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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祖安:再說慎言“國學大師” ZT 人民網

(2012-10-02 19:19:09) 下一個

關於“國學大師”的話題,已有好多人說過了,但我總覺意猶未盡,還有一點意思想要說一說。


國學實指漢學,是通過典籍傳播的中國文化的精髓,是在中國曆代的典籍中積澱的曆史經驗與教訓。慘痛的是隨著20世紀國學多次被否定、歪曲,乃至斷裂,國學已鮮為人知,或被許多公封或私封的“國學大師”稱號所攪亂而知之不確。更不知國學必須通過典籍傳播。


須知國學的根基是小學、章句之學,不通文字與章句之學,無由接觸典籍。


中華民族是一個早熟的民族,早熟即指文化早熟。先秦時代中華文化已極博大精深燦爛,五經已備,諸子百家爭鳴,是人性之花開得最盛最美的時代,是中國人的個性最為高揚的時代,所留下的典籍已建起國學的輝煌殿堂,後世任是天才之輩,亦不過添磚加瓦而已。後世不論人和文兩方麵都已失去產生原典的土壤與環境,隻有學習、探討、修補,甚則稀釋、歪曲、利用而已。


因此,所謂“國學大師”必須以博通、精研先秦時代的原典為前提。又必須:


一、在其中某一領域有原創性成果。


二、精通小學,於古文辭(各體式)、古體詩近體詩詞能自由揮灑,出色當行,方能對典籍有真正的賞會能力。


若20世紀之國學大師,則還必須加上條件三:能汲取外來之學說,而不忘民族之本位,中西兼通,而又以傳統文化為其治學指歸。


依以上條件,可稱文豪者,不一定可稱國學大師;詩聖、詩仙亦然。


時至現代,凡研究先秦以後的文化學者,任是成就卓著,也不得以國學大師稱之,試問:可有對研究唐詩宋詞、明清小說的稱為國學大師者?章太炎、王國維、馬一浮是公認的國學大師。陳寅恪,人稱史學大師;吳梅,人稱曲學大師;夏承燾,人稱詞學大師;呂叔湘、王力,人稱語言學大師。我當時求學的杭州大學中文係,有薑亮夫、夏承燾、王煥鑣、任銘善、陸維釗、胡士瀅、蔣禮鴻諸師,均為一流學者,其中惟亮夫先生逝世時,杭大訃告稱“國學大師”,可謂實至名歸。先生為王國維、章太炎弟子,精通小學,著有《夏殷民族考》,又有皇皇巨著《楚辭通故》,先生親對我言,其畢生心血在此一書,所考證楚辭中名物之周,使同代人不能望其項背,非博通與精研先秦典籍者不辦;又學貫中西,留法治考古學,輯敦煌文獻,為敦煌學創始人之一。


郭沫若亦足稱國學大師,著有《青銅時代》、《十批判書》,皆大氣磅礴,具原創性(亦有稱其欠縝密者,然瑕不掩瑜——筆者);精研甲骨文字,郭鼎堂與羅雪堂、王觀堂、董彥堂,並稱“四堂”。學貫中西,譯有號稱難解之德國大詩人歌德巨著《浮士德》,郭氏固非社會活動家已也。


錢鍾書是我國最後逝世的一位國學大師,自此以往,大師已矣!


今年(按指去年——編者)6月30日,北師大中文係教授、書法家啟功先生逝世,新華社電訊稱為“國學大師”,書法界一哄而上,齊以“大師”呼唱,一浪高過一浪,似歌頌,更似聲討。一個好端端的有品格、有學養,厚道虛心的謙謙君子,死後竟得如此差派、作踐,啟功先生若地下有知,必以其固有幽默高喊:“饒了我吧!”這實在是書法界集體無知狀態之大暴露。啟功先生著作俱在,豈可隨意冠以“國學大師”稱號?


另外,大師也很少見於官封。漢時,講經者稱大師;又,佛教淨土宗高僧,死後方稱大師。若官封大師,解放後僅有京劇演員梅蘭芳、周信芳有冠以大師稱號的紀念活動。“文革”後,美術界的吳昌碩、齊白石、黃賓虹、潘天壽亦被稱為中國畫大師。又,“工藝美術大師”、“中國象棋大師”,倒是官封。僅此而已。


學術界稱“宗師”則更難。明項穆《書法雅言》稱王羲之為“正宗”,是特指。現代,惟武術界有“一代宗師”之稱,如楊式太極拳門派稱楊澄甫為“一代宗師”,吳式太極拳門派稱吳鑒泉為“一代宗師”等。若學術界之“一代宗師”,鄙見以為其人文精神品格為一代人所宗仰,以其難學,令人生高山仰止之感,現代實僅魯迅先生一人而已。此是仰慕對象,不是學習對象。學習對象,比如雷鋒,能稱“一代宗師”嗎?


若問此後是否還能培養出國學大師?我的回答是:否。根據是:


一、當今,生活節奏快速,過去那樣的讀書時代已基本結束;


二、國學原典太厚太重,已遠遠超出一般青少年的承載力,最多以報章雜誌出身,略懂皮毛而已,何能造就大師;


3、當代年輕人多已丟失“沉潛”二字,即使在應用科學上可以苦戰攻下難關,但麵對巨大的傳統文化典籍,心生畏懼疑慮,難以靜下心來細細研磨。


即以本人言之,身為中文、書法教授,博導,同輩中不算次品,年近七旬,學問還不及上世紀五十年代業師蔣禮鴻講師什一;讀業師薑亮夫《楚辭通故》,眼花繚亂,不能全懂,望洋興歎。讀陳寅恪《柳如是別傳》,目不暇接,累。我甚至懷疑,那麽多稱讚陳先生的人中,究竟有幾位讀過陳氏的原著。


為了“振興”國學,私塾複活,提倡自幼誦經,並上鏡頭:小小學子,一一正襟危坐書桌後,執教者身著古裝道袍。看了令人失笑,更使人大失所望。我想,最好請一個宋朝人來教吧。


有青年人請我開國學書目,我說:你去看張之洞《書目答問》吧。我開無用,主要是你沒有時間。我自己當年點《說文解字注》,用了3年,你現在6年都不夠;我用半年讀《爾雅正義》,估計不出你要讀多久。主要的是現時的氣氛變了。現在的青年,如能精讀王力先生主編的《古代漢語》,已很不錯。如能出一些確有真才實學的國學專家,更是大幸。“國學大師”,則無望矣。(文匯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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