聚。那時候,正值文革,父親在遭受著種種苦痛和折磨,非常寡言,所以,我看到的是父親嚴肅的臉,從不敢親近。記憶裏,我沒有被父親抱過,更不要說坐在父親的腿上和肩頭。我打針吃藥,隻要有父親在邊上,我就不敢哭了。父親對我的好成績也從來沒有誇獎過一句。但我承襲了父親早睡早起,做事認真的習慣。

高二開始,我住宿,成了家裏的客人。一直到出國,我都有自己獨住的地方,很少回家。和父親,也比較客氣生疏。況且,父親從來是健康的,也不需要攙扶;當然,我們也不會手挽手散步。但與父親精神上的交流隨著我的年長,卻變得頻繁了。我們保持著彬彬有禮的交往方式,非常尊重彼此,甚至我遲遲不結婚,父親都從未涉入過這個敏感話題。

“爸爸,你就別送了。”送行的汽車在樓下催促。

“我送送你。我吃了防暈車藥。”父親把自己整理得幹幹淨淨,隻等著出發。 12月,天氣很冷,父親是不能著涼的。看著有些顫微微的父親,我好不舍。

2006年,我曾嚐試回國生活,父親是多麽高興。但嚐試失敗後,我又踏上了歸途。父親沒有挽留。

到達機場,父親支著行李推車,艱難地緩緩前行。“當心啊。在外麵自己當心啊。”出海關時,父親揮著手,強笑著。

這是父親最後一次去機場。這之後,父親的健康每況愈下。

第二年5月的一天,我被急招回國,見到的已經是冰冷的父親了,我伏在父親的身上大哭,卻沒能把父親哭醒。從此,我永遠地失去了父親,心被挖了一個深洞。

父親在那個寒冷的12月執意要為我送行,是不是他預感了些什麽?

母親說,父親走的當天他還是坐在餐桌旁吃飯的。父親咳血的時候,母親叫的是出租車,而不是救護車,耽擱了搶救的時間。“如果你在------”多少人這樣對我說,我無言以對。

隨著時間的推移,父親給我的印象越來越清晰。農曆715是華人的鬼節,窗外燒冥紙的煙霧在繚繞,不知道今夜父親會不會來到我夢裏。我有好多話,要對父親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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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iqispore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肖民' 的評論 : 因為不是坐救護車,所以沒有資格享受"綠色通道"的緊急醫療程序,即使父親命在旦夕。所以,耽擱了幾個小時,也延誤了救治機會。所以,重要的時刻,還是應該坐救護車,即使晚了20分鍾。謝謝你的關注,肖民兄.
肖民 回複 悄悄話 在國內,有時候叫出租車比救護車快。我有一次有危急情況,從家裏打電話叫出租車,被告知要等20分鍾以後才有可能來。結果家人立即出門叫出租車。國內的服務差得不是一點點。
南美雄鷹 回複 悄悄話 讀過,悲歡離合感受人生無常,喜怒哀樂感悟生命珍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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